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有智慧的動物主動找上人類的事,自古有之。

不提武俠裡經典套路之一,就是落崖以後遇到老白猿,從白猿腹中取出某失傳百年的武功秘籍,練了以後一出山便可橫掃江湖,天下無敵。

單是在靈氣複蘇之前的靈氣低潮時代,各種:“熊貓餓了下山吃掉村民家裡一口鐵鍋,半個村子的人湧出來夾道相迎,並且拿出自己家的鐵鍋喂熊貓”、“或者未成年豹子溜下山吃雞,村民說吃吧吃吧,吃完以後林牧局買單”的沙雕新聞,時不時便可見諸於報端。

至少淩一弦自己,就在很多年的老報紙上看到過“野狼腳上紮刺化膿,下山來找人類拔除,拜一拜以後離開”的的新聞。

雖然看著那篇新聞的筆觸,很像是某些三流小報上編的連載,但這種內容既然能見諸於報端,顯然是在過去一係列的傳說故事裡獲得了啟發。

所以,身為S級異獸的青砂虎,意識到自己肚子傷口上的碎片不太對勁,繼而來找人類求助,似乎也不該出人意外。

而且,在淩一弦心中,還生出了一個隱隱的、不能宣之於口的猜想。

自己從小就身懷劇毒,想必和《山海兵》有關。而青砂虎現在傷口裡夾雜的,正好就是《山海兵》的封印碎片。

或許,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它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親近的氣息也說不定?

小心的撥開青砂虎肚皮上的白毛毛,淩一弦從背包裡翻出一隻小型手電,懸在傷口上端直線打光,這下就看得更清楚了。

為了確保手術的清潔性,淩一弦一縷一縷地揪住老虎肚皮上的軟毛毛,用自己的短匕從根部將其割斷,讓傷口的細節和走向顯示得更清晰,同時還露出了老虎原本粉乎乎的肉肚肚。

淩一弦萌得肝顫,當即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下手如飛。

雖然在江自流看來,淩一弦的這番作為,貌似有點假公濟私的意思。

他提醒淩一弦:“你割它的毛乾嘛。”

淩一弦理直氣壯:“毛發可能會悶住傷口,上麵的灰塵也有可能導致細菌感染的。你沒看人做開顱手術之前,都要先剃頭的嗎?”

江自流十分疑惑:“這個我知道。但所有做開顱手術的人,都會像你現在這樣,剪掉的毛茸茸一撮一撮擺在膝蓋上,準備收集起來的樣子嗎?”

膝蓋上擺滿了捋好的白絨絨的淩一弦:“……”

鐵證如山,無法反駁。

江自流繼續認真地、不解的、一點也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地給淩一弦插刀:

“還有,如果隻是在頭上開個寸長的口子,也用不著剪掉整個腦袋的毛發啊。”

所以說,淩一弦那股略微狂熱的,好像要把大腦斧的肚皮全都剃禿的氣場,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

淩一弦:“……”

這……唉,她認罪,她不上訴,她無話可說。

明秋驚早就從淩一弦開始收割白毛毛時,就在忍笑。

現在見淩一弦被江自流製裁住,他不緊不慢地上前一步,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個撐開的小袋子。

“放這裡吧。”他小聲對淩一弦說道,“回去以後可以戳個虎毛氈什麼的。”

