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個陶器,就因為路不好,全都碎在這。三兄弟痛哭流涕,辛苦了一個月做出來東西就這麼沒了。王知縣語氣低沉,最後三人緩過來之後,把這些已經碎了陶器雜碎,鋪了這麼一小段路,也是警示他們三人,以後做事要小心,要謹慎。
王知縣又道∶他們覺得是自己不下心才會如此,可下官卻覺得,若是這段路不是這樣差,不會在雨天如此泥濘,泥濘的時候不會藏著坑坑窪窪的石頭。或許那承載他們希望的陶器就不會碎吧。
王知縣講完,在場有些人已經紅著眼了。
太慘了,一個那麼窮的結巴,隻是想賺錢補貼家用而已,用儘力氣接了大生意,做了五百個陶器,就這麼碎在路上。
這碎的是陶器嗎,分明是他們三兄弟的心啊。
試想他們誰沒有這樣的時候,明明覺得已經抓住了機會,可命運無常,直接全毀了。
房知府跟譚刺史看著這一塊,確定這些陶器早就鋪在泥土裡,有些已經被壓到路麵底下,讓這段路明顯比其他路要硬上許多。
可這是用鄧家三兄弟希望換來的。
隨便想想就知道,陶器碎的時候他們有多絕望。
譚刺史摸了摸地麵,確定這不是臨時趕工出來糊弄人的,而是真正碎了很久的陶器片。
房知府倒是沒想那麼多,一時間有些老淚縱橫,可能人老了,就聽不得這些吧。
房知府問道∶那後來呢?他們三兄弟因此背上債務?
王知府搖頭∶後來還算好,給他們訂單的東家並未追究,隻是讓他們在自家洗了熱水澡吃了飯。並說若是想重來一次,那可以借錢給他們,損失也是他們一人一半。
之後鄧家三兄弟齊心協力,一切把陶器做好,如今連鄧家最小的那個,也娶上媳婦兒了,今年家裡正在蓋新房。
聽了這個結局,周圍人心裡一暖,就連冷靜的譚刺史都鬆口氣。努力的人就應該有回報,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在房知府的提議下,馬車往新棣莊走去,這一路可不好走,畢竟都不能說是道路了,全都是坑坑窪窪的。
能看出來有人走過的痕跡,但這路實在是不行。
到了新棣莊,果然跟王知縣說的一樣,這三兄弟家已經在蓋房子了。
而且他們兄弟和睦,房子蓋得一模一樣,還都在一起,後麵則是燒陶器的地方。不僅如此,他家的孩子們一邊乾活,還在背三字經。
這樣的場景,那個上司看了不讚歎啊。貧而好學,窮且意堅。不管放在哪,都是值得稱讚的。
從新棣莊回來,王知縣立刻講了自己想修路的心願,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上麵給撥款。
這能不撥嗎。肯定給錢啊。
宿勤郡動動手指頭的事,就能給下麵的縣裡解決大麻煩。但是具體撥多少銀子,暫時還沒說。
接下來幾日裡,王知縣更是自如,帶著房知府跟譚刺史看了新修的縣學,馬上完工的大橋,還看了新出的布料,嘗了縣城裡特有的美酒。
喝到黃米酒,黃桂稠酒,酸果酒的時候,譚刺史挑挑眉,這些酒他可太熟悉了。
既然提到這些,自然要去荊高莊跟紀灤村走一趟。這可是交稅最多的兩個地方。
去這些地方的時候,王知縣一直讓紀彬跟柴力在後麵跟著,以防有事要跟他商議。好在跟著的人多,他們兩個站在最後麵,也不算特彆顯眼。
荊高莊這是早就有名氣的,裡麵的兩個學堂也讓人側目。
準備去紀灤村的時候,房知府跟譚刺史正好看到精神麵貌極好的貨郎,他身上的貨郎架看著極其漂亮,上麵綁著彩帶,上麵插著小旗,貨郎架裡麵琳琅滿目,都是最好的商品。
房知府跟譚刺史還把他攔下來,紀彬卻怎麼看怎麼眼熟,這個貨郎架好像在哪見過。旁邊的柴力低聲道∶東家,這貨郎架,跟你之前那個,好像很像?
