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壁之中(2 / 2)

郭嘉顯然看出了他的困惑,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儘數說與他聽。

以郭嘉的識人之能,寨中各人的性格秉/性,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審問白普路的那天,崔頌也在現場。當時帳中的人大多是熟悉麵孔,除了一人。

副首領益西。

那位副首領極缺乏存在感,沉默寡言,幾乎被首領一係的人孤立。

從頭到尾,他隻說了一句話。

“念在初犯,小懲大誡如何?”

隻這麼一句求情的話,還被首領不冷不熱地堵了回去。

崔頌認真回憶當時的情況,發現不管是副首領的言行、神態,還是其他人的反應,都顯示這位副首領是個心軟重情之人,與汲汲鑽營的白首領截然不同。

郭嘉卻是嗤笑道:“狼群中闖入了一隻羊,還在悠然吃草——這種荒唐的事,嘉是不信的。”

崔頌如醍醐灌頂。

副首領看似心善綿軟,一直被白首領打壓……可在馬寨那種地方,真正軟弱的人是做不到那個位子的。

何況……若真心善,便不會不分黑白,隻是流放就為一個窮凶極惡之徒求情;若真重情,便不會一觸即止,甫一碰壁就掀帳離開,來個“眼不見未淨”。

副首領為白普路求情的行為,顯然是在作秀。

更有趣的是,當副首領被白首領擠兌,失意離場的時候,不止他的嫡係打抱不平,許多中立黨亦對首領有了不滿。

可見這位副首領極擅長收買人心。看似透明人的尷尬處境,或許也是他博得同情的一種示弱?

“早在白首領將白普路驅逐出寨的那一刻,今日之事便已注定。”郭嘉道,“放蛇歸林,裡應外合。馬寨易主,不過是遲早的事。”

原來如此……白首領為了排除異己,把白普路趕出馬寨,不僅徹底得罪了這條惡狼,還引起了許多人不滿。副首領隻需略一挑撥,以他的威望,奪/權並非難事。而被趕出去的白普路,心中定然不忿,一旦找到機會,必會引著外來人馬殺回去。今日白首領帶著一隊嫡係離寨,正是絕好的時機,留在寨中的首領親信腹背受敵,必將敗北。

白首領看不透其中的玄機,於是懷疑到郭嘉的頭上。

然而此事確與郭嘉無關,若要強行攀扯,也隻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罪名。

冷眼看犬咬犬,毒蛇鬥惡狼。

郭嘉通達慮遠,善識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認為某位姓崔的小兄弟雖然“才名遠播”,博聞強識,心思靈活,頗有幾分小聰明,但對人性之間的彎繞尚差幾分了解。

再想到對方待人以誠,過於純然的性子,郭嘉心想自己若是不管,這小子定要吃個大虧,於是又將寨中的彎彎繞繞一個個掰碎了,一點點地與他講,直聽得某崔姓小盆友雙眸微睜,歎為觀止。

「頌……願意相信郭兄。」

想到那晚崔頌與徐濯的對話,郭嘉便覺得怎麼也不能放心。

哪怕疑點重重,一個“願意”就將信任托付。

得虧是遇著了他,若換作其他心懷叵測之人,不知要如何是好。

崔頌並不知道自己不走心的一句話引起了某位仁兄家長式的責任感。聽著郭嘉環環相扣的分析,崔頌在咋舌的同時,感覺自己的眼前又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著實受益匪淺。

雖然不明白緣由,但崔頌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郭嘉這是刻意分析給他聽的。認真道了謝後,他一邊琢磨剛剛的所聽所聞,一邊消化。郭嘉也知道他需要時間整理這些黏糊的東西,亦不做打擾,抄袖閉眸,倚牆小憩。

才閉眼沒多久,就聽到耳邊傳來“啪”的一聲。

郭嘉眉梢微挑,正待忽略這聲異響,卻聽耳邊又傳來“啪”的一聲。

他不得不睜開眼:“你在做什麼?”

崔頌比他還要麵無表情:“打蚊子。”

水邊容易滋生蚊蟲。崔頌前世就是易被蚊蟲叮咬的體質,沒想到換了個身體,還是擺脫不了飼料的宿命。

郭嘉定睛一看,崔頌露在衣裳外的部位確實多了幾個大包。

一條彎曲的蛇形,看著著實有些可憐。

“且忍忍吧,洞中沒有驅蚊止癢的藥草……”奇異的紅腫,配上崔頌此刻的表情……其實是有些好笑的。然而一身清爽的郭嘉終是不忍心幸災樂禍,雖說安慰的不痛不癢,到底厚道了一回。

崔頌其實有些不平:“為何隻咬我一人……”

照理說喝酒之人也是十分招蚊子咬的,為什麼他被咬成饅頭,與他隔了半米的郭嘉一點事也沒有,這不科學!

“誰讓崔弟風流蘊藉,叫蚊蟲也見之心喜。”

聽到這半調笑半逗弄的話,崔頌哽了一會兒,不輸陣地挑眉:“郭兄說的有理,畢竟會咬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子……保不齊是見我太帥,所以專盯著我咬呢?”

郭嘉忍不住笑了。隻是對於“咬人的蚊子=母蚊子”這點,他隻以為是崔頌話趕話的胡謅,並未當真。

這河邊的蚊子,就如那天邊的星辰。

在未經汙染、綠化一級棒的古代,河邊的蚊子就如天邊的星辰照了個鏡子。

隻這談話的功夫,他身上的包又不知多了多少。

那些蚊子甚毒,咬出的包又大又癢,叫人不堪忍受。

崔頌忍無可忍,在耳邊又一次傳來嗡嗡聲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地摘下佩劍,連著厚重的劍鞘往旁邊一砸。

咣的一聲。

身後的山壁,被他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