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1 / 2)

梆子敲過一更天,夜裡驟雨忽至,豆大的雨點像斷了線的珠子在窗楣上跳舞,忽上忽下轉眼落進泥地裡頭消失不見。

雲芝今夜宿在十三所,小六子卻是要回去的。眼下雨太大天又黑,霜落便建議說:“要不你今夜和我們擠擠彆回去了。”

雖說已經向長春宮告過假,但小六子身份敏感,她假扮太監在宮裡頭伺候了好幾年處處仔細周全。小六子不願冒險,連連擺手說:“不可,被人看到算怎麼回事,到時幾張嘴都解釋不清。”

雲芝一向心大:“這兒又沒彆人。”

霜落也拍拍小六子肩膀:“放心吧,十三所沒皇宮那些規矩沒人會發現。明兒個阿吉中午才來,你早些走就是了。”

話已至此,小六子躊躇片刻留了下來。三人洗漱完,臨睡前雲芝捏著鼻子給霜落擦完藥,收拾好瓶瓶罐罐不忘埋怨:“這藥真夠臭的,彆是假藥。”

霜落沒臉沒皮擠到雲芝身邊:“臭嗎?今夜我要挨著你睡。”

好在這床夠大,三個人睡一點也不擁擠,翻身打滾都不耽誤。三人嬉鬨了一會,雲芝便拉著她說:“我瞧你真是撿著寶了。自從你從浣衣局搬出來,睡的是雕花柱架錦緞床,吃的是千金難買的稀罕果兒,等過些日子興許要身穿綾羅綢緞,頭戴金釵珠玉登高堂了。”

霜落被這話唬的一愣一愣,“這你可折煞我了,我們奴才穿綾羅綢緞還怎麼乾活。阿吉在禦前當差能保住性命就成,我可不指望他升官發財。”

“你這丫頭——”雲芝點她的腦袋,“宮裡頭多少主子怎的就不能多加你一個,等阿吉出息了你的身份肯定水漲船高,到時候彆說浣衣局說不準二十四監都得供著叫你一聲姑奶奶。所以,你可得把阿吉看好了。”

霜落沒懂這話,“阿吉待我挺好的,好端端的看住他做甚。”

“禦前太監哪個不是香餑餑,更彆說阿吉這副招蜂引蝶的好樣貌。雖說現在他隻有你一個對食,但保不準以後有彆人。”

霜落莫名心裡堵的慌:“不會吧。。”

“怎麼不會,你看銀座局掌印對錦雲多好,你以為他心思就隻在錦雲一個人身上?今兒我和小六子從長慶門出來,還瞅見銀座局掌印和彆的宮女拉手你儂我儂呢?”

小六子點點頭說:“真的!我日日在太監堆裡頭知道這幫人混著呢,地位越高越靠不住!”

霜落心裡頭更堵了。

雲芝見她不說話,以為小丫頭傷心了,安慰說:“不過也沒事!橫豎宮女二十五歲以後可以出宮,你就為了活的舒坦點在他身邊苟著,隻圖財不圖人也挺好。”

湊巧,小六子也是這個意思,兩人左一句右一言,將霜落未來十年規劃的明明白白。其實到了二十五歲是去是留的問題霜落從沒想過,太遠了,眼前她都顧不好哪裡有精力想十年後的事。

但她還是覺得挺不地道的,太監從進宮那天開始就斷了出去的路,他們沒得選。若霜落出宮,阿吉怎麼辦呢?

“我也不一定會出宮,要是出宮可不成負心漢了?”

雲芝啊一聲,“難不成為了阿吉你打算一輩子呆在宮裡?傻丫頭,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阿吉是個太監那處有缺陷啊,連個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

霜落被喜歡這個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搖頭否認。

她其實沒喜歡這個概念。小姑娘自小命苦隻想著活下去,哪裡有時間折騰彆的呢?她阿爹阿娘舉案齊眉的時候不也互相喜歡麼,最後還不是落得個分釵斷帶的下場。她少時被賣到青樓,也有好多公子哥攬著頭牌姑娘說喜歡,可他們轉眼又娶了彆的姑娘。

所以喜歡這種東西,大概就像春天孩兒臉,一日變三變吧。

小六子八卦道:“你老實說說,對阿吉是什麼心思?”

