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榛走進正廳, 先給座上的老太太和二嬸方氏行禮, 禮節規矩流暢又不失美感。
把該有的節奏帶出來,他才正色開口:“兒女婚嫁, 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輩本不該插嘴,然事關裴家聲譽,不敢無聲旁觀,這才失禮前來, 還望祖母,二嬸見諒。”
一看他就不可能附和裴明昕,方氏自然不會攔:“我還當今日是什麼新鮮日子, 所有人都把禮數給忘了, 原來還是有懂事的。今日我這張臉算是丟完了, 榛哥兒有話, 儘可直說。”
一邊說著話, 還一邊刺了下不守規矩的人。
誰不守規矩?不請自來,口出狂言, 對長輩沒半點尊敬,對事情沒半點明斷的, 都是!
裴明榛肅容:“我裴家幾世清名, 祖父配享太廟,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裴家人可有錯, 卻不可被他人冤枉,可有錯,卻不可不知錯在何處,可有錯,卻不可不改。犯錯並不丟人,丟人的是錯了還不承認,並有意掩蓋,陷害他人。”
“三弟的話,我不認同,是非曲直,清楚明白了,才能為鏡,照鑒自身。今日一事影響我裴家世代清明,不查問清楚,怎麼給彆人一個交代,怎麼警醒自身,它日黃泉之下又有何臉麵見列祖列宗?”
他這話拔的太高,姿態太剛,氣勢太足,房間眾人都有點沒反應過來,瞬間安靜。
“親事退或不退,自有長輩定論,我隻問王兄一句,你與人有染,心起綺思,戀慕她人,才有意同大妹妹退親,可是如此?”
裴明榛音量揚高,砸的王衍有些反應不過來:“是。”
“你心儀之人,可是在我裴家?”
又一個問題接著砸過來,王衍心頭苦澀,默默垂眼。
裴明榛卻沒放過他,繼續追問:“此事關係著日後裴家聲譽,裴王兩家交情,還望王兄如實道來,不要有所隱瞞!”
話言錚錚有聲,重音放在‘日後’,‘裴王兩家’,彆人許聽不懂,王衍卻無法不想起之前遇到的事……
那個希望。
劉氏不願見兒子被逼至此,笑著打圓場:“這位是大少爺吧?果真一表人才,字字珠璣,可咱們裴王兩家乃是通家之好,萬事當要以和為貴啊。”
裴芄蘭也不願事情暴露,當即就要說話。
裴明榛卻恰好往前一步,擋住了她,正色朝劉氏拱手以示對長輩尊重:“夫人此話差矣,更清楚明白的了解,正是為了日後更深的交往,此事對裴家聲譽極為緊要,問清楚了,友鄰親朋也好更放心來往不是?”
他話音不停,立刻轉向王衍,聲色俱威:“王兄心儀之人,可是我家表妹阮姑娘!”
王衍否認:“不是!”
裴明榛抿起的唇角帶著冷意:“那是誰?”
王衍還是沒說話,一雙眼睛直直的看向裴芄蘭。
隱忍,憂鬱,滿腔深情壓抑不住。
這架式還有誰不明白?
裴芄蘭氣的帕子都要揉爛了,恨不得一腳踹死這蠢貨!
方氏再也壓不住眼底火氣,看向裴芄蘭的目光滿是冷意。
連座上的老太太李氏,神色都變了,看了裴芄蘭一眼,微微闔眸,歎了口氣。
“既如此,為何誣陷我家表姑娘?”
裴明榛麵冷目寒,聲音似冬夜寒霜:“人皆有私心,為了保護心愛之人,會說謊,會願意犧牲一些東西,覺得自己不得己,委屈又偉大,感動於自己的付出——可在王公子眼裡,我家表妹就是那麼可有可無,隨便可以被犧牲被欺負的人?”
王兄變成王公子,距離瞬間拉遠。
裴明榛往前一步:“因她是孤女,無父母宗族,沒有依靠,被欺負了也沒關係,是她的榮幸,大不了你日後私下給些補償,完全不需要愧疚?”
阮苓苓覺得眼眶有些熱,趕緊低頭掩飾失態,差點就看不清裴明榛的身影。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委屈,真的有人能懂……
裴明榛又往前邁了一步,目光如刀鋒:“還是你覺得,我裴家男人都是死的,個個不分黑白,刻薄寡恩,連個表姑娘都護不住? ”
每往前一步,聲音便大一分,最後這句幾乎直接扔在人們耳畔,震如春雷!
