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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79456 字 2個月前

“那你就隻能困在過往中,直到你心動,直到你心甘情願留下。”

裴千撇開曲忌之再度湊近的手,沒好氣道:“布陣者就算改不了陣法走向,也有隨意在陣中來去的引信——你把引信給我。”

曲忌之不答。

這人直接走了。

……

安無雪聽到這裡,神情凝重道:“曲氏他們雖有恩於你,但收養你之時,他們並沒有和你言明要強迫你情愛之事,而且他們收養你本就是另有所圖,根本不是出自善心。他們此後卻一直用這個恩情裹挾於你,當真是糊塗!”

他問裴千:“既然你動不了陣眼,最後是如何出來的?”

裴千沉默片刻,才說:“那時候我還沒有渡劫後期的修為呢,強行破陣根本做不到。我在陣中困了很久,久到我完全忘了時間,常常一睜眼就是我和曲忌之的過往,一閉眼又是各種回憶……”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窗外望不見儘頭的曲氏門庭。

“曲忌之想讓我被困在往事中,眼裡隻有他,其實他做到了。這次第二次進觀葉陣,我就一直回想起我和他的糟心事,不然也不會把幾位都帶到五百多年前的幻境裡了。我現在看到曲家門庭,都能想起我從小到大直至離開曲家,和曲忌之之間發生的往事——倒背如流。”

“因為看的太多太多遍了,幾百年前,我困在觀葉陣中,真的差點就要放棄了。”

“……差點?”

“對,差點。曲忌之選了曲家作為囚困我的地點,成也是此地,敗也是此地。

“我在時光洪流的曲家裡不得而出,逐漸對曲家的每一處都了若指掌,發現了上一任曲家家主封存的咒術陣書。

“那是記載著高絕咒術陣法的書冊。書冊被封印在曲家一處不起眼的彆院中,因著上一任家主修為高絕,這一代的曲家人都沒人發現它們。也就隻有我這麼個被困在裡麵不知多少年的人,才能因為太熟悉而發現其中不對勁之處。”

安無雪回想了一下曲家的上一任家主——那似乎就是他還是落月峰首座之時執掌曲家之人。

確實是個陣道大家,年歲都能和南鶴論同輩,是位陣法造詣極深的仙修前輩。

他說:“我識得曲氏上一任家主,他為人謹慎,不會忘了告知後輩傳承之物。曲家若是不知曉,那些咒術法陣怕是他特意封存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裴千點頭:“首座果然厲害。但我當時哪裡有得選?我本來隻是想著,挖出來看看有沒有可以不毀陣眼還能助我脫離觀葉陣的辦法,可辦法沒找到,我卻發現了另一個東西。

“一個從來沒有記載在兩界陣法咒術書冊之中,也不曾有人聽說過的東西。

“那咒術若是被落月得知,應當會被列為禁咒之一。”

安無雪起了好奇之心:“什麼咒術?我自認博聞,仙禍之時也知曉不少曲氏上一輩的修士,倒是想聽聽,是否是我聽過的咒術。”

裴千說:“此咒名為——無情咒。”

無情咒?

安無雪一愣。

他確實沒聽過。

裴千解釋道:“無情嘛,顧名思義,就是被下咒的人七情被封,會忘卻一切情愛。而且這個咒術是長久之咒,隻要一直存在於被施咒者體內,被施咒者哪怕是再次動了情愛,情愛欲念也會被咒術提取而出,斥出神魂,讓被施咒者再度忘卻。

“咒在,必無情。”

“無情咒的名字其實取得很敷衍,確實不像是被很多人用過的樣子,而且咒術內容確實狠絕。但我當時真的無路可走了,我隻能想到一個辦法。”

“你對曲忌之下了無情咒?”

裴千點頭,又麵露憂愁。

“我當時真的被困到快瘋了,沒來得及細細研究無情咒,隻草草學了一下,然後假裝自己改變心意,把曲忌之騙到我麵前。我主動要在陣中和他雙修,在他放鬆警惕的時候,給他下了無情咒。”

他攤手,“這家夥醒來就忘了情愛,自然不會繼續困著我,就放我走咯。

“出來之後,我趁著曲忌之忘了對我的一切情愛,花了兩百年的時間,給曲氏留了許多我自創的陣法,煉了不少靈寶,算是百倍還了他們給我的恩情,此後便和他們斷了關係,離開北冥。”

裴千說完,發現麵前的茶都涼了。

他乾脆飲酒一般舉起茶杯一飲而儘,目光渙渙,頗為疲倦地說:“北冥禍事既然和觀葉陣有關,我也不知曲氏在其中是何作用,曲忌之又和此事有什麼關係。他修的是浮生道,我當時給他下咒本就是無奈之舉,我又急著脫困,根本沒有下死手,他現在怕是早就自行破咒了。”

安無雪聽著,倏而一個心念閃過。

兩界如今暗潮之下風雲湧動,謝折風這個舉世唯一的長生仙實在重要,卻偏生被那頑固至極的心魔掣肘。

心魔既然是因他而起,那便是因情而生。

無情咒能讓人忘情……

隻要謝折風忘了,他和謝折風之間,也算是皆大歡喜了吧?