確實很像啊,隻是比他那個要新。
他最後一個貨郎架做得極其漂亮,這彩帶怎麼看怎麼是自己的風格。等等,這幾日裡碰到的貨郎,好像都是這種風格的貨郎架?
不止紀彬跟柴力發現了,房知府眼譚刺史也看出來,所以才攔下問了問。
誰料那貨郎也是個大膽的,不怕這些貴人,直接開始誇了。誇的還是紀彬。
我這雜貨百貨琳琅滿目,吃的喝的穿的,一應俱全。
當然賺錢了,我們紀東家人可好了,東西進價都不貴,我們賣得也不貴,所以大家都願意買嗬。
好像都是從蘭阿巷子進貨,那邊的刺史人特彆好,東家說的我不太明白,但他說作坊集中到一塊,對大家都好。
是啊,我準備做幾年貨郎,就多買些荒地,開始種莊稼。
對,我們都很喜歡紀彬東家,他對我們特彆好,平日裡誰有難事了,找他準沒錯。這個酸果酒就是他做的,可好喝了。
我們貨郎架是有些像,因為都學紀彬東家的啊,他的貨郎架好看,而且學著他能發財!
紀彬聽的人都傻了,整張臉都帶著紅色。
如果不是自己人在這,他都要懷疑是自己找的托啊!怎麼還瘋狂吹捧了?!
紀彬跟柴力趕緊躲在人群後麵,幸好這裡人多,貨郎也沒看到他們。
等房知府跟譚刺史買了些東西讓貨郎離開,紀彬身邊的小吏們才開始笑。
不過他們都知道,紀彬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最重要的是,這幾天裡紀彬跟柴力跟他們同吃同住,上司們去哪,走哪條路也都是隨機的,甚至王知縣都不清楚。
所以肯定不會是紀彬安排的人。
既然不是安排的,那就是真心實意誇獎,實在是太好笑了。
紀彬隻覺得天氣越來越熱,自己頭上的汗都要滴下來了。
不管這樣,馬車還是慢悠悠地到了紀灤村。
帶紀灤村附近,遠遠就看見那條白色的石子路。
現在石子路增加了不少,畢竟私塾那邊的路也是同樣的規格。
之前去其他村子,都會有人過來圍觀。
但紀灤村的閒人顯然很少,甚至有人專門來問問情況,語氣也是禮貌客氣。知道是知縣大人巡查,立刻要去尋裡長,不過被王知縣製止,說是他們隨便看看。說到這,村裡人才戰戰兢兢離開。
房知府跟譚刺史見這個村子的人,竟然跟種桑養蠶的荊高莊一樣有禮貌。要知道那個莊子的人可是養蠶許多年,有那樣的風氣正常。可沒想到這個做刺繡,做釀酒生意的,竟然也挺有禮貌的?
既然都到村子了,房知府跟源刺史跟自然是下馬車轉轉。
他們也沒帶太多人,隻帶了幾個文官,還有三四個守衛,還有王知縣,一起往前看看,剩下的人則留在村口,免得驚擾村裡人。
紀彬等人自然也被留下。
不過雖然在家門口了,兩人也不好回去,就在原地等著。
村裡看了一圈,見這個村子正在建房子的人家也很多,村裡基本上人人都有事做,不會像平常村落那樣聚在一起閒聊。
村子裡看了下,順著路就走到白色石子路上。
先是路過刺繡坊,見大門緊閉,從小門裡不時有女子婦人進出,她們手裡都拿著針線刺繡,有些是學徒,有些是繡娘,大家麵帶笑容,一進門就歡聲笑語。
對他們外鄉人也隻是多看幾眼,並未說什麼。
刺繡坊後麵則傳來朗朗讀書聲,有夫子領讀,然後是孩童們跟讀。在外麵聽著就知道,這些孩童們年齡不大,很有童趣。再後麵則又是蓋房子的人。怎麼邑伊縣下麵好多村子都在蓋房子。
彆說隨行的官員了,就連刺史跟知府也覺得奇怪。
不過順著石子路往北邊走,王知縣解釋道∶我們邑伊縣以及邑伊縣周邊,盛產一種酸果,這種酸果樹漫山遍野都是,隻是果子酸澀難吃。但是做成酸果酒,卻意外不錯。
