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壚對飲(1 / 2)

時下品評之風盛行,上至世家,下至走夫販卒,哪怕是他們素未謀麵的人物,亦能道出個四五六來。

這些身於底層,終日碌碌勞作的貧民,自然不可能與簡在帝心的蹇碩有什麼交集,對於崔頌這個“名士”更是一無所知。然而廣大人民群眾向來不缺乏想象力,那些稍有名氣的人物,早在他們心中定下了模板。

蹇碩和其他宦官是一張臉,崔頌和其他名士是另一張臉。

前者囂張猙獰而醜陋,後者文雅正氣而美好。

因而他們極儘可能地貶低蹇碩,恨不得將他踩進泥裡;又大肆追捧與宦官站在對立麵的崔頌,把他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可事實上,他們既未見過二人,自然不可能對二人有多少了解。人是美是醜,德行是好是壞,他們通通不知,僅僅隻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給二人套上邪惡與正義的光環,並腦補了一大段生死廝殺的大戲。

其跌宕起伏、環環相扣、精彩絕倫的程度,差點讓崔頌這個當事人自己都信了。

最為高談闊論的乃是一個賣雜貨的商人,約莫讀過幾本書,知道有《碩鼠賦》這麼一篇名賦存在。但不知道他是因為肚中墨水不夠,明明沒讀過《碩鼠賦》還要賣弄才學,還是對此賦有什麼誤讀,他一口咬定這是崔頌與蹇碩撕逼的產物,文才高八鬥,直把那蹇碩罵的體無完膚。

“蹇碩那賊,長得是鼠頜犬耳、尖嘴猴腮,偏生喜歡穿儒士的長衣,傅粉帶簪。那《碩鼠賦》中就有一段描寫蹇碩醜態的句子,栩栩生動,聽說把那蹇碩氣得起不來床。這不,沒幾天的功夫,那賊就暴斃宮中,再也不能為惡了。”

……

崔頌驚呆了。

且不說《碩鼠賦》作於三年前,整首賦的內容和蹇碩沒有半毛錢的關係。那蹇碩也不是被氣死,乃是被大將軍何進所殺。

再者,他見過蹇碩。雖然談不上有多俊美,但好歹算是麵目周正,健壯高大,白淨無須,全無猥瑣之態。要真長得醜,外貌協會會長漢靈帝會那樣寵信他?要知道這個時代,長得醜的連官都沒得做。

聽著那些荒謬又煞有其事的言論,崔頌有些明白為什麼後世對曹操父子有那麼多誹謗之言了。

這時崔頌又想起洛陽文會上找他茬的賀緯曾說他“寫賦譏諷蹇將軍”一事,又想起初見是蹇碩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態度,頓時不由的嘴角一抽。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了……現在想想,該不是那兩人聽信了市井之言,在沒有讀過原文的情況下,真以為那篇賦是針對蹇碩的吧?

崔頌有些無言,再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大戲,找了一處酒壚,選了個安靜的位子坐下。

當然還是跪坐,土台子前擺著幾個草墊,供過往酒客歇腳,崔頌是第一次感受古代的酒吧,頗有些新鮮感。

他叫了酒,沽酒的壚主奉上一隻酒壇,一隻土陶碗,替他斟滿。

碗中的酒與他在家中喝到的不同,呈米白色,渾濁不堪,有些像現代混著米的甜酒。

崔頌估摸著這就是所謂的“濁酒”了,小心抿了一口,有些酸,勁一點也不大,味道卻是還行。

他小口小口的喝著,不時往街上掃一眼,觀察這個時代的風土民情。忽然旁邊有一道陰影蓋下,遮住了他右側的光。

崔頌側頭,隻見一個須長二寸,美眸闊額的中年男子在他旁邊的位上坐下。

他也點了一壇酒,奉碗而飲,一口就見了碗底。

崔頌默默將頭轉回。

他未主動搭理,對方卻是耐不住沉默,開口找話道:“這蹇碩之死,果是大快人心的事。看這洛陽城內,人人喜不自禁,無不拍手稱慶,何大將軍之舉,可道是為民除害了吧?”

崔頌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默默吃酒不說話。

沒有得到回應,那人似有些不滿,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觀足下文氣斐然,風姿甚盛,顯然不是凡夫俗人,莫非對此毫無想法?”

崔頌放下陶碗:“在下確是凡夫俗子,腦中空空,無甚感想。”

那中年男子梗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