至於更多的老虎毛,那就還是彆繼續刮了。

往日隻見過薅羊毛的,沒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薅虎毛的奇景。

真不愧是他喜歡的姑娘,真不愧是淩一弦,果真是藝高人膽大,毛多人手黑。

要是這一幕上了電視,大概會讓觀眾們內行直呼“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吧。

淩一弦訕訕住手,清清嗓子,擺出一副端正的態度審視起青砂虎肚皮上的傷口來。

那道傷口由身體外側劃到肚腹,傷痕程度從重到輕,邊緣輕微化膿感染,看起來應該是野獸的抓傷,或者是覓食搏鬥時的刮傷。

如果放在野外,這是大自然每一天在每個角落都會發生的日常。

但……不是每一道類似的傷口裡,都會“長”進去一段《山海兵》碎片的。

淩一弦叼著匕首湊近了檢查傷勢,隻見那片青玉般的碎片,形狀頗為狹長。

它有一半沒在青砂虎的血肉之中,惹得水晶一樣的材質似乎也被染得血紅,另一小段則露在外麵,裡麵隱隱綽綽顯出些許影子來。

淩一弦上手摸了摸。下一秒鐘,她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猛然抽手。

“怎麼了?”明秋驚時刻關注著事態,一見淩一弦露出這幅表情,自己也試探性地把手指放了上去。

一碰之下,他便感覺到這塊碎片的奇特之處。

封印著“猙”的殘片,明明看材質似金似玉,應該是水晶般的硬質。

然而真的上手碰一下,那感覺卻是軟的、溫的、略帶一點震顫和粘稠感,就像是穿過血肉,徒手摸到了某個生命體的胎心一般。

“——是活的?”明秋驚和淩一弦對視一眼。

這個問題剛剛脫口,明秋驚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嚴謹之處。

自前-靈氣複蘇時代至今,已經有幾千年的時間跨度。

封印在石頭裡的東西要真能活這麼多年,其牛逼程度,大概不亞於如今的人體冷凍技術。

從古到今,長生不老一直都是人類追逐的夢想。被封印的異獸要真能活這麼久,那這些碎片還會用來封印異獸嗎?

估計會直接用來封印古人,等著子孫後代在幾千幾萬年以後,把他們喚醒享福了吧。

心念電轉,明秋驚生出以上的所有念頭,也不過在兩三秒鐘之間。

下一刻,他再次伸手握住“猙”的碎片,另一隻手則往青砂虎的心臟摸過去。

……果然,碎片的震顫頻率,和老虎的的心跳頻率完全一致。

“好像連在一起了。”明秋驚小聲跟淩一弦商量,“我們還拿嗎?還是回去找人來做?”

他們這番檢查的時間有點久,仰躺著的青砂虎有些不耐煩地打滾,又被江自流一頓撓下巴,好不容易重新安撫住。

淩一弦咬咬牙,斷然道:“我們先試試!”

萬一要是不行……要是不行,她就把青砂虎打昏,跟江自流、明秋驚接班,扛也好、挑也好、拖也好,總之把它帶回武者局去做手術。

明秋驚略微跑了個題:“老虎你也能打昏?”

淩一弦支支吾吾地含糊過去:“啊,我的獨門手法,講究化勁,四兩撥千斤……主要就是比較特殊。”

“行吧,那就先試試。”

明秋驚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他從自己的包裡和渾身上下翻出更多器材:醫用酒精、紗布、止血藥物、醫用止血凝膠、橡膠手套、鑷子,甚至還有一個小型蓄能殺菌燈……

最後,明秋驚甚至變魔術一樣,從背包夾層裡摸出兩支注射的麻醉劑來。

隻把淩一弦看得目瞪口呆,感覺明秋驚簡直是個當代哆啦A夢。

“拔吧。”手術即將開始,明秋驚看起來反倒比淩一弦這個拍板做決定的人更冷靜些,“自流,你安撫住老虎的情緒,必要時刻摁住它。一弦,我來給你打下手。”

兩針麻醉由半吊子明秋驚紮了下去。

過了一小會兒,淩一弦用手碰碰青砂虎的傷口,見它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痛色,便猜麻醉已經起效了。

淩一弦原想直接拔出那片黏膩微滑的“猙”碎片,拽了一下,卻不見效果。

“像是……紮根了。”淩一弦皺起眉頭,表情略微有點厭惡,“我試試能不能割斷。”

