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除夕越來越近, 宮裡的年味也越來越濃。霜落閒的無聊,一大早同芍藥一起剪窗花,屋裡到處是紅色的紙屑。魏傾進來時霜落正盤腿坐在柔柔的地毯上, 鞋襪鬆鬆垮垮地套在腳上。
魏傾蹙眉, 在她身旁蹲下幫她穿好鞋襪,掐掐小姑娘的臉上的嫩肉:“穿好鞋襪再剪。”
霜落正剪的認真,輕輕嗯了一聲。
她微微垂著眼睛, 修長白皙的手指靈活地在紙張間來回穿梭。魏傾瞧著有趣, 反正還沒到出門的時間便在她身側坐下看了一會。光看還不夠,下巴擱在霜落肩上, 盯著小姑娘的側臉出神。
霜落手上的窗花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步驟, 她秉住呼吸,聳聳肩膀道:“你乖哦,不要打擾我,一會送你一個驚喜。”
魏傾隻得抬起下巴,乖乖坐在一旁等著她所謂的驚喜。沒一會霜落手中的活計就完事了, 她放下剪刀拍拍身上的紙屑,滿心期待地拆開窗花。
“我要送你兩個吉字。”這是霜落一早上和芍藥學的, 窗花拆開是兩個連在一塊的“吉”字。小丫頭學了好久,興致衝衝地將成果放到魏傾手心。“新年有我送你的吉, 一整年肯定都順順利利啦。”霜落笑著雙手攀上魏傾脖頸。
這種糊弄人的小玩意魏傾卻喜歡, 他吩咐蘇茂才拿回福寧殿貼上,才問霜落:“你既送了禮, 我是不是該回點什麼,禮尚往來?”
霜落壞笑著伸出手掌:“壓歲錢——”
果然,這丫頭最愛的還是財。
魏傾點點她的腦袋,“財迷。”
魏傾出門時又下起了雪, 浩浩蕩蕩的風雪自天空旋轉飄落,沒一會他的氅衣便白了。明晚便是除夕,魏傾今日還不得歇息。他出門前吻了吻小丫頭額頭,“等著,明晚回贈你一場煙火。”
自從慈寧宮回來,日子過的平靜又漫長。許是太後知道霜落不好惹,接下來都沒再找她的麻煩。
一聽能看煙火,霜落立在門口高興地衝魏傾揮手:“等你哦。”
快到除夕了,霜落邀請妙心和雲芝到鳳儀宮坐坐,順便給二人分彆備了禮。許久不見雲芝和妙心還是老樣子,隻是大過年的心事似乎有些重。
用完午膳,霜落給鳳儀宮的奴才丫鬟提前打賞了壓歲錢,拉著妙心雲芝回屋裡說話。屋內並無旁人,霜落一眼瞧出妙心憋著話,拉拉妙心的手,問:“姑姑有何想與我說?”
聞言妙心和雲芝對望一眼,都有些說不出口,猶豫許久才道:“前幾日內官監從浣衣局挑幾個人去打掃冷宮,我與雲芝一塊去。冷宮住的人大都古怪,隻是我們聽到了一些不好的傳言。”
“什麼呀?”
雲芝左看又看,確定再沒彆人,才道:“事關聖上,不好說。”
霜落瞧她們一臉警惕的模樣,起身關上門窗,又吩咐芍藥在外頭守著誰也不許進屋。做完這一切才折回桌案旁,拉起妙心的手:“姑姑,我們這般關係有何不好開口的。”
妙心頓了頓,才道:“冷宮裡頭有幾位先帝的嬪妃,許是犯了事被關在冷宮許久,瘋瘋癲癲不成人樣,說出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冷宮裡的瘋子都在說……當今聖上並非先帝的兒子,而是不知從哪裡來的……”
妙心儘量說的委婉些,“這些話我自然是不信的,隻不過冷宮的那群女子近日不知受了什麼蠱惑,逢人便說夜裡也在說。流言傷人無無形,我想著還是告訴你一聲好。”
說起冷宮,霜落便想起了那夜淒婉的哭聲。
雲芝寬慰說:“你也無須太過憂心,一幫瘋子的瘋言語罷了,誰敢亂嚼舌根就是嫌命長。”
一幫瘋子說的話,霜落自然不信,隻是放任她們這麼說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霜落暫時沒想到讓人閉嘴的法子,晚上魏傾回來時小丫頭愁眉苦臉的。二人一塊用膳,魏傾隻得猜測:“可是又惦記太後宮裡的廚子了?”
