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沉寂的靈魂被什麼喚醒, 又仿佛不顧一切, 撲火的飛蛾。
“你如果下了決心, 我也沒辦法攔你。”楚戰咳嗽了兩聲, 西斜的暮光在他臉上打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但是無論你選擇怎麼做, 都要清楚明白的知道, 自己要付出什麼。”
“我知道。”楚瑤凝視著自己尊重了十幾年的父親, 她這輩子, 隻有兩次違背過父親的決定。
第一次,是上劍峰修行, 第二次, 便是現在。
“如果不去做的話。”
“我不會甘心的。”
楚戰聲音蒼老:“如果你去了, 結果不是你想看到的那樣呢?”
“我信一個人, 便會信到底。”
楚瑤的手拂過胸口, 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能看清自己的心。”
“結果是不是我想要的並不重要。”
楚戰道:“你會後悔的。”
“父親。”楚衣一字一句,聲音堅定。
“如果不去做, 我才會悔恨餘生。”
悔恨餘生?
楚戰閉上了眼睛, 這一瞬間, 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他還是楚家少主的時候, 鮮衣怒馬, 年少輕狂, 也是這般愛上了一個女人,許她一世榮華,以為深情不悔,但到最後,終究是負了她。
傻孩子。
餘生那麼長。
“去看一眼楚刀祭靈吧。”楚戰沒再阻攔,隻是閉著眼睛,疲憊的說,“楚刀祭靈可驗心。”
“如果你得到了它的承認,並且準備好付出可能付出的代價,便隨你去。”
楚瑤喏下,轉身離開。
楚戰睜開了眼睛,望著楚衣離開的背影,蒼老的眼睛裡,隱約悲涼。
楚家五百年來,無人可以過得了楚刀祭靈的驗心。
他要給這個孩子,上最後一課。
楚戰顫著身體起來,從枕下抽出了遺書。
他當年信誓旦旦,心比天高,也沒有得到楚刀祭靈的承認。
果不其然……後來,他終究是負了他愛的那個人。
大概沒有人可以真正繼承它吧。
但……
這個孩子若真的能得到它的承認,那麼他的這點障礙,也擋不了她。
他望著還未起筆的遺書,眼裡滑過了絲絲釋然。
屆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父親。”
少女的聲音輕柔。
楚戰抬起眼睛,蝴蝶紛紛散散,他看到了楚衣。
少女目光無神,唇角的笑意淺淺,“您下定決心了嗎?”
楚戰咳嗽兩聲,疲憊的說。
“……自然。”
他虧欠這對母女的,實在是太多。
無論她做什麼,她畢竟是她的女兒。
“我知道你做得一切。”楚戰望著楚衣,眼神漸漸溫柔,“但是我……不怪你。”
“父親在說什麼,我不懂。”楚衣拿了筆過來,聲音親切溫柔,“衣衣什麼都沒有做啊,衣衣隻是來看看父親。”
“父親,不留下幾句話嗎?”
“留,自然要留。”
楚戰也不在意,拿了沾滿墨水的狼毫,自嘲了笑了笑,“就當是……”
就當是,還了欠她們債吧。
= =
楚家祠堂。
天上繁星閃爍,有早夏的蟲開始勤快的鳴唱,隱約蛙聲陣陣。
楚瑤緩步入了祠堂。
除了剛從菱溪峰回來的時候隨著父親來過一次,她之後就已經很久沒來過這個地方了。
祠堂外有蟲聲喧囂,然後進去後卻很安靜,眼前依然是林立的牌位,以及掛在正前方那件繡著龍紋的雪白嫁衣。
楚瑤望著楚刀祭靈。
這是小時候最討厭看到的東西,一旦犯了錯,就會跪在這裡,對著這件衣服悔過。
其實她也不曾犯過什麼大錯,隻是非常討厭彆人在她眼前提起她的眼睛。
第一次跪楚刀祭靈,是當年有個小孩子衝上來罵她,說她得來的一切都是因為那雙眼睛,要是沒有它,她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庶女。
她當時很憤怒,上去就和那個孩子廝打在了一起,沒有一個大家淑女的風範。
父親回來了,就罰她跪祠堂的衣魅。
後來……她知道,自己揍的就是自己的妹妹,當時被人輕視的嫡女,楚衣。也隱約明白了彆人奉承背後,所蘊含的特殊意義。
她的眼睛奪走了本屬於楚衣的光輝。
從那之後,誰再說她楚王轉世,英勇無匹,她就揍得誰滿地找牙。
後來也因此又跪了無數次的祠堂。
父親還說她,“彆人謾罵,你要揍我理解,彆人誇讚你,你為什麼要欺負人家?”
她說:“因為他們目中無人。”
他們表麵上是在誇讚她,實際上明裡暗裡都在諷刺她,都在嘲諷她承了楚王的蔭蔽,如果沒有這雙眼睛,她楚瑤什麼都不是。
父親歎了口氣,說她,“阿瑤,你太高傲了。”
她跪在地上,一言不發,脊背筆直而倔強。
她還曾經偷偷的去看過妹妹。
小女孩每次都安靜的呆在角落裡,抱著父親賜給她的那把匕首,可以一句話不說,一坐一整天。
侍女們也輕視她,飯點了也不去喊她吃飯,她也傻呼呼的在原地坐著,仿佛感覺不到餓。
微風輕撫,楚刀祭靈微微動了動衣角。
楚瑤頓了頓,收回了思緒,想到了楚家那些異常的賬本,閉了閉眼睛,不再多想。
——想要就拿去,本來她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