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對榻而談(1 / 2)

崔頌丟下一發悶/雷, 卻見戲誌才神色平靜。仿佛崔頌剛剛說的, 不是驚天秘密,而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感歎。

已做好各種準備,等待裁決的崔頌,一時之間有點接受不了這樣的平靜。

他甚至升起了一個荒謬的想法:這個房間難道被按了暫停鍵?還是他剛剛的表達有誤, 戲誌才沒聽懂他的意思?

崔頌頓了頓, 鄭重地道:“這不是玩笑話。”

戲誌才仍然一派平靜:“我知道。”

崔頌又道:“我也沒有喝酒。”

戲誌才替他補充:“你想說——這也不是酒醉之語。”

崔頌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搞不明白這件事的發展:“……你,就這反應?”

“那我應該是怎樣的反應?”

崔頌有些頭痛:“不管是怎樣的反應,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戲誌才歎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在困惑什麼,惟有一點……子琮,你需知曉,一個人就算改變得再多, 他的本質也是不會變的。”

崔頌仔細琢磨戲誌才的話, 驀然失語:戲誌才這是……不相信?

因為不信他之所言,堅信他就是崔頌,所以絲毫不覺得驚訝,比他這個開誠公布的人還要冷靜。

本質……

本質是一個玄妙的詞。他與另一個“崔頌”雖有幾分相似,但在性格, 興趣,還有其他許多事上,存在著顯著的不同。他不覺得戲誌才會看不出來。

“誌才難道忘了, 我與原來的我性子相異, 並不相同。”

“事與時變, 本性難移而脾性易改。是以初出茅廬者多衝動,經事者多隱忍圓滑。”

崔頌聽明白戲誌才的意思,他是說:一個人的性格會隨著環境而變化。年少的人大多是衝動熱血的,在經曆社會後,將會有所沉澱,收斂心氣,變得沉穩圓滑。

這句話,他讚同,也不讚同。或許一個人會隨著環境而改變,但是按照現代心理學的說法,一個人的心態與行事作風或許會變,但TA的人格是很難改變的。

他與另一個崔頌,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

戲誌才又道:“更遑論……你忘卻了許多事,應當也忘了——你曾經的性子。”

崔頌被這神來一筆弄得一愣。

“實則你如今的模樣更讓我懷念。自何子仙逝,你心性大變……如今因為意外傷著了頭,忘卻過往紛爭,回歸原樣,或許是幸事也未可知。”

崔頌:???

他一臉懵地看著戲誌才感慨懷念的模樣,半晌才聽明白過來。

原來,戲誌才與“崔頌”相交十餘年,可以算是總角之交。在“崔頌”的少年時代,他的性格與自己十分接近。後來何修去世,他少逢巨變,又發現何休的死另有隱情,心神動搖之下,一夜之間變得心思難測。

崔頌想問“何子之死,有何隱情”,可話臨到口,終是轉了一轉:“可我不喜彈琴,毫無樂理情操。”

戲誌才搖頭:“你本來就不愛彈琴。”

崔頌又是三個黑人問號:怎麼可能,“崔頌”不是每天都要彈琴嗎?

又想,“崔頌”確實沒說過他喜歡彈琴。在這個時代,彈琴作為君子六藝,是必須掌握的技能。或許,“崔頌”的彈琴,就跟現代學生每天都要做作業一樣,隻是一個習俗,並不代表喜歡?

崔頌隻好道:“我毫無詩賦之才。”

戲誌才笑道:“你本也不愛作賦,專喜術數,不過恩師乃經學泰鬥,承其衣缽罷了。再者,作賦非一朝一夕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許多人十年磨劍,尚且做不出佳作。而你失去記憶,對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晰,又逢世道變化,靜不下心,所以覺得困頓。待此間事了,你潛心修學幾月,自無凝澀。若有疑難之處,儘與我說,必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崔頌覺得這個世界簡直玄幻了。以前他絞儘腦汁地演好“崔頌”的身份,防止露餡;現在情況竟然反了過來,要他絞儘腦汁地證明自己不是“崔頌”??

崔頌不再糾結所謂的“本質”,將他穿越的事仔細措辭,和盤托出。

“這事或許聽起來匪夷所思——我本名亦叫崔頌,是千年後的官學士子。某一日外出,閉眼小憩,一睜眼,就來到千年前,成了‘清河崔頌’。”說完,他又補充道,“而‘清河崔頌’,則代替了我,在千年以後生活。因為我們有時會在夢中相會,所以互通經曆……”

崔頌越說越覺得這話聽起來十分的扯淡……雖然這“扯淡”就是真得不能更真的“真相”。

“莊周夢蝶,不知周也。你怎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崔頌差點被戲誌才的這句話噎住。

他當然知道“莊周夢蝶”的典故。這個典故講的是:莊子做了個夢,在夢裡他是一隻蝴蝶,不記得自己是莊子。醒來後,莊子才發現自己是人而不是蝴蝶。可是,那個蝴蝶夢太逼真了,就像真的一樣,莊子分不清蝴蝶的他是一個夢,還是身為莊子的他是一個夢。又或者,他既不是蝴蝶也不是莊子,他既是蝴蝶也是莊子?

戲誌才這個時候拿出莊公的例子,是在間接地問他:你能確定自己是哪一個崔頌嗎?也許另一個‘崔頌’隻是你在夢中虛構的一個幻影;也許,你關於一千年後的“記憶”隻是夢中的幻想?

崔頌不敢再想下去。這個靈魂叩問涉及到道家的哲學,容易把人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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