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琛的眸色變得更深了,他沉吟著,再沒有說話。
良久清歡見他仍舊一語不發,臉上的輕粉熱潮已經退去,白玉似的容顏竟給人一種凜寒之感。
看著這樣冷淡到寒涼的穆雲琛,連清歡都有點坐不住了,伸手戳了一下靜坐的他,收起方才逗他的戲謔心思,小心道:“你怎麼了?我以前也和你這樣玩呀。”
穆雲琛側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疏離的弧度,眼中卻毫無笑意,他起身攏袖淡然一禮道:“郡主休息吧,穆雲琛告辭,明日回去啟程早就不來打擾郡主了,多謝郡主這些時日的照應。”
他說完當真冷著臉毫不猶豫的就走了。
“等一下!”清歡愣了愣,反應過來立刻錘著床大喊道,“不許走!我不準你離開這裡一步!”
穆雲琛頓住腳步,麵無表情的轉身道:“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清歡負氣,憤怒的瞪著他,眼神好像要將他拆骨入腹。
穆雲琛毫不畏懼的回望清歡,他站的筆直,清傲氣質儘顯:“郡主不必這樣看著我,你說什麼我都照辦就是。”
又是這個油鹽不進的態度!清歡真想抽出鞭子來再把他打一頓!
她強忍著脾氣硬聲道:“什麼都做嗎穆雲琛,那我現在讓你不著寸縷的躺在這供我瀆玩你也做嗎?!”
穆雲琛的目光閃爍緊咬貝齒,但他這一次沒有任何退縮,攥緊指尖回過身,麵對清歡就開始解衣上的盤扣。
清歡驚呆了。
“脫衣服”這個梗她是屢試不爽的,因為她篤定穆雲琛薄薄的臉皮臉皮肯定做不出來,所以才會一不高興就拿脫衣服那種話跟他慪氣,可是她從不曾想到他真的一句話都不肯跟她多說就直接做了,他這才是賭氣,才是跟她慪氣!
清歡忍不住伸出手指指著穆雲琛:“你,你……”
穆雲琛不閃不避的迎著清歡的目光,將脫下的外衣一把扔在地上,冷冷道:“我既對郡主有所求,郡主便拿我做玩物,我又有何不從!”
穆雲琛的這個態度激起了清歡在他麵前藏起的全部暴戾,她本就是喜怒無常的人,尤其穆雲琛還是這幅態度,清歡是氣他忤逆自己這個高高在上的家主,但她更氣的是他這個人難道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給他的、從未付出在彆人身上的感情嗎?就多疑敏感到這般地步,豈不是白眼狼?
清歡掀開錦被,走到床邊甩開碎夢長鞭,憤怒的指著穆雲琛道:“穆雲琛,你這是在跟我說話嗎!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麼!”
穆雲琛放開了解到一半的中衣,泯然一笑不複往日的文雅清逸,竟有幾分邪肆的味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寒涼的笑著:“當初我不肯這麼做,你要如此對我,現在我依你所言,你還不滿足。宇文清歡,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你……”清歡被他氣得說不出話,她沒辦法回答,但是她生氣,氣得眼眶發紅,氣得心口發堵。
“我自知躲不過你,這就是我的命。”穆雲琛頹然一笑長長的歎了一聲,他仰起白皙的脖頸閉上眼睛,“你動手吧。”
動手個屁!又不是一鞭子抽掉他一條命!要不是看在他那一聲“躲不過你”實在悲戚絕望,清歡肯定要親自動手修他一頓。
穆雲琛心裡火燒火燎的難過,實話說他從來沒這麼難受過,他雖然話說的硬氣,但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快無法呼吸了。清歡打他一頓也好,至少讓他清醒些,不要再自以為是的認為她真的有那麼一星半點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她分明就,想著彆人。
想著彆人。
為什麼?
不可以!
穆雲琛皓齒咬住殷唇,在那紅纓似的的唇上咬出了滲血的白印,比“美人紅”更要驚心動魄妖豔靡麗。
清歡將鞭子的紅玉柄握的咯咯響,可她卻遲遲下不了手。
“家主,西南緊急軍報,請家主移步書房。”門外傳來兮姌略顯急切的聲音。
清歡終是放開了鞭子,她深深的出了口氣,語氣猶如寒冬冷風沒有一絲溫度:“穿上你的衣裳滾,滾出宇文家。”
她說完拿起掛架上的紫貂大氅,披衣走了出去。
穆雲琛一夜未眠,平明十分清歡另一位大侍女媚嫵敲門入內,在穿戴整齊的穆雲琛身邊行了一禮:“穆九公子,去國子監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穆雲琛在長案前坐了一整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沒有想明白什麼,就那麼坐著,放空自己,直到天際漸白。聽到媚嫵的話他慢慢抬起眼睛向媚嫵身後看去——什麼人也沒有了。
穆雲琛似是輕鬆似是失望的出了口氣,站起身道:“走吧。”
除了墜在心口的鑽石他什麼也沒拿,徑直走了出去。
穆雲琛在車馬場見四餅跟車夫交代,他轉過身,細微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好似為他鍍上一層朦朧的光,他站在管理彆樣俊逸,卻也顯出反差的落寞。
媚嫵向穆雲琛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而後端正站好,交疊著雙手道:“奴婢拜彆,穆九公子一路平安。”
穆雲琛沒有立刻登上馬車,他忽然道:“郡主,在何處?”
