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歌又碰到了那個貴族小女孩。
這次她蹲在角落裡,纖細的手指在地上畫東西。
噫,還沒被家人接回去?
那就是……一天沒吃飯了?
夏歌遠遠的觀望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買了兩個饅頭。
小姑娘長得可愛,有人在夏歌準備過去之前便放了一些食物在她前麵。
夏歌的腳步頓住了。
然而小姑娘並沒有在意,蒙著的眼睛下麵皮白淨,唇紅若櫻桃,纖細指尖在地上勾勾畫畫。
夏歌揣著兩個饅頭,假裝路過的樣子,掃了一眼小姑娘在地上的畫。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杏眼。
小姑娘明明瞎了,畫得眼卻很細膩,睫毛纖細,眼瞳有神,是一雙明亮的杏眼,白皙的指尖染上塵土,也渾不介意。
很快,她畫完了。
像是藝術。
“……你畫得真好看。”等夏歌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蹲在人家旁邊看完了全程的時候,有些尷尬的道,“我都看入迷了。”
小姑娘唇邊勾起了一個笑,儘管蒙著眼睛,但笑看起來羞澀又溫柔。
“謝謝。”她小聲說。
夏歌像是觸電了一樣彈跳起來,仿佛活見了鬼。
眼盲。
羞澀,溫柔,說話又細聲細氣。
……豆豆。
很像。
卻不是。
夏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蹲下來,聲音輕輕,“……為什麼要畫眼睛呢?”
小姑娘頓了頓,“因為喜歡。”
因為要□□。
小姑娘的笑得甜甜的,“我要記住這雙眼睛。”
要記住這雙眼睛欠她的所有。
“因為我也想要。”
想要那僅僅一雙眼睛便能帶來的一切。
夏歌沉默了一下,很久,最後默默的將饅頭放到了小姑娘旁邊,一如無數路人所做的那樣。
——因為我也想要。
豆豆。
她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小女孩雖然笑著,卻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碰觸。
笑容依然純淨。
夏歌摸了一個空,微微一怔。
最後默默的將手放下來,什麼都沒說就回去了。
而夏歌走後。
小姑娘櫻唇掛著天真的笑,白嫩的指尖卻恍若開了刃的刀鋒,冰冷無情的將地上那雙如畫的眼眸一點一點切成碎片。
恍若和這雙眼睛的主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第三天。
夏歌再次路過了那個小女孩身邊。
小女孩這次有些狼狽,頭發亂亂的,白嫩的臉蛋也染上了一些灰塵,身上的粉色綢緞臟的更厲害了。
她貼著牆站著,也沒有再畫畫,有點讓人心疼的安靜。
她遇到了什麼?
夏歌努力讓自己事不關己一點,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想。
一個流落在外的,眼盲的幼年貴女。
會遇到什麼呢?
……夏歌忽然又不是很敢想了。
“跟我有關係嗎?”
夏歌問自己。
“沒什麼關係。”
她說了一遍。
這個世界上可憐的人那麼多,她又不是聖人。
係統小心翼翼道:“……那是葉澤的後宮哦。”
夏歌:“……”
原來是這樣的“關鍵人物”啊。
係統不說還好,一說瞬間把夏歌內心的那一點糾結打得灰飛煙滅。
她扯了扯嘴角,“那就更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了。”
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夏歌扭頭要走,誰知道一轉身,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高高的小少年。
他臉色不太好的看著她。
夏歌:“……”
夏歌把麵紗拉低一點,慢慢轉身,隨後撒腿就跑!
葉澤氣炸,“夏無吟你給我站住!”
夏無吟是誰她不認識!!
三轉四拐,兩個人如穿堂風一般穿過狹窄的巷弄,熱鬨的酒樓,擺攤的路人,一前一後,宛若貓捉老鼠,背後的天空雲彩飄揚,眼前的一切如光似電。
最後夏歌開了鬼影迷蹤,跑到了鎮外那個小樹林裡,還是甩開了葉澤。
她找到了樹林裡的小溪,潺潺的溪水流淌,她看了一眼。
眼裡的紫色已經開始慢慢褪去了。
“真麻煩。”
夏歌想。
而不遠處,跟丟了夏歌的葉澤站在原地,風光麗影,陽光燦爛。他卻有點身心冰涼。
良久。
他回到了小廟,把那身衣服遞給了老乞丐。
他聲音輕輕的。
“……請您代我,轉交給一個人。”
= =
晚上,夏歌照著小溪,眼裡的紫色褪乾淨了,才回到了小廟。
然而破廟裡很多乞丐都在,隻有葉澤不見了。
老乞丐轉交給了她一身衣服。
正是她救出葉澤,帶出的那身。
子時的月光宛若流銀。
五月一日的子時結束了,五月二日的子時,開始了。
而葉澤,失蹤了。
像是從這個鎮子消失了一樣,了無蹤跡。
一天,兩天,三天。
直到老乞丐告訴她,葉澤被惡鬼營的人抓走了。
“為什麼?”夏歌問。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道:“惡鬼營當年和魔教一起參與了葉家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意思卻已經很明朗。
葉澤顯然是知道了這件事。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隻能複仇。
“……”
她一個人站在破廟門口,晨曦不冷不熱,早上未散的霧氣卻足夠冰涼。
“你在想什麼?”
