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順水推舟(1 / 2)

令人作嘔的味道飄在空氣中, 久久不散。

崔頌胃中一片翻滾,勉強喚回有些凝滯的思維。

哪怕他提前做了心理建設,眼前的場景仍帶給他極大的衝擊。

那是比刺客死狀的淒慘、餓殍遍野的悲涼更加讓人不適的惡心與驚怵, 像是惡魔的鉤子一般扯著他的注意, 使他無法挪開視線。

直到眼前一襲儒衫遮去所有畫麵,他才猛地回神,大口地喘息幾秒, 勉強壓下湧上喉嚨口的惡心感。

原來是落後一步的鐘繇見情況不對,忙幾步上前,擋在他的前麵。

“這是……”崔頌艱難地動了動唇, 發現自己竟已口乾舌燥。

而剛才的一幕, 仍在他的腦中不斷回放。

大鼎,油鍋,奇怪的鐵具,被吊在架子上渾身是血、肉眼可見少了幾個部位的人……還有這混合著血腥與焦臭的怪味,如若瀕死掙紮的呻/吟——這是酷刑!在現代人看來違背人倫, 絕對無法接受的殘忍行徑!

崔頌退後半步,抑製住混亂的情緒, 驀地看向荀攸。

荀攸所在的牢房, 恰好麵向這場酷刑, 避無可避。

鐘繇見此,歎了一聲, 低聲解釋道:“公達(荀攸)與伯求(何顒)等人密謀誅殺董卓, 未料中途消息走漏, 被董卓部將抓入大牢……由於證據不足,又有其他士人在外周旋,董卓雖給公達、伯求定罪,卻不敢處置,隻下令將其他‘謀逆者’帶到此地,當著他們的麵處以酷刑,妄圖借此讓他們認罪……伯求(何顒)經受不住,於牢中憂懼自殺……惟有公達(荀攸),在此獨坐了月餘。”鐘繇的那聲歎息,此時聽來更像是對荀攸的欽佩。

崔頌終於從那早已模糊的記憶中,捕捉到一些曆史的痕跡。

史書中似乎確實曾將荀攸和另一人做過比較,另一人憂懼自殺,而荀攸神態自若……如果史書記載的便是這件事,荀攸又如何能不“神態自若”呢?

董卓大費周章地在獄中表演炮烙大刑,為的就是讓他露出破綻。一旦荀攸表現出絲毫異樣,等待他的便是一杯鴆酒、一座青墳。

崔頌難以想象,在這樣形同地獄的幽暗監獄裡“神態自若”地生活上一個月是怎樣的感覺。更遑論唯一的同伴還在他的麵前憂懼自儘,荀攸當時,是如何保持住那份冷靜的呢?

崔頌的目光與荀攸相對,那雙眼睛一如以往,沉穩平和,可崔頌分明感受到——其中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發生了質的變化。

就好像……荀攸,已經不再是他所知的那個荀攸。

“攸乃階下囚,崔弟不計較自身安危,前來探視,此攸之幸也。”荀攸言語溫繹,語氣間卻帶著疏遠之意,“然則此地汙穢,崔弟還是莫要久留,早些離去為妙。”

他又看向鐘繇,“元常兄的好意,攸感激不儘。這背德喪倫的酷刑,攸這一月來已是習以為常,元常兄無需擔心……”

崔頌明白荀攸不想讓他和鐘繇被牽扯進來,一句“習以為常”不過是為了寬慰他們——精神上的淩遲,比□□折磨還要難熬。身體上的疼痛總有麻木的時候,心靈的創口,隻會越來越深,直到有朝一日徹底崩潰,再也無法複原。

至少,將心比心,這種精神上的酷刑他一刻都不想忍受,更不可能以平常心對待。

這一瞬間,崔頌對董卓的惡感達到了頂峰。

過去史書的時候,他雖覺得董卓的部分行跡過於凶殘,對董卓本人的功過尚能客觀評價;如今親眼見到董卓治下黎民的慘狀,親眼見到董卓的惡行,親眼見到自己的故友遭受這種折磨,所謂的“辯證性評價”全是狗屁。

他不再是曆史長河外的局外人,他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時代——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是一個傳記就能簡單代表的曆史人物,而是鮮活的、被人性左右的個體。

曾經的他想獨善其身……活在這兵戈擾攘的亂世,誰又能真正地獨善其身呢?

“若是董卓暴斃……”崔頌聽到自己的口中吐出魔咒般的字節,驚得鐘繇立即扭頭看他,荀攸亦神色微變,眼含訝異。

唯獨崔頌最為平靜,仿佛他剛才並未說過那些話,撣袖與荀攸道彆。

“公達且好好休息,頌過幾日再來拜訪。”

說完他便轉身往外走去,身後傳來荀攸略帶急切的製止:“崔弟切勿衝動行事……”

聲音漸漸消失在後方,又有雜亂的腳步聲越逼越近。

“崔家郎君且慢……”及至長安獄大門,鐘繇追上他的步伐,壓低聲音道,“崔家郎君,你……”

“鐘書郎安心,頌心中有數。”崔頌急欲離開,忽而想起郭嘉所給的簡書,便從袖囊中取出那裝有簡書的木盒,交與鐘繇,“此乃友人郭奉孝所書,現交托於君。”

聽到郭嘉的名字,鐘繇微怔,連忙接過木櫝,取出簡書。

完郭嘉的書信,鐘繇再看崔頌的目光便多了幾分驚異,他攏了攏一小撮胡子,沉吟片刻,徐徐地道:“既然崔家郎君胸有溝壑,繇就不多問了。不知可有什麼地方是繇能幫得上忙的?”

崔頌說了一番謙辭,向鐘繇要了一張長安城的堪輿圖,並問了王允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