媚嫵對“郡主”二字敏感的挑了一下細細的眉梢,低頭道:“穆九公子,家主脾氣不好喜怒無定,還請九公子愛惜自己莫要再喚她‘郡主’,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穆雲琛無所謂的笑了一聲,帶著一絲執拗冷淡道:“郡主是今日不肯見我,還是以後都不打算見我。”
他明白媚嫵的話中之意,她想讓他和所有人一樣稱清歡一聲“家主”,但穆雲琛不願意,他就要喚她郡主,所有人都不敢不能,他偏要如此,他對她就是要這般與常人不同。
她自己說的,任何人也比不上他!
媚嫵斂眉,彆有深意的說道:“九公子何必向奴婢打聽家主之事,我們做奴婢的怎知家住所在何處有何所想,既然為奴唯有家主想見時呼來,家主不想見時安分守己罷了。”
這話是說給穆雲琛聽得。
穆雲琛冷覷著她忽然笑了,笑得寒涼徹骨,笑著笑著眼圈微微泛紅,寒聲道:“那有勞媚嫵姑娘轉達郡主,穆雲琛告辭。”
隨後四餅駕著那輛低調的馬車在城西繞了半圈然後走朱雀大道一路向東,到了國子監。
此時的國子監外門庭若市,雖是清晨,但因為放榜的緣故早就有許多人在此等候。穆雲琛在不遠的僻靜巷子裡下了馬車,四餅是宇文家的人不便再跟著他也就先回去了,留他一人到外麵看榜。
一夜靜坐又加一路思量,穆雲琛身上的戾氣消去很多,但心境到底也不一樣了。
他走時想過,若清歡不願見他,他便也一生一世不見她罷了,如今他有把握考得上國子監,日後會試必然也不在話下,要報複穆家未必就要她幫忙,他自由之身豈不比受製於她一生為奴好得多,至於她想要誰就要誰,想對誰好就對誰好,又與他何乾!今日就這樣一彆兩寬也……
穆雲琛本以為這麼想就釋然了,但想到這竟然胸口悶悶的一陣發熱,鈍痛的有些想不下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初冬凜冽的空氣,讓自己不再氣短,整理儀容走向國子監即將掛榜的影壁。他就算與清歡的賬再怎麼亂成一團,心緒再怎麼難以安寧也絕不會在外人麵前露出一點軟弱,況且他今日還要打起精神跟穆家好好周旋。
穆雲琛來得早這會兒還沒放榜,但影壁前的人卻不少,其中一個身體發福嗓門很大的胖子,穆雲琛隔著老遠就認了出來。
穆雲琛心情不好,各種情緒鬱積於心,在看到穆雲玨的瞬間他眯起了眼睛:好啊,既然碰上了,不妨就送他一個“終身難忘”的禮物。
穆雲玨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鬆花綠圓領華服,外麵罩著防寒的深色萬字花灰兔毛坎肩,周圍圍著幾個慣於趨炎附勢吹捧於他的寒門子弟。
仕子張參:“看穆五公子這氣色,今日國子監的名額是勢在必得啊!”
仕子李嗣:“誒,怎麼能說看氣色呢,要看才學,以穆五公子的才學怎麼可能考不中,不要說中國子監,就是來年秋闈會試,那也是手到擒來榜上有名啊。”
仕子王武:“對對對,穆五公子國子監筆試寫的那首詩我印象太深刻了,就是上回喝酒念出來給大家聽的,那真是寫詩意雋永意味深刻,大有詩仙白少陵的風範!”
穆雲玨向來喜歡在這些吹捧他的仕子身上撒銀子,對他們的馬屁照單全收,得意的擺手道:“哪裡哪裡,這比詩仙白少陵卻還是差些的,哈哈哈。”
張參:“那也比九成的讀書人強去太多了!”
李嗣:“對對對。五公子將來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我等將來就指望五公子提攜了。”
王武:“五公子文采斐然仗義疏財,斷然是蘇東坡李太白等大家之流,怎麼會不顧我等,定然是義字在先,千秋之後必成美談。”
那些仕子一通彩虹屁吹下來說的穆雲玨心花怒放,大笑道:“也不是我自誇,當日國子監筆試那詩詞文章,真真是有如神助一氣嗬成,我可是整整提前了小半個時辰就交了卷子,那真是……”
“那真是文曲星附體啊!”張參上趕著把馬屁接住了。
“呀,如此說來,豈不是要考個前十!”李嗣立即跟上。
穆雲玨思量用穆雲琛的詩詞文章考中是必然之事,但要說考前十那還真不好說,他神情微微一滯道:“這,就不好說了。”
穆雲玨自己心裡還有點露怯,但吹捧他的仕子們卻給他一頓好名次的實錘。
王武追捧道:“五公子,前十名那是必然的!您要是不自信,將那日筆試寫的詩念出來,這裡都是讀書人讓大家這麼一聽,好壞高下立見,也給您增增信心!”
穆雲玨雖然剽竊穆雲琛的詩詞文章,但他也並非就一點才學沒有,怎麼說都是科舉出身高官子弟,想來對穆雲琛那日寫的詩還是很有把握,這會兒也有心在眾人麵前長長臉,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道:“要不,我就念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