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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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所的小主子們都尚在繈褓之中,上麵遣來管事的太監不過每日卯時和巳時來探看,檢查小阿哥身體的太醫十天才一至。

若小阿哥無病無災,宮女太監除了灑掃,沒什麼事情可做,有時會被臨時調去其他宮中聽差,若是運氣好些,便可偷閒大半日。

對於皇子奶母來說,灑掃這等事是不用去做的,小阿哥的衣物、尿布這些日用雜物,也輪不到奶媽來操勞,都是內務府定時配給的。因此,奶母頭等重要的差事便是為小阿哥哺乳。

說來慚愧,齊東珠比她自個兒預料的更快進入了奶媽這個角色。不過內心深處,她仍然跟自己較著勁兒,堅稱自己是個養育小比格的寵物醫生。

寵物醫生,怎麼就不是醫生呢。

她一邊搖了搖奶比粉乎乎的小爪子,一邊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來到西四所次日,齊東珠見到了另外兩位分派給烏雅氏所出小阿哥的奶母。為首那位身形高大,身體強壯,看上去三十出頭。據說她是宮中老人,先前哺乳過小公主,算是這西四所經驗最豐富的奶母了。

一打眼,那奶母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齊東珠,一言不發地上前抱走吐著奶泡的小比格。齊東珠沒學過什麼規矩,便學著身旁的宮女兒一般略行了個禮,誰知餘光看到翠瑛對她微微搖頭,連忙直起了膝蓋,尷尬地站在原處。

齊東珠猜測,奶母地位略高於宮女,但奶母彼此之間並不算是從屬關係。

那奶母審視的目光收了回去,臉上帶著不難察覺的不屑,也沒開腔說些什麼,隻垂眸看著剛吃完奶的小比格。

因乍然換了懷抱,在齊東珠眼中,本來安逸地躺著咂嘴的小比格皺起了他的豆豆眉,看起來不太愉快。這讓齊東珠的心也跟著皺了起來,不自知地向小比格的方向伸出了手,即將出口的話兒卻被那年長奶母帶著嫌憎的話語打斷:

“內務府選人真是越來越不挑了,這一臉狐媚相的黃毛丫頭,以為生了個孩子便能做皇家的奶母了?”

她這話兒是對旁邊隨她而來的另一位奶母說的,立刻引來了對方的嘻笑。那聲音大概是有些刺耳的,躺在年長奶媽懷中的小比格突然發出了點兒不滿的咂嘴聲,哼叫起來。

年長奶媽連忙去哄,態度做得很足,又是搖晃手臂,又是噓聲安撫,麵上卻沒有絲毫真情實感的關懷之意。

齊東珠前世和同學在居民小區裡經營著一家小型寵物診所糊口。雖然生意不見得多好,往來都是些小區住戶帶著自己家的毛孩子來做檢查,但齊東珠也從各種寵物主人身上見過百種嘴臉。

有些主人家境優渥,卻不見得願意為寵物花錢,覺得給口飯吃便是天大的恩賜了,若是病了死了,那都是寵物太蠢,活該受難。

有些主人看似對寵物百般溺愛,可真到了該花大價錢治病的時候,便各種推脫,甚至道德綁架寵物診所,讓醫生免費為寵物治病,否則就鬨到媒體上大肆渲染,說寵物醫院虐待他的寵物,見死不救雲雲。

還有些主人真正將寵物當作了自己的家人,感同身受,相依為伴。

此時,看著那年長奶母的態度,齊東珠便知年長奶母對比格阿哥沒有什麼情感。

或許這才是對的。奶母隻是一份工作,而比格阿哥此刻不過是一個孱弱的、隨時可能夭折的幼崽。

按照康熙早期子嗣的夭折率,誰能說得準這個小阿哥是不是天選之子?即便這個阿哥僥幸立住了,小孩兒向來有奶便是娘,等他稍微大些,知曉事理了,再討好親昵不遲。

即便齊東珠知道比格阿哥根本不是什麼真正的小寵物,而是真正的天潢貴胄,在座所有人的主子,齊東珠仍然為他皺起了一顆心臟。

或許任何一個生命,都應該在愛他或她的懷抱裡長大,而不是在一個將他或她當作任務和資源的人手中養大。

可是,在這泯滅人性的清朝宮廷,皇子阿哥是不能再親生母親身邊撫養長大的。無論母親或者孩子如何哭鬨困頓,都被一聲“祖宗規矩”壓得死死的。

即使貴為皇子,比格阿哥也隻能在她們這些陌生奶母的臂彎裡長大,直到到了能請安問禮的年紀,才能像小大人兒一般走進親生母親的寢宮,按照規矩說上一句問安的話兒。

挺可憐的。

齊東珠知道自己那不合時宜的發散性思維和心軟的毛病又犯了,可實在挪不開緊緊盯著那仍然皺著臉的小比格的視線。

她這樣逾矩的行為顯然讓那年長奶母更加不悅,竟直接甩了臉子,嗬斥道:

“哪兒來的野丫頭,半點兒規矩都不知道,哪有盯著小主子臉看的!”

說罷,她便將小阿哥抱進內室,做出要哺乳的樣子來。齊東珠和其他人不得不退避。

剛出了屋子,翠瑛就一把握住了齊東珠的小臂,在她耳邊憤憤低聲道:

“鑲黃旗的那拉氏,丈夫是火器營蘭領長。”

待走遠了些,翠瑛才繼續說道:

“你可彆再這麼軟和可欺。奶母雖說也是論資曆,但我看那小阿哥喜歡你得緊,她有些資曆又怎樣?她三年前進宮做奶母,小公主喝了她的奶,可沒立住!如今聽說又拋下她第二個孩子,屁顛屁顛兒進宮來了,還不是為了那些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