消毒後的細細匕首順著碎片邊緣,切入血肉肌理。不是淩一弦的錯覺,她當真覺得,有某些藕絲、血管似的東西被自己的刀鋒割斷。

傷口因此擴大了一些,血洇了出來,染紅了老虎原本粉嘟嘟的軟肚皮。

這一次,淩一弦再拔動那塊碎片,明顯感覺到它的鬆動。

又探進匕首前後左右地清理了一次,淩一弦終於能把罪魁禍首一口氣拔出。

令人感覺驚悚的是,這片傳說中的“猙”碎片,被容納進血肉中的前端就像是太陽下暴曬的軟糖一般,呈現出一種半凝固似的融化狀態。

它不但血糊糊,粘嗒嗒,甚至還拉著淡紅色的長絲兒,有點像是秋葵的斷茬上□□的粘液染上了血色。

作為親手把它分離出來的主刀,淩一弦毫不懷疑,隻要時間夠久,這片“猙”的碎片,會直接融化在青砂虎體內。

臉色幾番變化,淩一弦的表情最終定格在“幾欲作嘔”那一檔。

她麵色很是難看地問係統:“在我體內的,也是這種東西嗎?”

係統的電子音十分嚴肅,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宿主,在綁定您並且為您做全身體檢時,我並未在你體內找到類似的東西。”

“……那沒準是已經融化了。”淩一弦咬著牙根說道。

回想起美人蠍的體檢報告,也沒提到她身上哪裡埋著這麼一塊碎片似的東西——大概就和淩一弦自己一樣,封印內容早就化開在血脈裡,沒準都紮根發芽了呢。

自從得知自己中毒那天至今,淩一弦第一次對“豐沮玉門”這個反派組織生出如此具象化的恨意。

淩一弦想,要是能見到豐沮玉門的創始人,她非把這鬼東西塞進他嘴裡,逼他嚼滿十萬六千下不可。

敲你大爺,這種福氣他就自己收著吧,用不著滿天下亂傳播。

在淩一弦和係統溝通的間隙裡,明秋驚已經把青砂虎的傷勢處理完畢。

他嚴嚴實實地給那道傷口糊上了一坨凝膠,又貼了個紗布包。除此之外,還往裡塞了枚紐扣大小的東西。

“是定位儀。”明秋驚解釋道,“我們這種野路子的處理手法還是粗糙,得讓上頭派遣專家再來看看。”

“不過……”

心有餘悸地朝那個融化了一半、上麵密密麻麻布著血絲,帶著幾分邪異之感的碎片看了一眼,明秋驚緩緩吐出一口氣:“幸好我們決定先做手術。”

誰也不知道這隻青砂虎是什麼時候把碎片搞進傷口裡的。

假如就是昨天今天的事,那沒準等明天他們再帶醫療專家過來,青砂虎都已經融合完整個碎片,變成完全體了。

青砂虎意識到,按在自己身上的三雙手全都鬆開,自己的肚皮也沒有了那種異物感,當即一個肥虎翻身打了個滾。它站起來,又甩甩自己身上的土。

大概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它衝三人翻開自己一隻棕色的肉墊。

對於百獸之王這番紆尊降貴的賣萌,如果放在一個小時前,三人大概會驚喜異常,淩一弦更是能吸飛了。

不過現在,三人心中就隻剩下一片沉重之情。

“走吧。”淩一弦率先說,“我們回去彙報這件事。”

說這話時,淩一弦的語氣切切,仿佛是在一下一下地磨著牙似的,好像要把某個存在給咬下一塊肉來。

而事實上,這個猜想跟事實也相差不遠。

——要是那個豐沮玉門的首領被淩一弦遇見,她非把這人腦袋打飛,當場揚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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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報上去以後,g市武者局果然重視非常。

除了那片繳獲的“猙”碎片之外,武者局還收走了淩一弦三人胸口的執法儀,調動錄像,觀察實際情況。

並且,順著明秋驚留在青砂虎體內的紐扣定位器,武者局當晚連夜從隔壁市調來兩名六級武者,和本地駐留的兩位六級武者組成臨時小隊,去追尋S級異獸青砂虎的行蹤。

除此之外,異獸專家和醫療專家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隻要聽到了青砂虎的消息,尋覓到了它的影蹤,g市武者局就會派遣出專家團去檢查青砂虎的情況。

太稀有了,容納了《山海兵》碎片的異獸,至今為止,這是他們遇上的第一例。

至於淩一弦三人,作為近距離接觸到特殊碎片的當事人,他們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就先被安排去做了個體檢。

在抽血化驗血常規時,淩一弦無比慶幸,自己已經收容了血液中的毒性,不再懼怕這些常規檢查項目。

不然的話,設想一下那個兵荒馬亂的場景吧:

醫生匆匆從檢測室裡跑出來,緊急報告:“淩一弦的血裡有毒!”

