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楚向彬張口時聲音無故地發啞,他甚至在自己心底感受到了已經很久沒有過的緊張的情緒,他聽見自己聲音僵得像另一個人,“這張照片裡的比賽是,什麼時候的?”
正在調試PPT的學生猶豫了下,小心地回答:“上學期期末的。”
“裡麵都是兩邊辯論隊的人?”
“對,這場是新人賽,就是校辯論隊的大一新成員之間切磋熱身、適應辯論環節的。各大高校的辯論隊之間,經常有這種固定下來一對高校頻繁切磋的比賽。我們學校就是和Q大配對的,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場。”
“……”楚向彬的目光再次投想Q大辯論隊裡坐在一辯位置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兒,很久以後他垂下眼,“你們納新會有申請表格嗎?”
“――哎?”
開口那學生愣住了。
而旁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聽著這邊動靜的校辯論隊的人,也紛紛將震驚的目光投來。
在那些注視裡,已經慢慢平複心緒的楚向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照片,轉向麵前的學生――
“我申請加入。”
*
楚向彬加入了校辯論隊的事情很快在全校範圍裡傳開。
對於這個消息,所有人一開始都是不相信的反應――
“怎麼可能,楚向彬嗎?”
“他大一那會兒拒絕了多少學生組織邀請?校辯論隊我不信他沒拒絕過,怎麼會都到大二下學期了才突然要參加的。”
“對,肯定是謠傳。”
“……”
大約是不忿於這種質疑的聲音,校辯論隊這次納新評選的效率格外地高――不到一個周後,校辯論隊新加入成員的名單就在校宣傳欄裡張貼公示出來。
其中高高居於第一位的,赫然就是“楚向彬”三個字。
繼校辯論隊眾人之後,全校都被震驚了一把。所有人開始議論紛紛地猜測起楚向彬加入校辯論隊的原因,猜什麼的都有,但沒一個人知道真正的真相。
這場議論和“學術探討”一直持續到一個月後。
甚至連自認為是始作俑者的祝鑫陽都非常良心不安地找楚向彬求證:“楚神,你到底為啥進校辯論隊了啊?難道真的是為了給兄弟我助攻嗎?那你要是這麼夠義氣的話,我可真就無以為報了啊!”
楚向彬正在收拾衣物,聞言頭都沒回,“彆做夢了。”
“……不是因為我啊?”祝鑫陽遺憾地說,跟著又好奇地湊上前,“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楚向彬沒答話。
祝鑫陽摸著下巴做思索狀,“難道,真是因為校辯論隊的哪個女生你看上了?可是我那天看你對孫雨冉學姐一點都不感冒啊?”
“。”楚向彬仍舊沒理他,隻在轉過身後開口,“讓讓,我拿行李箱。”
“哦好。”祝鑫陽讓開位置以後才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不過年不過節的,就放個周末而已,楚神你怎麼還收拾起行李來了?”
“……”
楚向彬身影頓住。
半晌他都站在櫃子前,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他背對著寢室,祝鑫陽也看不到他的眼神或者表情。
祝鑫陽隻聽得見,很久以後楚向彬才開口:“辯論隊要去Q大……打一場辯論賽。”
祝鑫陽愣了下。
那是他從來沒在楚向彬那裡聽到過的無比複雜的、好像藏了很多很多往事的情緒。
*
那天隻是個每月例行的普通比賽。
A大和Q大之間隔著數個城市,但是每天都有十車次以上的高鐵直通,所以往來從來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Q大主場,A大要參加比賽的校辯論隊成員紛紛來了Q市。而因為楚向彬的緣故,這一行裡顯然還多了幾位不必要出現的老成員。
楚向彬為這場比賽期待了整整一個月――當年高考的時候他都沒有緊張過,一路上難得完全失序的狀態,心不在焉的模樣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有人大著膽子玩笑,“楚神怎麼緊張得像是要去見心上人一樣?”
