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遍地橫屍,而在中間,褐眼的少女紅色的嫁衣已經被銀蝶碎片撕碎,露出了裡麵一襲滾著金龍紋飾的戰衣,她單手擁著楚衣,另一隻手勾著搖晃著的銀鏈,而那股陰森的氣息完全被隔絕開去,嫣紅的血色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炸開的銀蝶幾乎將每一寸空氣都布滿了利刃一般的碎片,楚瑤為了阻止那股陰風,竟然直接迎了上去!外麵的嫁衣被撕碎倒不算什麼,隻是為了拿到被炸飛的龍角鏈子,還要阻止那股陰風,再迎著楚衣怒極之下自殺式的進攻,即便身上有著楚刀祭靈,也很難說是完好無傷。
……還要好好的保護她。
楚刀祭靈有一穗為楚刀,楚刀祭靈可以護體,而那穗則會用來護拿劍的手臂,隻是楚瑤把劍穗送給了夏歌,以示自己“棄刀封劍”之意,而今為了拿鏈子而裸露在外的手臂脫離了楚刀祭靈的保護範圍,如今在楚衣自殺式的攻擊下一片傷痕累累,絲絲往下滴著血。
“……我楚家可沒有一位家主。”楚瑤聲音嘶啞,“是自殺的。”
“真窩囊。”
楚衣漆黑的眼瞳從那龍角,慢慢挪到了眼前人蒼白的臉頰上。
溫熱的淚水突然從眼角滑下來。
——連她自己都想不到。
她也會在這個人麵前,有那麼軟弱的瞬間。
滾燙的血,一滴一滴的滾下來,滴在地上,蹦出一片血花。
胸口一陣翻湧,楚衣剛才的那一下著實厲害,不過好在那股厲害的陰風著實是被楚刀祭靈擋住了,楚瑤忍著痛,把鏈子慢慢的給楚衣戴好,顫抖的手好幾次都歪了,又慢慢的勾上,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哭什麼,沒出息。”
好不容易戴好了,楚瑤終是忍不住,“噗”得噴了口血,整個人的重量一下倚在了楚衣身上,隨後整個身體慢慢往下滑,最後無力的跪在了地上。
楚衣愣愣的,甚至都沒有抬起手來扶,她甚至有些反映不過來發生了什麼。
隻能感覺到脖梗上,鏈子的溫度微微有些冰冷。
楚瑤跪在地上,自嘲的說:“嘖,還是讓你如願了,我可……真不甘心。”
如願了?如願什麼了?
楚衣忽然就想起來了。
——總有一天,我會撕下你這層驕傲的皮囊,看到天之驕子撕心裂肺血肉模糊的樣子。
是了,這個人跪在地上,雖然沒有撕心裂肺。
卻因為她血肉模糊。
她一向都覺得自己很聰明,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真傻。
傻透了。
“……你來……做什麼?”楚衣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放空,“你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擋在她前麵做什麼?!
你……
你為什麼——
你這樣她就會感激你嗎?!
楚瑤抱著傷痕累累的手臂,仰頭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受遺訓之言,家主之命,我來嫁人了。”
楚衣看著她,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終於笑不出來了。
明明是這樣的,沒有錯。
她想看到奪走她一切的姐姐失去一切,她想看她跪在地上痛苦不堪,她想要奪回楚家,她滿心仇恨,她憤恨無比,她狹隘偏激,她活到現在,從不痛快!!
她想痛快一次!
所以她奪來了楚家,所以她讓楚瑤失去鬥誌,她逼她嫁人棄劍封刀,她想看楚瑤墜入深淵鮮血淋漓她想讓她痛不欲生!
終於,就像她說的那樣子——她如願以償了。
可是。
那天之驕子跪在她麵前,明明傷痕累累鮮血淋漓,她卻還是一點都不痛快。
一點都不痛快!!
“你……你起來啊。”楚衣語無倫次道,“你……你怎麼能這樣——”
你這個樣子。
她怎麼痛快?!
……為什麼要讓她在即將承受最後一根稻草的時候。
又死死掐住了那根稻草?
