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1 / 2)

範武今天的事一件都沒乾成,又氣又怒,反而像打開了任督二脈,突然間悟了。

他指著裴明榛就罵:“姓裴的!你個卑鄙小人,你給隴青梅假名單,設計自己和太子失勢,套我們的行動計劃,公主府也是你建議皇上圍起來的是不是?就想這種時候暗搓搓拉幫手出來!”

“假的假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都是你這不臉的的籌謀!”

“那份名單裡有你拿不準的人吧?你是不是踩著我們的事,全部調查並清除了?城裡各處都沒有鬨起來,是不是你插了手?太子在哪裡,是不是也被放出來了!”

還有一句範武沒問,因為他覺得說這話是長彆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他想問,是不是其實今天一切已經結束了,他們不可能贏?

裴明榛高高坐在馬上,並沒有回答。

可這種時候的沉默姿態,並不是認慫,反而顯得越發驕矜,透著股子‘敗者不配和我說話’的傲然。

範武頓時有些虛。

這場麵最不想麵對的還不是他,是趙英。範武隻是底下的無名小卒,趙英卻是定南王世子啊!大事不成,他們一家子全得遭殃!

眼前一黑,額角青筋突突的蹦,趙英好懸當場暈過去,如果是這樣……如果事實真是這樣,他們豈不是掉進了彆人的坑裡?他在這裡倒黴,他父王怎會不跟著受累?

不,他不信!裴明榛不可能做到這麼多……他們所有計劃都行之暗中,裴明榛不可能事事知悉,處處料在先機,不可能算計的這麼透!

可他不敢問,總覺得一問就落了下乘。

而且事情發展到現在,問不問的,於大局結果似乎已經沒有關係。至關重要的是,他得從這裡離開,不能再磨下去了!

他給心腹手下做了個手勢——

把方氏帶上來。

“裴明榛你看這是誰!”

人帶來,趙英親自過去,將劍架在方氏脖子上:“叫你的人都住手,不然我殺了她!”

方氏本人不明就裡,頭上罩著的黑套子摘開,血腥味瞬間充斥鼻間,視野裡一片一片的紅,哪哪都是死人屍體……她差點直接翻個白眼暈過去,身體瞬間就開始顫抖。

刀光劍影,屍山血海,狼狽的彆人,狼狽的自己,這是從內宅裡從來沒遇到過的場麵。

所有的人都很臟,衣上,臉上,鎧甲上,不是血水就是灰塵,唯有遠處騎在馬上的裴明榛和阮苓苓最乾淨,仿佛他們才是異類。

這樣的場景方氏沒經曆過,但不過腦子就能明白,她現在是被壓為人質了,趙英拿她來威脅裴明榛。聽著趙英帶著怒氣的低吼,看著裴明榛麵無表情的臉,頸間劍鋒寸寸欺近怎麼都躲不過,方氏心都涼了。

這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救她?

早年她曾對裴明榛下手,這些年走過來心思也一直在,隻因餘姨娘那個賤人在側虎視眈眈,她不好動作,便改了想法,利用裴明榛來牽製餘姨娘,左右宅子裡想讓裴明榛死的不隻她一個,餘姨娘按不住動手了,她還能白撿個好處……一晃過了這麼多年,裴明榛除了少年時受了些苦,一直未傷筋動骨,看起來一家和樂,可他心裡真的什麼都不明白麼?

不,他知道,他都知道,待到一天總會算總賬。

阮苓苓無父無母無親族,無任何勢力可仗,來到裴家不敢出格不敢生事,乖乖巧巧一看就是個聽話的,她便想攛掇阮苓苓和裴明榛一起,畢竟有了這樣的妻子,未來無勢可借,前程又有多光明呢?誰知裴明榛就是那麼厲害,還真看上了阮苓苓,阮苓苓也並不是她以為的沒主意好拿捏,事情不如預期,她便接了邵錦淑過府……來來去去,她做過多少事,暗裡下過多少絆子,阮苓苓無知無覺,什麼都不在意麼?