“……”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楚向彬就像沒有聽見這句話似的,沒有給出任何否認的反應來。
校辯論隊裡的人是最清楚楚向彬那天突然要加入校辯論隊的起因的,他們紛紛交換了視線,顯然各自心裡都有了猜測。
下車後一行人直奔Q大。在那邊安排的休息室裡沒待上多久,他們就被通知去了比賽用的教室。
聽說Q大校辯論隊的人都在裡麵了,進到教室裡時楚向彬幾乎快要緊張得同手同腳。
然而進到教室內,楚向彬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搜尋過所有陌生的麵孔,卻唯獨沒有見到自己最渴望見到的那一張。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或者機會,比賽已經就要開始了,楚向彬隻能心思煩躁而沉鎖地坐到四辯的位置上。
一直到裁判宣讀規則的前一秒,他的目光猶帶著某種刻骨的不甘,一遍又一遍地刮過Q大校辯論隊的那些身影。
“親友席”的兩方都察覺到了。
Q大今天帶隊的人和A大帶隊的坐在一起,此時表情略有尷尬,“這就是你們新招的那個A大校草吧?”儘管也尷尬,但作為宿敵,A大帶隊人顯然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露怯,他露出嘲諷十足的笑容:“喲,你們也都聽說了?怎麼樣,嫉妒不嫉妒?這臉、這模樣、這腦子,全都是門麵啊。”
“長相氣質卻是沒的說,你們還真是走了狗屎運……”Q大的翻白眼,“就是這人怎麼這麼凶啊,你們賽前動員怎麼做的?看我們眼神跟那血海深仇似的。”
A大難得語塞,過了好幾秒才冷笑了聲,“估計是你們不招人待見吧――明明這位楚校草在我們學校那會兒就算說不上和樂,但也沒這麼冷過。”
“……”
出乎兩邊意料,這場比賽結束得格外快。
原因還得歸結在那一個人身上――
原本來路上看起來無比緊張的某人,進到教室以後反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區彆於他身旁三位隊友和對麵四位敵人,原本八個人都是新成員,唯獨他表現得像個上場虐菜的老油條。
自由辯論階段,Q大四人幾乎是被楚向彬一個人完全碾壓,言辭犀利邏輯無懈氣場驚人,局麵一度看起來是場降維打擊――對麵四個像是在惡霸麵前被欺負得徹底的小可憐,到了自由辯論後麵幾分鐘的時間,四個人已經完全崩盤。
結辯階段,麵對全程幾乎壓根就沒坐下過的對方閻王臉色的四辯,Q大的新人四辯連話都快說不利索了。
比賽草草結束,勝負不言而喻。
兩隊帶隊人表情各異。
裁判宣布結束後,兩人之間沉默數秒,Q大的先開了口,“你們這是打哪兒找來的大殺器?確定不是偷偷藏了一年半,到今天突然掏出來?”
“……我們犯得著麼我們,早知道他有這實力,我們肯定直接拉進一隊了,怎麼還會放下來打這種虐菜局?”A大的說到一半就忍不住開嘲諷,“對不住啊,欺負壞了你們新人了吧?我看這局回去以後你們得給你們隊的新人好好做做心理輔導――不然這麼一場容易被打出心理障礙來啊,萬一以後嚇得都不敢碰辯論了,那我們這得多麼良心難安?”
“你們還有良心呢。”Q大的斜了對方一眼,反唇相譏,“而且少隻說我們的新人――你們的能強到哪兒去,自由辯論階段明顯自己的隊友都蒙了,完全跟不上邏輯進度,全靠人家一個人打全程啊。這哪是四對四,分明是一對七吧?”
“…………”
兩位帶隊隊長成功在幾秒內挑起對方怒火,開始了眾人很熟悉的、每月每場比賽都會發生的、台上剛剛結束台下又無規則開杠了的情景。
而在眾人紛紛搬板凳看熱鬨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台上已經結束了比賽的八人的“友好”握手階段,楚向彬在四個已經被他嚇出心理陰影的對手麵前,目光冷峻地握住最後一位四辯的手――
“你們辯論隊裡,有個叫欒巧傾的嗎?”
對方四人都愣了下,被握手的四辯男生表情僵硬地笑,“楚、楚同學是說欒巧傾學姐嗎?有,有的。”
“她今天沒來?”
“欒學姐今天跟隊長他們在我們隊的活動室討論事情……”
“活動室?”楚向彬二話不說把人拖出去,“麻煩你帶我去。”
“哎……哎?”
男生欲哭無淚地被這個可怕的魔頭拎了出去,連掙紮都沒敢――
實在是那句“麻煩你”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敢說不就鯊了你”。
兩人很快到了Q大辯論隊的活動室。
然而敲開門後,卻隻有辯論隊長一個人在。男生猶豫了下,感受到身旁楚向彬再次陡然一落的氣壓後,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隊長,欒學姐……不在嗎?”
