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指(1 / 2)

第二天,崔頌頂著睡眠不佳、頗有幾分憊懶的狀態去了公衙。

他昨晚“成功突襲”,並以“時候不早應該睡覺”為由,企圖兩眼一閉、蒙混過關,然而後續發展未能如他所願。

好不容易結束了鬨騰,他與郭嘉又十分順利地……失眠了。

結果就是他押著郭嘉閉眼休息,結果兩個人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天亮後,他拖著郭嘉一起用了朝食,脅迫郭嘉繼續休息,自己去公衙打卯。

侄子崔琰自被曹操征辟後,擔任了曹操的彆駕,廣泛意義上來說可以算崔頌的同儕,在一處公衙辦事。

在崔頌的暗示請求下,曹操很寬容地睜一隻眼閉一隻,把崔琰的辦公地點調到崔頌的隔壁,後來更是拆了牆,隻以一條竹簾相隔。

得知此事後,崔琰麵孔發青,本就酷似教導處主任的威嚴麵容赫然成為城內止小兒夜啼的傳說。

崔頌對此亦有耳聞,卻仍每日在崔琰麵前晃悠。

這一日,他辦完公務,正巧曹老板派人過來給下屬送降暑福利,便讓從侍撤了案牘,重新布置矮幾,招呼崔琰過來吃瓜。

崔琰以沉沉的麵色鬨了幾日變扭,終究拿這個歲數比他小了一圈的小叔父沒有辦法,隻能任其所為——哪怕他這幾年愈發剛直,對於看不慣的人和事都敢於直諫,可對於輩分高一層的崔頌,接受儒學教育的崔琰始終存著一份尊敬之心。更何況,來自兒時的深刻記憶讓他對崔頌的某些神情十分發怵,沒回還未來得及勸誡,就已先敗下陣來。

如今被叔父招呼,他哪怕再不願意,也隻能應聲上前。

崔頌讓他坐,他便在下首隔了一席的位置坐下;讓他吃瓜,他便小心地挑了個最小的胡瓜,以袖遮麵,緩緩地食用,避免汁水落下。

崔頌見他這副端直的模樣,隻覺得累得慌。

“此處僅你我二人,何必如此拘束?”

說完,似是要起個“不拘束”的頭,把跽坐改成踞坐,一手撐著矮幾,一手端著瓜,動作閒適而隨意,仿佛現代任何一個假日歪在自家沙發上看電視的年輕青年,除了姿勢更好看些,並無彆的不同。

崔琰一見他這副“不端正”的模樣,額頭狠狠地跳了跳。

他忍耐再三,終究沒忍住勸諫的**,將瓜小心地用手巾墊著,擱到身旁,行禮進言道:

“此處乃公衙,還望叔父……自視儀容。”

崔頌繼續歪著,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季珪與我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見外?”

……不必見外的話不應該是謙辭嗎,放在這種情況下合適嗎?

崔琰腦海深處類似於此種語義、寫滿了《禮》之圖文的風暴呼嘯而過,名為理智的那根弦搖搖欲墜。

“請叔父端重。”

崔頌留意到崔琰語氣中的忍耐,莞然而笑:“我既無摳腳之舉,又無吐痰之行,如何不端重?”

摳、摳……?

即使是在腦中,崔琰亦說不出那第二個字。

他不自覺地順著崔頌話聯想到與之對應的畫麵,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在出現“中暑”之症前,他抖著胡,頗為痛心地瞪著崔頌:

“叔父以往雖然豁達不拘,卻從未有過此等……荒唐的言行。聽聞郭侯‘不治行檢’,時有失儀之舉,叔父與郭侯私交甚篤,可莫要受了郭侯的影響……”

崔頌此舉本存了幾分蓄意試探的心意,但聽到自家侄子不假思索地把黑鍋往郭嘉頭上扣,微惱的同時,亦多了幾分無言。

自崔頌當麵懟了郭瀚、楊觀二人,郭嘉風評被害的情況減輕了不少。然而大約是陳群與郭嘉確實天生不對頭。這一世與郭嘉並未有多少糾葛,僅與崔頌有過一段共事的陳群,對著崔頌態度客氣,對郭嘉就隻差橫眉冷目四個字了。

自然少不了曆史上訴郭嘉以“不治行檢”的舉措。

然而崔頌細數郭嘉的言行,覺得除了在謀臣宴上摸魚,偶爾不注重輿服之禮,喝醉酒隨地亂倒,見到厭惡的人懶得虛與委蛇隻保持著明麵上的客氣外,好像並沒有特彆出格的事?

在心裡給自家摯友鍍了無數光環的崔頌,已經隻能看見郭嘉的優點,自動把以上諸行劃分為“小事情”,全然沒把這份廷訴放在心中。

而郭嘉,一如曆史上記載的那般“意自若”,泰然若素,並不會因為陳群的三言兩語而改變自己。

如今,見崔琰因為自己“不妥”的言行而歸咎於郭嘉,甚至言辭中隱藏著不滿,崔頌立時收了笑,肅然道:

“季珪,何為禮?”

崔琰忙引身拜之:“禮者,履[1]也,綱也,德也,人之行也。”

這便是崔琰對禮的理解,中規中矩,如他本人一般,剛正魯直。

崔琰本以為自己的回答能讓叔父滿意,哪知,崔頌坐直了身,搖首道:

“非也。禮者,心之誠也,鄰之善也,自之律也。”

從未聽說過的解釋,讓崔琰怔了一怔,隨即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