不,她一定在意,她不在意,裴明榛都會在意。

方氏覺得今天死定了。

裴明榛和阮苓苓同她有仇,恨不得她死,怎會相救?

可能篤定自己快要死了,不想在最後時刻留在世間的隻有狼狽,方氏心跳竟然漸漸平穩,麵色慢慢變的從容,冷笑一聲,帶著嘲諷:“指望他們兩個救我,世子可是太天真了。”

“是麼?”趙英聲音拉長,看著遠處麵無表情的裴明榛,眼梢一挑,劍尖往裡半分,一道血線伴著淡淡血腥味傳了出來。

刺刺的有點疼,方氏反倒不怕了,微微昂著首,大有你繼續的意思。

趙英沒等來動靜,眼睛眯起:“看來裴家很有意思啊,可不像外頭說的那麼和諧美好。”

方氏還冷漠反擊了:“世子也和外頭形象大相徑庭呢。”

家裡一團糟,她認,一局棋走到現在幾乎全是輸麵,她也認,可她的兒女姓裴,她眼下還是二房主母,再怎麼狼狽,也不能叫彆人看了笑話!

“裴明榛啊裴明榛,你可真是讓人失望,你二嬸性命堪憂,不求饒不後退,為護你都罵人了,你竟不願意救她?”趙英嘖嘖兩聲,眼光刀子一樣射向阮苓苓,“怎麼,懷裡抱著的心肝寶貝重要,長輩不重要?”

裴明榛表情仍然沒有什麼變化:“大事最為關鍵的時刻,你不幫你父鏟平道路,隻在這邊胡鬨,孰輕孰重,世子心裡看來也很會掂量。”

這話刺的趙英額角青筋一跳,但他忍住了,並很快大笑出聲:“說的這麼無情,其實不還是不敢動?沒關係,為了讓你好好考慮,我還請來了另外兩位客人,來人,帶上來!”

裴文信和裴明倫被推了上來。

方氏神色劇變。

“一個丈夫一個兒子,來來,你們都好好勸勸裴明榛,隻要他按我說的做,方氏全須全尾還給你們,否則——”趙英假模假式歎了口氣,“你們一個成了鰥夫一個沒了娘,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裴明倫看到方氏頸間血線,眼睛就紅了:“娘——”

他試圖撲到方氏身前,被人攔住了。

趙英:“你救不了她,不如求求你大哥?”

裴明倫很慌,前所未有的害怕湧上心頭,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不知道應該怎麼做,隻下意識跟著彆人的話,真的求裴明榛了。

“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娘,她脖子都流血了,這麼下去肯定會死的!”他衝裴明榛跪了下來,“我長這麼大沒求過你什麼,隻要你救我娘,以後……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隻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裴明榛皺眉,仍然沒有說話,隻眸底滑過一絲寒意。

裴明倫怕的不行,開始砰砰砰磕頭:“大哥你救救我娘!我知道你可以的!求你了!”

方氏看著兒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以為她們的母子情分早已淡去,兒子對她充滿了怨恨和責怪,早就不是一條心,可沒想到到了這一刻,兒子仍然願意為她……她早知道,她的兒子是個孝順的,根子是好的,是她一直以來急於求成,總是怪他沒出息,是她一直在強求……

裴文信和裴明倫就不一樣了,站在一邊一個勁歎氣,一臉苦大仇深,不說話,彆人問話他就捂臉,看起來傷心的不行,其實是等著彆人替他做決定,總之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最傷心最無辜的那個人。

他一直如此,從未變過。

方氏太明白,丈夫是放棄她了。

裴明榛……算了,她對這個人從不奢望什麼,彆人憑什麼要救她,在她做過那麼多事以後?