隊長正忙著寫什麼材料,聞言沒抬頭地回:“去北門了。她不是每個下午都回家嗎?”
“哦……”
男生退了出來,小心地轉達。
楚向彬沉了眸色,微微咬牙,“你能領我去你們學校的北門嗎?越快越好。”
“……”
幾分鐘後,兩道身影在Q大的校園裡從南向北的主乾道上飛奔而過。
大學生們已經很少有這樣火急火燎的生活節奏了,一路上所有人都忍不住看過去。
在發現其中一個還是個極品帥哥以後,大家更好奇了。
楚向彬對那些目光和議論聲全不在意,直到Q大的北門門前,他終於停下腳步,胸膛起伏。他的目光快速巡視過校門內外雜亂的人流。
慢了數秒,Q大辯論隊的那個男生終於氣喘籲籲地停到楚向彬身旁,同時撐著膝蓋,堅強地指了指馬路對麵的方向――
“欒……欒學姐一、一般都在那裡等……來接她、她的車……”
“――”
順著男生的手指,楚向彬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站在馬路邊的女孩兒。
他的身影僵住,連呼吸好像都忘掉了。
到某一刻,楚向彬驀地回神,胸膛再次劇烈地起伏起來――像是在強行的窒息後突然恢複了呼吸,他的臉色慢慢漲紅。
他的目光一瞬都不敢移開地看著那道身影。
他張開口。
在那個名字要喊出來的前一秒,一輛無比囂張而紮眼的亮紫色的跑車突然停在了那個女孩兒麵前。
幾秒後,在楚向彬僵滯的目光裡,駕駛座走下來一個染著紫色頭發的年輕男人,那張俊美麵孔散漫得沒什麼表情。和女孩兒說了幾句話,那人把女孩兒的小行李箱扔進跑車座位後。
隔著一條馬路,楚向彬看見那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對著那個年輕男人委屈抱怨地說了什麼。
聽不清,但是看得出來――那是一種隻有對自己至親至愛的人才會有的親近。
然後兩人一起上了跑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車身揚長而去。
許久之後,楚向彬仍然僵在原地。
他身旁的男生大約已經看穿了什麼,不忍心地開口:“那個人好像是欒學姐的男朋友……我聽隊裡的人說,欒學姐每個月回一次家裡,他們好像……早就住在一起了。”
像是過完了一生那麼久。
楚向彬慢慢轉身。
他笑了笑,眼底一點點黯下去。
“謝謝。還要麻煩你最後一件事。”
“彆告訴她……我來過。”
*
回去以後,楚向彬仍舊在辯論隊裡留名,並且承諾到自己畢業前,校辯論隊的所有活動和宣傳他都願意配合,唯一的條件是,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參與任何與Q大辯論隊的比賽。
一度擔心他要退隊的校辯論隊眾人自然同意了。
也是在楚向彬從Q大回來以後,祝鑫陽發覺楚向彬好像發生了什麼很大的變化――說不分明,隻是那個人給人的感覺一點點不同起來。
直到偶然看過一場楚向彬的比賽,祝鑫陽終於看清了那點變化:楚向彬的某一麵被解封了。
――原本為了某一個人和這個世界達成的和解被徹底拋棄,他不再像少年時孤僻寡言,但他最具攻擊性的那一麵,徹底吞掉了他心底的最後一點柔軟。
楚向彬在辯論隊裡漸漸成了一個“恐怖”的代名詞。
那種卓絕和碾壓和不容餘地帶來的恐怖感和壓迫感,一直延續到了後來。
直到大四那年,楚向彬的繼父獨力經營的小公司因為市場份額變化外加應對做出調整的經營策略不利而走了下坡路,眼看著就要麵對不得不宣布破產的局麵時,常家父子伸出援手,調度資金幫助楚向彬繼父的公司度過難關。
而早就聽聞A大這位後起之秀的學弟的能力,常亭在故意親近楚向彬後挾恩圖報,半是威脅半是逼迫地讓楚向彬以一個應屆畢業生的身份“臥底”進入了Vio資本。
楚向彬那時候對自己在什麼公司、做什麼工作已經沒多大所謂了。
――他不知道,自己人生裡的第二次奇跡,在那一刻開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