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腦袋嗡嗡直響。
飛簷鬥拱上落腳的一群烏鴉,不知受了什麼驚嚇,忽然張開翅膀飛向長空,隻留下幾聲粗劣嘶啞的“呱——呱——”
眾人圍觀了一出烏龍,都覺得好笑。可一想到這丫頭是那位冷麵心黑的阿吉的對食,又不敢笑了,隻得小聲叨叨:“啊,對食還能認錯的?”
因為蹲的太久腳發麻發軟,霜落像隻樹袋熊一樣攀著魏傾胳膊站起來。她看著麵前那張俊臉,衣冠楚楚風神俊朗,而自己狼狽的像個笑話。她抹抹眼淚,扒著魏傾從前到後看了一圈:“怎麼回事,不是說你被人揍了嗎?”
不等魏傾回答,已經有人開口解釋了:“我們聽徐壽成的話,本來是要揍他的,可沒……沒打過。”
“我們也不想整天惹事。但徐壽成成天作威作福,誰不聽話準沒好果子吃。這不,風流輪流轉今兒碰著釘子了……”
敢情是徐壽成找阿吉麻煩沒成功,反倒被阿吉找了麻煩?
她望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壽成,總覺得哪兒不對。阿吉一個小太監就算腦子不好也不至於做出毆打寶紗司掌印的事情吧,他就不怕被報複嗎?
橫豎今兒人沒事,反倒自己出糗了。霜落低頭一言不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丟死人了。
魏傾卻心情頗好,他這個人最不怕被找麻煩。既然有人上趕著來送他才不會攔著,不把人折磨掉半條命是不會收手的。
“你很擔心我。”魏傾湊到她耳朵旁,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他言辭篤定,仔細看眉梢眼角還有那麼一點點……得意。
他長那麼大,好像沒被誰擔心過。少時被欺負的時候,爭權奪利身陷囹圄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像霜落這樣不管不顧奔向他……方才這丫頭一股腦踢開門的畫麵實在太具衝擊力,魏傾當時就覺得心尖尖顫了顫。
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還不錯,魏傾有點著迷。
“你是我的人,不擔心你擔心誰。”被撞破心事,霜落又氣又羞便要走。
她剛抬腿魏傾就追上來了,“你說我是你的人,就不怕我賴上要你負責麼?”
霜落是個直腸子,此時心煩意亂說話有些不過腦子:“已經負責了呀!親親,抱抱都躺一張床上了,你還要我怎麼負責,給你生孩子嗎?”
話音剛落,霜落就後悔了。她不該口無遮攔的,太監最忌諱這個。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彆多想。”
魏傾表情不變,他倒是沒生氣,就是有點茫然。
就在此時,身後有人問:“阿吉爺爺,咱們還繼續嗎?”
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表麵上正義其實早對姓徐的頗有微詞,其中更是不乏有想取而代之的。正好冒出來個功夫不錯的愣頭青帶頭,那他們就不慫了,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就算姓徐的死了或者跑到承妃娘娘跟前告狀,到時候把這個愣頭青推出去就完事了。
反正他們是被逼的。
魏傾對那幫動手的太監道:“繼續——好好招待徐公公,千萬彆怠慢了。”
“得咧得咧!”說罷一幫人又開始對徐壽成拳打腳踢,一時間隻聽聲聲慘叫響徹雲霄。
霜落不淡定了。
她氣的咬牙:“你是不是瘋了!徐壽成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況且司禮監最恨宮人鬨事,槍打出頭鳥信不信到時候你是第一個掉腦袋的。”
“趕緊讓他們停下!今兒你攤上事了傻阿吉。”霜落急得團團轉,臉都漲紅了。
羅柄祥早就告訴過她阿吉是個惹事精,可霜落萬萬沒想到能惹上這麼大的麻煩。她都還沒給人找好乾爹呢阿吉就惹了事,霜落頭疼!
“他找死,我豈有不成全的道理。”魏傾絲毫不在意,“你回去吧,這裡我會處理。”
霜落恨不得上手錘爆他的腦袋。這人莫名其妙的自信與淡定是哪裡來的?泥菩薩給的嗎?霜落覺得阿吉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而此時,朱紅宮門忽然被一股蠻力踹開,空曠的宮殿響起一聲怒喝:“將灑金門圍起來!咱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皇宮鬨事,也不怕驚擾皇上!今兒非得脫去正令司扒皮!”
霜落一驚,她本以為阿吉被揍,讓妙心姑姑去司禮監告狀來著!誰知惹是生非的人竟是她家阿吉……
這下完了!