霜落怔忡了片刻,才說:“能有什麼心思!誰對霜落好霜落就對他好,在我心裡,阿吉和妙心姑姑是一樣的,和你們也是一樣的。”

“就這麼說吧,如果你的對食另有其人不是阿吉,你還會對阿吉好嗎?”

霜落頭搖的更厲害了。

在她的認知裡,因為阿吉是對食才對他好而不是因為彆的,如果阿吉不是她的對食,他兩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霜落吃撐了沒事乾才對他好呢!

雲芝在黑暗中歎了口氣,“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過幾日便是月休,咱們出宮玩兒吧。”

要說浣衣局裡的頭等喜事,月休絕對算一件。每月一天,這一天隻要領了牌子便可隨意走動,並不限製地點。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後了。

霜落早打算好了:“我要去拜佛,今年運道太差了。”

雲芝撇撇嘴說:“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去寺廟豈不白白浪費了?你要想拜就遠遠朝著隆興殿拜拜,意思意思就成。”

一點都沒有誠意。

霜落纏了一會雲芝,又去纏小六子。小六子已經快睡著了,翻身背對著她:“找我沒用,我又不是你們浣衣局的人,才沒有月休哩。”

這夜疾風驟雨,慈寧宮裡頭也不太平。

承妃名喚徐清婉,今年不過十六,即便被降了位份照樣從頭到腳一身精致。她穿的是絳紫色的褙子,發釵上搖曳珠光映射在臉上,襯的明豔動人楚楚可憐。可這樣美的女子,入宮竟活活蹉跎了兩年,她至今見到聖上的次數一隻巴掌就能數的過來。

徐清婉自小嬌生慣養,耍小性子時人人都哄著,慣著不敢說一句不中聽的。她莫名其妙受罰,往慈寧宮跑了幾回好不容易太後才肯見她。

“姑母——”許清婉一見親人就開始掉眼淚,“清婉在宮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這皇帝的女人也沒多大意思,見不著陛下還得受委屈,還不如回——”

“慎言!”太後眉梢眼角染上一層薄怒打斷了她,“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說,入宮要麼爭要麼死,哭哭啼啼哪有徐家嫡長女的樣子。”

到底才十六歲,徐清婉被吼了抹抹眼淚,委屈極了:“到哪爭?和誰爭?陛下總不來後宮日日窩在福寧殿,我想爭也沒地方爭。”

“愚鈍!”太後瞪她一眼,提點說:“陛下不來後宮你就去福寧殿,整日在宮裡和一幫下人抓蝴蝶玩蛐蛐算什麼回事!入宮兩年,徐家上下都盯著你肚子,莫要讓你阿耶失望。”

提起阿耶,徐清婉就不哭了。她還記得入宮那年被賦予的重任,生下皇子執掌鳳印,這本就是徐家嫡長女的責任。姑母如此,她亦該如此。

可是一想到聖上拔劍砍人的樣子,徐清婉就渾身發抖。那年她剛入宮,背靠徐家勢力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徐清婉跟著眾人跑去福寧殿勢必要爭一爭,然後她親眼看到一個不知名字的妃嬪因為抱了陛下被砍斷雙臂,活活疼死倒在血泊中。

回想那天,除了滿目鮮血,同樣印象深刻的還有血泊背後那副昳麗的容貌,膚白勝雪零星幾滴鮮紅落在鼻頭,有種攝人心魄的美麗。

人人都在失聲尖叫的時候,徐清婉記住了那個持劍的人。或許他的性情再溫和些,她就不這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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