她隻是心疼她的兒子,切切看著裴明倫:“我兒莫哭,人在世間都是要走的,沒什麼好怕,早晚都有這一遭,隻是娘走了,以後沒人再護你,你更要站得筆直,心智堅定,未來好好過日子,娘不求彆的,隻求你過的好……”

裴明倫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睛通紅:“娘!”看著方氏頸間沾著血絲的刀鋒,他實在受不了,繼續求裴明榛,“大哥,我求你了——”

他聲音悲戚,連帶著氣氛都變得悲涼。

阮苓苓感覺有點微妙。她偷偷看了裴明榛一眼,這男人嘴唇緊抿,眉鋒凜冽,眸底有暗色起伏,顯眼動著什麼心思,但這場麵他不好說話,似乎怎麼說都是錯。

她心裡轉了轉,乾脆自己站出來:“二弟這話說的可不對,”她一邊說話,一邊示意裴明榛身邊的人,把裴明倫扶起來,“你哥就是你哥,比你大幾歲,本就該站得高站的穩護得住弟弟們,弟弟有點事求一求怎麼了,不丟人,何至於此?”

她聲音溫柔,帶著長嫂的關懷,說這話時還在人看不到的角度,快速朝裴明倫眨了眨眼,安撫又威脅,一臉‘天有兄嫂撐著呢不許搗蛋’。

裴明倫有點迷糊,但莫名的,感覺有點暖,第一次有了‘阮苓苓是長嫂’這樣的認知,哥哥嫂嫂好像不會放棄他娘?

這樣就夠了……

裴明倫跟著彆人的攙扶站起來,袖子擦了擦眼角,不敢再瞎胡鬨,生怕壞了兄嫂的事。

阮苓苓沒讓趙英說話,趕在他前頭開了口:“不是我說,世子這招有點卑鄙啊,明的打不贏,就用婦孺來威脅,還是個男人呢,就不覺得羞恥麼?你這樣,就算以後大事得成,誰敢繼續跟你乾?”

趙英直接視線越過她,看裴明榛:“裴明榛你是死了嗎找個女人來出頭?你家太子的基業不要了?”

裴明榛還沒說話,阮苓苓又懟了回去:“所以你爹死了嗎你就敢這麼乾?不怕回去被你爹打屁股?哦也是,你爹可能也回不去了,打不了你的屁股。”

趙英出離憤怒:“姓裴的!你家是女人說了算麼!”

萬千視線下,裴明榛竟然還真的點了點頭:“滿足妻子的一切要求,本就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怎麼世子竟然做不到麼?”

這話怎麼聽都有點特彆的曖昧,對峙士兵神色繃不住,氣氛眼看不嚴肅了起來。

趙英臉色一黑:“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不就是女人,都娶回家了還抬這麼高!”

裴明榛煞有其事點頭:“就因為娶回家,從此相伴一生,福禍一體,患難與共,才更要好好尊重對待。”

他的話音拉的很長,似乎在表明心意,又似乎在引導著什麼。

阮苓苓心裡想的多,視線關注四方,很快就發現,士兵們神色有變化。

也是,高官權貴家中妻妾成群,習慣了被女人圍繞的感覺,無視輕慢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在場大多是年輕士兵,多未成親,對此抱有幻想,態度也很不同。

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乾活,娶個媳婦很不容易,彆人願意嫁過來那絕對是福氣,自然要好好尊重對待,彆的時候也罷,趙英這話並不會引起大家厭惡,但這種時候……

裴明榛的話明顯更拉好感!

阮苓苓馬上接著說:“夫君也太高看某人了,就他這樣,怎麼可能有妻子,哪個女人會願意嫁?是好男人都死光了,還是生了重病不受虐不舒服,追求什麼不好,追求哪天為了‘大事’,被他押在陣前放棄生命?”

“他不怕遺臭萬年,彆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呢。”

阮苓苓一邊說著話,一邊眼色瘋狂暗示裴明榛身後的向英:小長隨,乾活!

向英不敢不聽大少奶奶吩咐,可主子沒表示之前,他也不敢動,隻拿眼角小小的覷裴明榛,見裴明榛點了頭,這才朝阮苓苓行了個禮,利落轉身,悄悄退出了人群。

阮苓苓看回趙英,繼續說話:“好教世子知曉,你們男兒有血性,我們女人未嘗沒有膽氣,死就死,沒什麼大不了,我便敢在此說一句,若我注定死在今日動亂,隻要是為了守護百姓,死的再透,也是我阮苓苓的榮耀!”