完全不給霜落時間思考,司禮監掌司畢子福已經進來了。近來督主派他調查皇宮藥物供應一事本就讓人傷神勞心,本打算今日歇歇喝點小酒,不想收到灑金門有人鬨事的消息,畢子福隻得罵罵咧咧過來拿人。
司禮監乃皇宮二十四衙門之首,隻為皇上辦事。畢子福身穿靛藍蟒袍,衝天的怒氣能殺人。他一眼看到破敗宮殿內血淋淋的場景,喝道:“誰也跑不了!把這幫鬨事的東西拿下,廢話留到正令司說!”
話音剛落,一幫帶刀侍衛已經衝了進來。那幫寶紗司的人還算機靈,連忙跪下開始胡言亂語:
“可算等到畢公公為奴才做主了!畢公公明鑒,奴才們是被逼的啊。”
“對對!徐公公乃是寶紗司的掌印,我們身為奴才怎敢以下犯上?若非受人威脅才不會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
這幫奴才演技實在爐火純青,還擠出幾滴黃鼠狼的眼淚。畢子福聽著有幾分道理!眉毛一挑,“何人威脅你們?”
“阿吉!”
“對,就是他!剛從太廟回宮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他身手太好我們奈何不了。如果不聽他的話折磨徐掌印,我們就要被斷手斷腳……還請畢公公為奴才們做主啊!”
一個太監掀開衣裳露出手臂上的傷痕:“奴才的傷就是證據!”
霜落心都涼透了,這下她把阿吉害慘了!她和魏傾站的地方遠在人群之外,身後是一叢叢約莫半人高的荒草,若人藏到裡頭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魏傾有些許欣慰:“畢子福來的還挺快!”不愧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做事就該雷厲風行!
“對不起阿吉,是我把司禮監的人招來的。”霜落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內疚死了。她看向身後一叢荒草,咬咬牙道:“你到裡麵躲著彆出來,我去和他們說。”
魏傾好笑:“你和他們說什麼?是你指使的?”
霜落也沒想好,但總不能就這樣讓阿吉出去受罪吧。“我先把罪認下,回頭讓妙心姑姑想想辦法,你彆管了彆人問起就說沒來過灑金門。”
“你要保護我?”
霜落莫名臉熱:“我說過要罩著你的嘛。”
“蠢貨!”魏傾不著痕跡地撫摸了下霜落的發,“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不要逞強,保護好自己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明白了?”
一堆彎彎繞繞的,霜落被繞蒙圈了,“那你說怎麼辦?”
魏傾負手而立,垂眸覷向霜落:“走吧,跟在我身後去會會他們。”
“不可!他們人多眾口鑠金,我們就兩張嘴哪裡是人家的對手。現在出去不是找死麼,還是先躲躲吧能拖延一會是一會。”
“躲?”魏傾輕蔑一笑,“我這人就喜歡找死。”
霜落啊一聲:“你找死彆帶我——”
話沒說完,人已經被魏傾拽走了。她打量前麵那個頎長挺拔的背影,怎麼看怎麼貴氣。就好比那天上的皓月,凡人碰一下都覺得罪過。
阿吉真的隻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太監嗎?霜落頭一回感到懷疑。再結合魏傾這股天不怕地不怕,誰惹爺爺就得死的囂張氣勢,霜落的疑心更重了。
她思索時步履不停,轉眼兩人已經來到畢子福跟前。天兒熱,霜落又緊張,不知不覺中早已滿臉酌紅,小巧的鼻尖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
她忐忑地揪緊手指,果然她和魏傾剛到便有人指認了。
“畢公公就是此人!此人先打傷我們寶紗司弟兄,再威脅我們教訓徐掌印,其心歹毒無人能及,懇請徐公公為我們做主。”
很快一幫人附和:“對,對,他就是阿吉。”
霜落辯駁:“說謊!明明是你們先欺負的阿吉!”
畢子福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那股煩躁的氣焰更甚,驀地轉身怒喝:“吵什麼吵!再吵咱家撕爛你們的……”
然後,他便看到了魏傾。
作為司禮監的掌司,畢子福自然見過魏傾。他知陛下喜怒無常,砍人如麻,每回到福寧殿交差都怕的事先留好遺書,就擔心自己哪裡惹了皇上沒命回家。
在畢子福心裡,皇上就是那掌管生死簿的閻王爺,得供著,哄著,小心翼翼伺候著。
而現在,閻王爺不在地府好好受貢,怎的晃到這鬼地方來了?
畢子福走神的功夫,魏傾視線已經落到他身上了。那眸光透著一股森森寒氣,仿佛能一秒看透人心。
畢子福腿抖,一時間沒繃住直接跪了下去,結巴道:“陛……陛……”
畢子福突如其來的跪地讓眾人一頭霧水,不過念及掌司的身份可不敢有人敢怠慢,連忙上趕著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