霜落搖頭,生怕魏傾看出什麼來又點點頭。她對冷宮實在好奇,便眼巴巴湊過去問魏傾:“阿吉吉,冷宮裡麵……”
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見魏傾放下了碗筷,霜落不敢說話了。
魏傾倒也沒生氣,隻是看著她:“想問什麼?”
霜落囁嚅:“我就是聽說了不好的話,擔心你嘛。”霜落說著挪著小凳子過去:“放心啦,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的。你是皇帝我就享福,你不是皇帝我就陪你吃苦,總歸你甩不掉我。”
魏傾最近確實在處理謠言的事。宮裡和西南忽然都紛紛起了流言,內容無外乎他的生母容昭儀。魏傾曾經很避諱的東西,麵對霜落忽然就釋懷了。
他將小姑娘抱在懷裡,親親她的下巴:“想知道?”
霜落答:“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就想知道,不願意說我就不想知道了。”
“其實也沒什麼。”魏傾說,“你可知郡王殿下的生母是僧伽羅人?”
霜落入宮早,自然聽說過,忙不迭地說:“知道知道。我剛入宮那會還見過薰妃娘娘呢,她身上總是香香的長的又好看,若非那場雪災……她興許現在還好好的。”
魏傾點頭:“薰妃是僧伽羅公主,被賜死後跟隨她的侍從對大魏生恨,想方設法替薰妃報仇。不過畢竟是在大魏的地盤,他們人少沒有優勢,隻能將希望壓在容昭儀身上。”
“容昭儀……也就是我的生母,她原先是薰妃的侍女,被先帝瞧上逼著封了位份,後來關到冷宮報仇之心不死,就用了些手段……專門討好距離先帝最近的人。”
霜落想起當日在西靈寺說書先生講過的故事,便全懂了。魏傾無論是不是先帝的孩子,都不會被容昭儀喜歡。怪不得當時那說書先生說:容昭儀不止一次地想掐死他……
霜落捧住魏傾的臉:“你就在那樣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麼?”
魏傾笑:“是啊,怎麼不心疼心疼我?”
霜落立馬抱住他,哄小孩一樣拍拍魏傾的脊背。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以後有我疼疼你。”霜落心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小時候阿爹雖然待我不好,但阿娘還是疼我的。一對比你可真是比我慘太多了,爹不疼娘不愛的……”
事情說開就容易多了,魏傾讓霜落不用管,無論冷宮的謠言還是西南他都會解決。霜落還是輕輕拍著魏傾的脊背,腦袋耷在魏傾肩膀上,哄了一會魏傾倒是把自己哄睡著了。
魏傾無奈地笑,將人抱回床榻上蓋好被子。當天夜裡冷宮忽然走水,一夜過後燒的乾乾淨淨。
除夕夜長,城樓上宮燈明亮人聲鼎沸。新帝繼位兩年,還是頭一回在城樓上放煙花。城牆底下擠了好多來湊熱鬨的宮女太監,互相作揖拜年好不熱鬨。
與城牆底下的熱鬨不同,城樓上卻冷冷清清。霜落被魏傾擁在懷中,撇著嘴:“這裡一點也不好玩,還不如下麵熱鬨,我們下去玩吧。”
魏傾不準,總有一堆唬人的理由。“下頭人多,一不留神你被人拐跑了怎麼辦?乖,就在這裡看,城樓上視線最好。”
煙花還沒有開始,魏傾攬著她,忽然說:“太後隻怕活不過兩個月了。”
風很安靜,宮燈很亮。
魏傾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在說話:“聽說過一種赤石散的東西嗎?人服用多了夜夜噩夢纏身,最後暴斃而亡。”
霜落搖搖頭:“那是什麼東西?莫非,太後服用過赤石散?”