“隻是我們女人的命也是命,不能這麼憋屈的被斬殺在陣前,隻因要全了你卑鄙無恥的威脅。有些事我們女人尚且不齒,不成想你這男人真敢乾的出來,怕是沒什麼日後青史留名的野心,眼下也不必多繞彎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隻問一句,世子如此,到底想要什麼?”

趙英:“我要你男人——”

“那不行,我男人隻能是我的!”阮苓苓義正言辭。

趙英好懸一口血吐出來:“老子還沒說完呢!誰要你男人了,我是要他來當人質換了方氏,把太子的安排全部交待出來!”

“還不是想要我男人?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們這些大豬蹄子壞的很,嘴花花什麼都好聽,過了翻臉就不認人,彆人我不管,我男人不能受罪,不能隨便往彆人那裡去,他要是敢——”

說到這裡,阮苓苓回頭,一臉危險的警告身後丈夫:“我告訴你裴明榛,你今天少跟我扯什麼大義,氣節,我是女人不懂,也不管,你就給我乖乖的在這不許動,敢往趙英那邊挪一分——我就休了你,聽明白了沒有!”

小姑娘看起來凶巴巴,實則是在用姐的方法保護他,她可以是悍婦,他不能是忘恩負義之輩。

裴明榛心知遠遠沒到那個時候,可聽到這樣的話,看到這樣的小姑娘,心裡仍然很溫暖。

“嗯,都聽夫人的。”

趙英感覺很魔幻,裴明榛這樣伏低做小任女人踩在頭上,都不像個男人了,下麵竟然沒一個人噓他瞧不起他,反而一臉敬重?

所有人都瘋了麼?

也是今天的事變化莫測,一時上一時下,心臟早已不堪重負,趙英氣急,也顧不上什麼套路策略,直直衝阮苓苓吼:“那我要你——”

阮苓苓立刻板起臉:“呸!你小心說話啊,我夫君可是在這裡,當心他殺了你哦。”

這一會兒的工夫,長隨向英消失在視野,又重新出現,她看到了,他離方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眼看著就到了!

她立刻轉換口氣,摸著自己肚子:“讓我換人質也不是不行啦,隻是我肚子裡已經有裴家的骨肉,二嬸說過,比起我,她疼愛這個更甚,怕是舍不得我涉險,隻能自己委屈了。”

趙英一看是機會,聲音立刻揚高:“話說的再好聽,還不是想要彆人替你犧牲?怎麼看起來,我倒像給你提供了一個公報私仇的機會,聽說你同你二嬸很是不睦——”

阮苓苓:“這你就是不懂了,宅門深院的事,女人鬨鬨小脾氣,你真想知道?”

趙英冷笑:“我倒是想聽,你敢說麼?”

氣氛至此,重新緊繃,所有人視線齊齊集在阮苓苓身上。

阮苓苓表情突然大變:“咦定南王怎麼來了!”

眾人視線齊齊在她身上,她這樣一喊,所有人不由自主跟著她轉頭,視線齊齊往遠處看去。

空空如也,哪有什麼定南王?

話說,這位裴夫人,真的認識定南王麼?

與此同時,長隨向英開始行動,猛的跳到方氏麵前,手中早就備好的短劍刷刷兩下,砍了挾製住她的人,大手一撈,抓起她就跑!

他力氣奇大,速度也很快,一瞬間的工夫,兔起鶻落,已到了裴明榛的隊伍。

至於裴文信和裴明倫,早在他動作的當時,被裴明榛前鋒軍同時抄進,入了自家隊伍。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

趙英氣瘋了:“賤人!你又來這一套!”

阮苓苓笑容明媚:“我也覺得很神奇,一模一樣的招數連中兩次,全無提防,你身為定南王世子,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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