說著,這一行人已經走到釀酒坊附近,看著一車車的酸果拉過來稱重付錢,王知縣繼續道∶周圍不少村民就是靠賣酸果,所以手裡有閒錢加固房屋的。
至於紀灤村的人,大多在刺繡坊跟釀酒坊賺了錢。
說著,王知縣還講了,這裡每家都要保證能種好田,才能去釀酒坊乾活。這點讓房知府跟譚刺史連連點頭。不能因商誤農,這是根本。
而且把周圍滿山遍野不能吃的酸果變廢為寶,倒是很不錯的想法。
裡長此時就在釀酒坊,就算是知縣說不讓他來,可如今就在眼前了,隻好來拜。
房知府跟譚刺史他們自然不會說什麼。
而且因為把酸果酒變廢為寶這件事,對釀酒坊已經大為改觀,語氣也和善許多。最後做出酸果酒的紀登也被喊出來問話。
問了幾人後,就知道王知縣並未撒謊,譚刺史甚至隨手拿了個酸果嘗嘗,發現味道跟王知縣說的一樣,真的酸澀難吃,跟味道極好的酸果酒完全是兩種味道。
不錯,不用浪費糧食,卻能做出好酒。這種方法值得稱讚。
而且聽著作坊裡那樣熱鬨,卻十分有活力。這樣的作坊真的不錯。
要從釀酒坊離開的時候,房知府跟譚刺史還看到水流北邊的荒地上,不少人都在開荒。這簡直是欣欣向榮的場景啊。
他們宿勤郡那麼多荒地,若是都能開荒種田,日子豈不是會更好?
房知府跟譚刺史這一趟還是很滿意的,走回去的時候,又看了看私塾,夫子還在裡麵教學生。房知府就喜愛讀書濃鬱的氛圍,而且這個私塾是全村最好的建築,更讓他喜歡了。
見到房知府的表情,跟隨來的裡長輕輕打開門,眾人悄無聲息地走到窗前,看著裡麵二十多個孩子們正在讀書習字,每個人都十分認真。
隻有萬秀才聽到聲音,往外看了一眼,裡長他是認識的,王知縣他也是認識的。至於王知縣對另外兩個十分有氣勢的人恭恭敬敬,也被萬秀才看在眼裡。
吩咐學生們認真寫字,萬秀才也是輕手輕腳出來,朝這王知縣等人拱手。他畢竟是秀才的身份,跟知縣見禮也不用太客氣的。
房知府見這個夫子還算年輕,忍不住多問幾句,知道他是春闈落第,所以被請來坐館教書,平日裡自己還讀書寫文章,房知府誇了幾句,又在私塾裡轉了一圈。
這個私塾麵積不算小,畢竟是宣老爹督建的,用料自然極好,雖然沒有什麼繁瑣的花紋,可每一處都很實用。
現在的書架也放滿書籍,供大家。
隻是書這東西實在難買,左邊的藏書室放了不到三分之一。按照紀彬想的,隻能慢慢填充了。
房知府聽此,笑著道∶這有何難,回頭我送一批書過來,讓這藏書室名副其實。
萬秀才大喜過望,還是王知縣提醒,他才趕緊感謝。
雖然不知這兩位是誰,可萬秀才卻覺得,這位老者送來的書,定然不會差的。
房知府都送了,譚刺史自然也會送。
想必等他們回去,這個藏書室的書架都會不夠用。
回到紀灤村的村口,房知府已經有些累了,坐在隨從臨時擺放的椅子上,忍不住道∶若是咱們宿勤郡每個村子,都如荊高莊,紀灤村這樣,那必然是盛世無極了。
說完房知府自己都笑了,哪有那樣簡單的事。裡長此時也讓人送來新鮮蔬果,還有引娘送來的茶葉。這些東西都不貴重,隻是吃喝個新鮮。不僅是給官員們,連車隊的小吏們都照顧到。
見這些東西確實不貴,房知府跟譚刺史這才讓大家收下,在這吃些瓜果,休息一會,也該回去7。
房知府等人在邑伊縣一共待了近十天,差不多把整個邑伊縣都跑了遍。發現王知縣並未誇大縣城裡的好,也沒掩飾邑伊縣的不好。這讓兩位上司還是很滿意的。