也許是因為惆悵,老乞丐難得有了談興,他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漫天血色朝霞。
“我應該去救他。”
夏歌穿著新衣服。
很溫暖。
她喃喃自語,“我想要去救他。”
老人問:“但你在猶豫。”
一陣見血。
“你在猶豫什麼?”
和彆人不一樣,老乞丐並沒有懷疑夏歌的能力,質疑她幼小的年齡,隻是像個朋友一樣,很溫和的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夏歌道,“我可以救他一次,兩次,無數次。”
朝霞漸漸散去。
“可是我救得了他的人。”
“卻救不了他的心。”
那顆因為仇恨而跳動的心,蟄伏著,深藏著,像是一顆隨時會爆發的炸/彈,永遠能爆發的讓人猝不及防。
老乞丐歎了口氣,說了一句話。
“夏歌,對嗎?”
夏歌頓了頓,“嗯”了一聲。
“去救他吧。”
他說。
夏歌微微一怔。
“……算是我的請求。”
“你知道,我曾經是常家的管家。”老人遙望著散開的雲霧,半晌,“當年……葉家的家主曾經有恩於我。”
夏歌心中微微一跳。
“自從葉家滅門後……我一直護著這個孩子。”老人聲音慢慢的,“他才能長到現在。”
夏歌一愣,隨後想到葉澤有些天真的性格,隨後了然。
因為有人保護,所以即使做乞丐,也能做得像小少爺一樣天真無邪。
“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老人道,一字一句,撥開塵封的秘密,“葉家滅門,是常家家主的陰謀。”
夏歌驟然一驚,“什麼?”
隨後馬上:“為什麼?”
書裡寫葉家、常家、楚家三家一直都是交好的,魔教滅了葉家,常家和楚家的人一直在找葉澤想要照顧他……然後葉澤登頂巔峰,揮手把魔教滅成渣渣,爽翻天。
她莫不是看了本假書?!
“為了傳說中的上古衣魅,蒼穹之耀。”老人聲音淡淡的,“當今的上古衣魅,隻有長安楚家世代相傳之寶楚刀祭靈。”
也許還有其他沒有聽說過的。
但楚刀祭靈名震天下,僅僅是這一件上古衣魅就保了長安楚家五百年長盛不衰,五百年獨占鼇頭。
葉家若是傳出了擁有上古衣魅……
蒼穹之耀。
也難怪會遭遇此劫。
“蒼穹之耀現在在哪裡?”夏歌問。
“不知道。”
“不過我懷疑……常家應該是拿到了。但惡鬼營隻是常家雇傭的,因此會以為蒼穹之耀在葉澤身上。”
老人道,“惡鬼營為了它,應該不會要他的命。”
“除了剛才說的,我還有一個請求。”老人道,“我說的這些事情,如果你能救他,如果他還能活著。就不要告訴他。”
夏歌一愣,“但是……”
“他還太年幼了。”老乞丐道,“羽翼未豐,現在告訴他,隻會徒增其累。”
“而且……他的父母都是很有擔當的人。”
“我想,他們不會希望自己的兒子整天活在仇恨裡。”
夏歌道:“我不會說的。”
頓了頓,“我發誓。”
老人歎了一聲,“若他如你這般早慧,應當能少吃些苦頭罷。”
夏歌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要走。
她要快點去找葉澤。
老人最後喚住了她。
夏歌回頭。
朝陽燦爛。
老人道。
“如果覺得自己救不了彆人。”
“就救一下自己吧。”
老人聲音有些看穿世事的滄桑,一雙渾濁的眼睛透不進一絲的光。
“你要記住。”
“你隻是力所不及。沒人會責怪你。”
這個意思,好像她一定會失敗一樣。
夏歌想。
“我做事情不喜歡半途而廢。”她開口了,帶著少年意氣,“如果做了,就一定會堅持到底。”
“我會把他救回來的。”
她說,“我不會讓自己自責。”
夏歌走了。
老人望著她遠走的背影,輕聲喃喃,“一直往前走,千萬……莫回頭。”
夏歌走得時候沒有發現破舊的觀音廟柱子上浮現的那黑底之上慘白猙獰的獠牙。
所以,當她明白了老人話裡意義的時候,不算晚,卻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大夢初醒,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