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死,不想死,不可以死!!!
無論經曆了什麼,都要活著!!
正是那種勇不畏死,卻又貪生怕死的矛盾,混合成了一種奇異的感情,將真正的它從沉眠中喚醒。
並一眼,就記住了這個孩子。
葉澤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後,眼裡又重新化作一片冰冷,“他……說什麼?”
鬼龍慢悠悠的道:“她說……”
——“我可以借給你力量,或者儘力去實現你的心願,告訴我,你現在,想要什麼?”
那個孩子站在萬鬼中間,忍受著萬鬼穿身的痛苦,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看著它,然而瞳孔深處卻是一片空洞,也許是痛到了極致,精神已經混沌了,她語無倫次道:“你在問我要什麼?!行啊,拯救蒼生行不行?!老子他媽的想要拯救蒼生!!!你去幫我拯救蒼生吧!!蒼生好痛啊——為什麼這麼痛!!為什麼活著這麼痛!!為什麼——你告訴我啊,告訴我怎麼拯救蒼生吧!!”
……也難怪如此。
惡鬼的怨氣,會將在人間經曆的萬般慘象加注在她身上,鬼龍經曆過這種痛苦。
區區滅門算什麼。
家國覆滅的絕望,萬箭穿身的疼痛,惡鬼們生前所經曆的一切,這個孩子,統統都會作為主角,經曆一遍,又一遍。
所以,鬼龍玉才一眼,就記住了那個孱弱身體裡強大靈魂。
拯救蒼生?
拯救自己都來不及,怎麼拯救蒼生。
當它把她救出來的時候。
她跪在了地上,神情恍惚,“七百七十七……”她說,“……三百人餓死,二十人車裂,有人馬革裹屍,有人傀儡破魂,有人萬箭穿身,有老人病死家中無人關心,有孩子被快餓死的母親掐死……”
說著說著,她笑了,又癡又癲,“我想……拯救蒼生啊。”
笑著笑著,又哭了,她說:“我救不了蒼生,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我至少……至少,要把一個人從這裡,帶出來——”
萬千絕望中無人相助。
葉澤沉默不言。
“拯救蒼生也許隻是戲言。”鬼龍讓自己飄遠一點,金色的眼睛盯著葉澤,“或者說,隻能是戲言,她救不了蒼生,隻能從那惡鬼重重之地,救出你。”
之前夏無吟把他從惡鬼營裡,滿身鮮血的撈出來,原來就是借的鬼龍玉的力量。
葉澤微微攥緊了劍,臉色微微有點蒼白。
鬼龍玉歎道:“三年前,那個孩子借我的力量,用經曆過絕望後的慈悲救了你。”
“三年後,你用仇恨將我喚醒。”
“——你一定要這麼做嗎?”
葉澤怔怔想到的,是獨身闖入惡鬼營,從那重重惡鬼中,拖著一條斷腿逆光而來小少年。
那個時候,惡鬼營的人已經準備第二天殺了他了。
夏無吟就這樣,滿身鮮血拿著搶來的枷鎖鑰匙,最後倒在了他身上。
惡鬼不近。
那個似乎因為斷腿,疼的快哭了的孩子,死死抱著他的脖子,聲音嘶啞的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又溫柔的像是披著聖光的佛陀。
“痛苦嗎?”
葉澤之前受過刑,愣愣道:“……痛。”
斷了腿的少年“啪”的一巴掌拍到他臉上,下手狠的要命,葉澤卻不怎麼疼,他聽見他嘶聲道,“誰他媽活著……不痛苦啊!!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痛苦嗎?!你怎麼能這麼天真啊!?我也很疼!我特彆疼!!!我快疼死了!!!你他媽算個屁!”
葉澤整個人都愣愣的。
滿身鮮血的小少年說完,似乎是站不住了,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抱著他的脖子,喘了口氣,低聲道,“所以,求求你下次,彆任性了,行嗎?”
“找你……很辛苦的。”
——你能不能喚我一聲……兄長?
“……兄長。”
一瞬間。
自稱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葉澤,淚流滿麵。
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蠢。
他原來以為,沒有人會來救他的。他原來以為……
夏無吟在闖惡鬼營之前透露給各宗派找到的惡鬼營窩藏點,伴隨著從各個宗派人吵嚷的聲音,惡鬼營從此覆滅。
從那之後。
剿滅了惡鬼營後,他遇到了菱溪峰的掌門,掌門誇讚夏無吟的機智英勇,給了治斷腿的丹藥還有菱溪峰的信物,讓他們等傷好了拜入菱溪丹峰。
那段時間裡,夏無吟雖然有了治傷腿的丹藥,骨骼接上了,但還是會因為愈合疼的無法入眠,即使睡了,也是噩夢纏身,夜夜驚醒。
為了讓他睡個好覺。
葉澤找來了酒。
“喝酒吧。”葉澤說,“我聽人說,喝了就不會疼了。”
那是燒喉的烈酒。
但是葉澤記得,噩夢纏綿半月,那是夏無吟唯一一次半夜沒有被噩夢喚醒。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滴酒不沾的夏無吟愛上了喝酒。
從此之後,也許是不想再提起傷勢,也許是想要減輕他臉上的負疚,夏無吟變成了一個更加愛笑的人。
他會喊他小澤子,會對他百般使喚,會讓他陪他喝酒,言笑宴宴,貓眼彎成月牙,一副似乎永遠也不會悲傷的樣子。
葉澤沒有見夏無吟流過淚。
即使腿都斷了,每夜都在疼。
隻會說好疼啊,卻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葉澤閉了閉眼,再睜開,握緊了劍,一字一句。
“是,我一定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