特彆是譚刺史,甚至還會跟王知縣開玩笑,心裡更是覺得,其他兩個知縣不懂他的意思,又或者懂裝作不懂,隻想著穩妥過關。
自己都提點了,那些人還是不敢。
這樣怎麼為百姓做事,一點風險也不敢擔,還做什麼本地父母官。
譚刺史是這麼想的,自然也表現出來。
王知縣不由得有大喜過望,總覺得升遷就在眼前。
可還有一件事啊。
那就是上頭到底能撥多少銀子?這點很重要。
等到兩位上司準備離開邑伊縣,還是沒誘口風。
早知道就應該最後去看鄧杉三兄弟那段陶罐路,說不定當場就能把撥款的錢給定下來。
最後王知縣小心翼翼去問,卻發現譚刺史直接給了他張紙條,笑著道∶約莫是這個數字,你在邑伊縣安心等消息就行。
當著譚刺史的麵,王知縣沒開始看裡麵的數字,直到出了驛站,紙條終於被王知縣打開。這個數字讓王知縣差點吞下口水。他當知縣以來,就沒見過這麼大額的撥款!
按理說這個數字是不能說給其他人聽的,畢竟譚刺史也隻是給了張紙條,具體的撥款還要等宿勤郡通知。
這些都需要房知府回宿勤郡之後按照正常手續辦理。最快也要兩個月後,這錢才能到王知縣這裡。
當然了,也要王知縣草擬文書,寫自己需要乾什麼,需要多少錢,然後去上麵拿錢。但這些文書跟之前那種會打回來的不同,而是一定會批!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金額啊!
紀彬見到王知縣的時候,這會隻有王知縣,他,還有柴力柴尺。
王知縣一臉喜色,壓低聲音道∶你猜猜,房知府跟譚刺史給我們宿勤郡撥了多少錢?
紀彬搖頭。
但見知縣的表情,這錢定然不會少。
王知縣開口道∶撥了一萬八千兩銀子!一萬八千兩啊!這能修多少橋,修多少路?
若是這錢放在富庶的江浙汴京,那自然不算什麼,可他隻是個偏遠的小縣城。對他們來說,不業於天文數字!
這搏一搏,竟然搏出這麼多能用的銀子出來?!
紀彬也沒想到,竟然撥了這麼多錢。
不愧是官府部門,他們手頭的銀錢還是多啊。
不過紀彬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對王知縣道∶知縣大人,您還記得,之前那兩個縣嗎?您說他們都是糊弄完事,隻給知府跟刺史看好的一麵,並未借機籌款,是嗎?
王知縣頓了下,直接點頭。
等等,一萬八千兩?
這若是分成三份,豈不是正好一個縣六千兩銀子?這六千兩還是合理的啊。
柴尺都忍不住道∶知府大人跟刺史大人,是不是早就準備好這麼多錢,隻等著我們提要求啊。
否則也太巧,太順利了吧?
難道這兩位大人,就是想巡視的時候,看看下麵縣城有什麼困難,他們順手就給辦了?不然巡查的意義何在,就是聽下麵縣城的人拍馬屁嗎?
畢竟宿勤郡不止有春安城,還有好幾個城呢,那下麵又有多少縣城啊。房知府年齡這樣大還要出來,就是想趁自己在任上的時候辦點事?
王知縣恍然大悟,怪不得譚刺史在宴會上提醒,怪不得他說什麼故事,什麼故事成功。當然了,這些故事都是真的,沒有瞎編。
天啊,這搏一搏,真讓他搏出一個大的!一萬八千兩銀子啊!
這夠他做多少政績的了,夠雇多少差役維護治安啊。有了這些銀錢,他們邑伊縣肯定會發展得更好。
而他,隻要把銀子用好了,定然能順利升遷。
王知縣想明白一切,目光看向紀彬。
他可終於知道紀彬那個紀財神的外號怎麼來的了。這果然是紀財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