和三少爺裴明昕惡語相向護短親妹的表現大相徑庭,裴明榛護犢護的光明正大直來直往,氣節仍在,風骨不失。
這一番話砸過來,裴明昕臉色十分難看,不但覺得臉疼,還覺得屁股疼。
怎麼就連護短,裴明榛都比他強?話都讓他說完了,彆人還說什麼!
方氏當然立場堅定,對欺負女兒的人沒話講,此刻當然力挺裴明榛:“榛哥兒這話說的很對,我一介婦人,蒲柳之姿,無才無德,卻也不想墮了先祖名聲,今日這親,你王家退也要退,不退也要退!”
這話是衝著劉氏說的。
劉氏眼皮一跳:“你們就不怕女兒壞了名聲,全京城人恥笑麼!”
裴明榛不讓分毫,眉綻冷鋒:“我裴家人有錯,自會端正態度改過,尊下也是,希望王家哪哪都乾淨,沒半點過錯,否則——”
劉氏頭皮發麻,指著裴明榛:“你,你敢威脅我!”
此刻一家之主,二老爺裴文信終於姍姍來遲,在門口大喝出聲:“你王家若不威脅,這朋友還有的做!”
方氏看到丈夫,眼圈一紅:“夫君——”
裴芄蘭和裴明昕小心行禮:“父親。”
阮苓苓也行了個禮,感覺事情發展到現在,反而沒她什麼事了。
本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想到最後隻打了個醬油?
裴文信正在忙公務,接到方氏的信並未重視,沒有立刻趕回來,直到收到裴明榛的信
這事還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囫圇混過去,必須得有個結果——對他,對裴家有利的結果。
想了一路,站在外頭又聽到了那些話,裴文信主意已定:“我家女兒,我自會管教,管不好,什麼苦果自己接著,我侄同我妻說的不錯,今日這親必是得退,我裴家女兒哪一個都不會嫁與你王家,表姑娘冰清玉潔,亦不受你們這陷害!”
態度之強硬,沒有轉圜的餘地。
王衍嚇呆了,那芄兒,他也娶不了了?
不行,不能這樣!
他咬牙一個頭磕在地上:“求裴伯父把女兒嫁給我吧!我心儀裴芄蘭久矣,真心喜歡,已同她有肌膚之親,白首之盟,實不想辜負,我一定會待她好的!”
他說完,還殷切的看向裴芄蘭,希望她和自己一樣跪求。
他們的緣份,那些美好……隻要這段苦過了,都會有!
裴芄蘭怎麼會搭理他?這個蠢貨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眼紅紅的瞪著王衍:“王公子不要胡言亂語!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容你這般詆毀,我從未與你私相授受!”
王衍更呆了:“那些花前月下,喁喁私語……你都忘了?”
裴芄蘭咬牙:“我素來知道自己相貌出挑,不願出門惹人眼光,可你是姐夫,時常來家裡,同我說話我也不好回避,我怎知你對我竟有這樣的想法?你戀慕我是你的事,自己發癔症胡思亂想都是你的事,如此張嘴汙蔑卻是要逼死我! 如今我這臉也不能要了,乾脆撕下來扔了,就問你一句話!”
“你說你同我有過肌膚之親?好!我身上哪裡有胎痕印記,你倒是說說看!”
王衍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場麵竟然變成這樣。
芄兒不認他了?
他真心喜歡她,自是千般尊重百般愛護,舍不得輕薄了她。他以為那樣深急的親吻已經很過分了,手伸進衣服裡摸到她一片皮膚,已經很滿足了,想著多的還在以後……
這樣不算肌膚之親,什麼叫肌膚之親?難道隻有上床乾那事麼?
芄兒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裴芄蘭會這麼問,當然是有底氣的,早知道王衍答不出來,抹著淚跪在裴文信麵前:“女兒有錯,不該跟表妹爭長短,一時豬油蒙了心鬨出這樣的大事,可女兒真沒同外男私會,清清白白!爹若不信,可請媽媽來驗身!”
她臉色脹得通紅,哭得渾身顫抖,仿佛這於她是多麼大的羞辱。
這種事對女兒家,也的確是羞辱。
餘姨娘這時也聽到風聲過來了,慌慌張張撲過來抱住女兒就哭:“我的兒……這般被誤會詆毀,以後可怎麼嫁人?娘陪你一塊,以死明誌了吧!”
這是知道事情不成,算計不了彆人,專心保自己了。
劉氏沒辦法,隻好帶著自家的傻兒子先告辭:“……還愣著做什麼?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