邊城的騷擾越來越少, 林淵也安心了許多。
這些年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邊關, 為的就是能讓百姓更安穩,不讓邊關總是被騷擾, 百姓過不了安生日子不說,商人們也不能安心經商,每次出行都要帶不少好手, 商業成本上去了,林淵收稅的時候都有些心疼——如果商人沒聘請那麼多好手, 他還能多收一點稅。
自從邊關穩定之後,朝野內外都在歌功頌德。
說林淵是天降英主。
不過除了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 就是宋石昭快不行了。
這幾年宋石昭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
他剛跟著林淵的時候就五十多歲了,現在已經是一個高壽老者。
這些日子林淵一直叫人關注著宋石昭的情況,把宮裡最好的太醫派了過去, 可依舊沒什麼起色,太醫也說了, 宋石昭得的不是急症, 隻是一種人人都會得的病——老病。
生老病死, 是凡人逃不過的坎。
二兩從門外走進來, 像林淵稟報了宋石昭的情況, 林淵急匆匆趕往相府。
宋石昭是個很奇特的人,他似乎沒有私欲,不耽於任何享樂,他雖然住在相府裡, 但相府是元朝時官員的府邸,他隻是簡單的修了修就住了進去,府裡也沒什麼仆從,隻有一個老仆一直跟在他身邊。
這麼多年了,宋石昭也沒有娶妻,彆說娶妻了,府裡除了廚娘和采買娘子以外就沒有彆的女人,他過著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聽老仆說,宋石昭連吃飯,都隻吃一菜一飯。
偶爾不吃白米飯,是黃麵饃饃。
林淵趕到的時候,宋石昭在床上不停喘氣,他原本就瘦,現在更瘦了,看到林淵出現的時候,他的眼裡忽然冒出精光!
“陛……陛下……”宋石昭伸出手,艱難道,“恕微臣不能……給您行禮……”
林淵走到宋石昭身邊,半蹲下去,握住了宋石昭伸出來的手。
他此時發現,他留不住宋石昭了,老天要把宋石昭帶走,凡人沒有任何辦法。
宋石昭看著林淵,他咧嘴笑,嘴裡的牙掉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一對門牙□□。
這個皇帝,是他輔佐上去的。
時至今日,宋石昭都覺得自己是運氣最好的人,亂世的時候,那麼多謀士,那麼多幕僚,有幾個真正把自己跟隨的人捧上去了?
彆人都沒做到,他宋石昭做到了!光靠這個,他就算死,也該笑著死!
但是他又舍不得,這個皇帝,是他親眼看著成長的,他看著那個年輕人在一個小寨子裡龜縮,又看著那個年輕人燃起野心,一點點攻城略地,成為了如今的帝王。
他真是舍不得啊,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活幾十年,跟著他的皇帝一起死。
但老天爺不會給他那麼多時間。
宋石昭的手指動了動,他說話有些漏風,但還是努力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字清楚:“陛下,蒙古那邊要懷柔,現在還不是時候,胡人那邊能做生意,但絕不能讓他們得到我們的任何技術。”
這次林淵沒有自稱朕,他看著宋石昭的眼睛,認真道:“我知道,先生。”
宋石昭拚命咳嗽起來,林淵伸手給他拍背順氣,宋石昭緩過來之後才說:“陛下,我死後,鄭清風可用,他是清流,又在都察院曆練,在朝中沒有根基,為相最好。”
“其他……其他人不必考慮,他、他們要麼是心性不夠,要麼是左右逢源。”
林淵:“我知道。”
宋石昭朝林淵笑。
他的陛下啊,他看著成長的陛下,原來已經這個年紀了嗎?
可他覺得自己還年輕啊,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
宋石昭雙眼放空,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還在山上的時候。
山中無歲月,他和兄弟們每日讀書習字,買不起紙筆,就用手指在泥土上寫,或是像古時候一樣刻字,刻的雙手鮮血淋漓也沒有停下。
長輩們告訴他們,隻有學得多,將來才能匡扶正統,重現宋朝。
那時候他和兄弟們一樣,都希望有朝一日下山,找到皇室遺脈,一展所學,才不負自幼苦讀。
如果叫現在的宋石昭說,倒下的朝代就不必把它再扶起來了。
隻有新的,新的朝代,新的人,新的帝王,才能真正讓他們展現自己的價值。
可時間一天天過去,長輩們一個個死去,兄弟們的心就活絡了。
都是年輕氣盛,為什麼要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裡過日子,第一個堂兄是趁著晚上偷偷跑下山的,至今宋石昭都沒有找到他,估計早就已經死了。
有了第一個,剩下的也陸陸續續走了。
如果不是因為最後隻剩下他,他當時還是不想下山。
因為山下還不夠亂。
要亂到極致,他的出場才更有分量。
宋石昭想起以前,嘴角帶著笑容,林淵也不說話,就靜靜的看著他。
後來他沒有盤纏,沒有食物,在野地裡被商人抓住了,一開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乾什麼,也不知道他未來該怎麼辦,那是宋石昭第一次感受到怕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