“不是她自己服,是我命人暗中給她下的。還記得我那條腰帶中赤紅色的粉末嗎?就是那東西。”
霜落大驚:“他們……下毒害你?”
魏傾嗯了一聲,臉上沒什麼情緒:“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我原本不打算讓太後死的太容易,後來又覺得還是趕緊把人送走罷了,畢竟……”魏傾摸摸霜落的小肚子,“我想在寶寶出生之前解決好所有的事情。”
霜落氣呼呼的,在魏傾胸前捶了一下:“你中毒是什麼事情的事情,怎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毒怎麼樣,可解決了?”
“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再有下次當真不理你了。”
“太後娘娘好大的膽子,皇帝都敢謀害。給我拿兩擔赤石散過來,我非塞她嘴裡不可。”
小丫頭絮絮叨叨,似乎真的生氣了。她正鬨著,天邊忽然竄起一束束明亮的火焰,火樹銀花將黑夜照的亮如白晝。城樓上果真視線最好,能清清楚楚的看見每一朵煙花綻放和熄滅的形態。
霜落縮在魏傾懷裡捂著耳朵,煙花下魏傾似乎說了什麼,霜落聽不清,隻知道這人笑意溫柔,好像盛了一杯醉人的酒。
她仰頭望向魏傾,忽然間唇上落下一個柔軟的東西。
煙花漫天墜落,魏傾說:我真的好喜歡你。
除夕之後,魏傾陪了霜落幾日,又回去福寧殿處理公事去了。如今西南分權鬨的轟轟烈烈,魏傾脫不開身,霜落也夠懂事乖乖不去煩他。
自從除夕之後,太後娘娘的身子果真一天不如一天。剛開始隻是聽說頭痛,因為太後一直有頭痛的毛病便沒有在意。後來夜夜噩夢,整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衰弱下去。
霜落去瞧過幾回,太後眼下烏青躺在床上,整個人猶如被吸乾精氣一般,麵色發白毫無血色。霜落不知那赤石散是何種厲害的毒藥,她見太後被折磨成這副模樣不禁有點後怕……
幸好,阿吉吉的毒已經解了。若沒解,今日纏綿病榻的人就是她的夫君。
想到太後曾經給魏傾下毒一事,霜落一點都不憐憫太後,誰讓她先作惡呢?
太後一病倒,最慌的人是寧妃。寧妃怎麼也想不明白,不久前太後還好端端的說要與自己聯手換一位皇後,怎的莫名其妙就病的起不來床了。
事情實在蹊蹺,寧妃這幾日一直在太後病床前侍奉,一方麵是盼著太後病情還能好轉。另一方麵想找出點蛛絲馬跡,寧妃打心眼裡認定:太後突然病重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此時慈寧宮殿內唯有寧妃一人,趙嬤嬤在院外親自盯著湯藥,太後還在昏睡,寧妃躡手躡腳地在殿內搜起東西來。
茶盞,香爐,平時暖手的手爐,連太後的衣物寧妃都沒有放過,找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寧妃看著床榻上臉色烏青的太後娘娘,忽然害怕起來,現在是太後,下一個會是誰呢?難道會是她嗎?
寧妃加快翻找的速度,忽然目光落在太後的枕頭上。因為頭痛的緣故,太後用的枕頭一直是藥枕,可此時太後枕著的這個卻是用金絲纏繞一圈的瓷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