為什麼?!擺出這副救世主的模樣來,感動誰?!感動誰?!!她嗎?!
常刃冷笑一聲,“來了正好,兩個一起收拾了!”
“住手父親!”
危急時刻,常念喊出了聲,長長的迎親隊伍在後麵,楚瑤發現楚衣在院子裡後進來就看到了保護楚衣的鏈子被拽掉了,而他們則是隨後進來,慢了一步,迎親的人在一眾宛如得了紅眼病一般的群眾中瑟瑟發抖,常念下了馬,不可思的望著周圍被控製的人,“父親,你這是在做什麼?!”
常刃哈哈一笑,雙眼也是赤紅,“做什麼?!當然是一統天下了!!“
禍命穿在身上,不覺間已經將他的欲望無限的放大,一開始隻是想要控製這些人封口,但是越是陰暗的心靈,在禍命的控製下,那陰暗就越是容易被放大,最後慢慢的就會將最深層的欲望說出口來。
早就離開了轎子躲在外麵聽牆角順便準備萬魂丹的夏歌聽到了常刃的話,呸了一聲,“一統天下?做什麼春秋大夢呢?!他可真不要臉!”
夏歌和顧佩玖在一株巨大的梧桐下,一邊插著問情劍,靈魂和隱身的雙重結界布下掩飾兩個人的身形,而一邊的問情劍則是阻止被禍命窺探。
顧佩玖道:“莫分了心。”
夏歌“嗯嗯”兩聲,“馬上就好,我收了這些惡鬼!”
院子裡,常藍也下了馬,“父親不可!”
常刃冷笑一聲,抬手一個結界將兩個人封了起來,“閉嘴!容不得你們在這裡廢話!”
被結界封印住的常念大驚失色,“父親!”
常藍也是一驚,下意識的抽劍就砍,然而劍刃刺在結界上,帶起一串火花兒,卻並沒有任何用處。
常刃望著不遠處跪在地上的楚瑤,還有怔怔出神的楚衣,唇邊的笑容陰冷起來,“楚家的兩個後輩都在這裡了,隻要控製了她們,拿下了楚家,那這天下就觸手可及!”
楚瑤聞言一怒,踉蹌地站起來,動作間扯住了右臂傷口,她“嘶”的抽了口冷氣,卻依然擋在楚衣身前,對著常刃冷笑道,“你就做夢吧!”
“讓開!”楚衣道,“你少來這裡假惺惺了!”
口氣竟然像是一個賭氣的孩子。
她自己說出口也愣住了,咬了咬牙,乾脆道,“姐姐當年對我漠不關心,如今何苦在這裡假惺惺的在這裡跟我演什麼姐妹……”情深……?
“這天下不會是任何人的。”楚瑤說著應該對常刃說的話,卻微微側頭看著楚衣。
淺褐色的瞳孔,反射著淡漠又微暖的光。
楚衣的話忽然就有些說不下去了,她望著楚瑤,一時無言。
——很久很久之前。
她曾經讓百鬼窟和常家接頭,利用常家扳楚家的時候,拋磚引玉,說了這樣一句話。
“……隻要你們願意的話,拿下楚家,那麼天下——也是你們的。”
“彆以為我不知道。”常刃冷笑一聲,“你楚家能穩坐這個位置五百年,恐怕不止是楚刀祭靈吧?你們家和【秩】之間的交易——”
“我們家和【秩】沒有任何交易。”楚瑤扶著右臂,自以為安撫了楚衣,她扭頭看著常刃,目光冷然,“即使有交易,那也是五百年前家祖的事情了——彆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樣卑鄙無恥。”
即使是受了嚴重的內傷,即使右臂受了傷,即使手中沒有那把名震四方的楚刀,楚瑤站在楚衣身前,背脊依然筆直,淺褐色的眼眸堅定無比。“我再說一遍,這天下,不會再冠上任何人的姓氏!”
“我楚家可以屹立風月大陸五百年,就是因為我楚家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
有那麼一瞬間。
楚衣覺得。
自己,確實是不如姐姐的。
這種驕傲的氣勢,這種光明磊落的胸懷。
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