聽到這個消息的負責人想必會大驚失色:“什麼,那江自流和明秋驚的血裡也有嗎?”

“沒有,據情況猜測,這種毒素應該已經存在多年,不排除是《山海兵》裡其他異獸的作用!”

“……”

那時的畫麵,必然萬籟俱寂,異常好看。

負責人嘴裡叼著的香煙估計要再落地一次。

而他朝淩一弦投來的目光,估計也會從“這就是我們未來的國家棟梁”變成震驚又痛心的“好哇,你竟然演我”。

到了那時候,淩一弦在大家心目中,大概會成為第一個“由豐沮玉門派來武者局,又由武者局派去豐沮玉門,並在計劃裡將成為‘豐沮玉門派來武者局’的武者”吧。

單是在腦海裡設想出這個套娃的場麵,淩一弦就不由得啞然失笑。

套娃疊套娃,再疊套娃。

這麼一套操作下來,估計馬甲都要比人厚了。

江自流不知道淩一弦為什麼抽個血都能笑出聲來,隻以為她是在笑自己的皮膚一連崩斷了七個針頭。

皮厚無比,根本戳不穿的江自流鬱悶地摸摸鼻尖,他主動跟來采血的護士提議:

“外皮肯定抽不到血了,你湊合一下,從口腔裡抽血,行嗎?”

護士:“……”

護士很想說,我從業了整整二十年,沒遇到過這麼離譜的事!

將瀕臨崩潰的世界觀在眼前緩緩拚合,護士慢慢地說道:

“但是,口腔血管細小,一時半會可能抽不夠量……”

甚至可能還沒等采夠血呢,血小板就先一步讓傷口愈合了。

這些武者的身體素質都好得很,自愈能力也非常強。

“哦,那沒事。”江自流不以為意地一揮手,歡快地提出新的建議。

“還有我的鼻孔,兩邊鼻孔裡也都可以抽……三管齊下,這樣速度就能快了,你看好不好?”

護士:“…………”

這回,護士再怎麼艱難地維護自己的世界觀也沒用了。

她從業二十年以來養成的職業素養,還是在無敵的江自流麵前迅速崩塌。

護士說:“好你個頭啊。”

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的血是從鼻孔裡采的,從來沒聽說過啊!!!

聽到這裡,長椅兩段的明秋驚和淩一弦早已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快笑暈了。

淩一弦悄悄傳音跟明秋驚打聽:“往常體檢的時候,自流他是怎麼采血的?”

明秋驚也悄悄地告訴淩一弦:“他自從練完金鐘罩以後,就從來沒采過血。”

牛犢都沒有江自流更健壯,這種家夥,哪有采血的需要嘛!

…………

直到加急的檢查報告出來,確認他們情況沒有問題,也沒有受到那片半融化狀態的碎片影響。

此後,又經過了三天的隔離觀測以後,淩一弦三人才被重新放出來。

正如淩一弦所料,武者局的全麵檢查,也沒能檢查出她身體裡是否有某片《山海兵》碎片的痕跡。

從一個角度來說,這是好事,至少讓淩一弦不必被武者局懷疑身份。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連武者局的全麵體檢,和海倫係統跨時代的先進掃描檢測,都察覺不到淩一弦的問題,那事情大概真是木已成舟,不能再改變了。

幸好三天過去,那種初見融合碎片的衝擊已經淡去不少,淩一弦本性又比較樂天、心大,用莫潮生的話來說,就是她隻有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