他目光一定,問裴千:“你當年給曲忌之下完咒之後,他當真全忘了對你的情意?”

裴千狠狠點頭。

安無雪伸手。

“乾嘛?”裴千一愣,突然往後一縮,“首座不會要在這時候治我使用禁咒之罪吧!?”

安無雪:“……不是。”

裴千縮了回來:“哦,那你說。”

“我要和你當共犯。”

“啊?”

“無情咒給我,”安無雪說,“我也要用。”

第077章 第 77 章

“我如今大不如前, 身上沒什麼現成的寶貝,但一些上古法咒靈陣,還有仙禍之時便絕於世間的不傳之秘,你想要哪個, 我可以和你交換無情咒。”

安無雪掌心攤開, 看裴千神色略微呆滯, 催促道:“快些。”

他們還在觀葉陣死門中,謝折風和薑輕引走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論能拖多久,最終都還是要回來的。

裴千看了他一眼, 又低頭看著安無雪伸出的手,心虛地問:“你是要給仙尊用嗎?仙尊是仙者境誒, 萬一你失敗了,東窗事發, 我會不會被秋後算賬啊?”

安無雪讚同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裴千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隻聽安無雪又說:“那我可以先把你打暈,然後搜刮你的靈囊,再不濟還能搜魂, 把完整的無情咒拿到手, 這樣便和你無關了。”

裴千立刻從靈囊中掏出了一個書冊, 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安無雪麵前:“首座, 您請。”

安無雪接過, 哭笑不得道:“其實這裡隻有我們兩個,哪怕我給謝折風下了無情咒, 他也不會知道此咒來源的。除了曲忌之……”

謝折風隨時會回來,時間不多, 他立刻翻開書冊,泛著桃花香的墨水味撲鼻而來,隻見書冊中,泛黃的書頁上顯現濃黑的咒文。

桃花墨?

幾千年前,北冥有一片桃花林,土壤被一上古墨石所侵,開出來的桃花都是黑色的,摘其花瓣而下,研磨入墨,墨水的桃花香可維持千年,其色還能久久不褪,仙禍之時是渡劫期和長生仙才能有一兩塊的上乘寶物。

可惜那片桃花林毀於南鶴仙尊戰北冥仙君的那場大戰之中,此後,桃花墨便絕跡了。

安無雪眉頭輕皺。

有些奇怪。

桃花墨水火不改,可留萬年,曲家上任家主既然用此寶物留下咒文,自然是希望此咒留存。可他又偏生把咒術封存在曲家不起眼的角落,若不是有曲忌之這命中一劫陰差陽錯造就了無情咒再度出世,指不定千萬年後曲家敗落,這咒術就同曲氏一道消失了。

看上去真是……又想留存此咒,又不想留存此咒。

但上一代曲氏家主已仙去,也無法和安無雪言說緣由。

時間緊迫,謝折風隨時可能歸來,安無雪翻動書頁,邊學著落咒手法,邊問裴千:“話說回來,你給曲忌之下了無情咒之後,他便放你離去了。可他隻是忘情,難道連你給他下咒一事都忘了嗎?”

若是記得下咒一事,曲忌之哪怕忘了情,也應當不會傻傻地就讓裴千離開。

裴千眼珠子一轉,突然露出了古怪之色。

“咳……”他支支吾吾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我把他騙到麵前……嗯,說要與他雙修。雙修自然是情愛之事,我故意先勾起他的情念,才把無情咒落下,那一段記憶被算作情愛之事裡,他忘了那段時間的事情……”

那自然連帶著落咒一事一同忘了。

安無雪微訝——無情道的修士登仙之後,雙修一事方才影響不大,沒想到裴千經曆過……還道心不改。曲氏彆的不行,尋無情道根骨倒是尋得極好。

裴千擺手:“而且,其實不忘了也沒什麼嘛,下咒之後,中咒者既然忘了情,那自然不會執著於破咒——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稍稍頷首:“原是如此,那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安無雪隻是翻看著書頁。

裴千懊惱道:“我當時實在是被關怕了,隻想著趕緊逃離,落咒漏洞百出,以曲忌之的天賦,哪怕他忘了被下咒一事,破咒也是遲早的事情。可惜他忘情之後反倒對我有防備,我也沒有機會再次落咒,隻能就這麼離開北冥……”

安無雪也還記著當下最要緊之事。

他思慮片刻,說:“按你所說,其實這個幻境主要之事就是曲忌之的‘合籍宴’,我們必須保證合籍宴上,當時的你沒有出現,曲忌之也沒有出現,宴席上隻能有前來祝賀的賓客,還有上官了了。”

“我沒有出現不算難,這個時候,五百二十年前的我應當已經躲在困陣中了。隻要不驚動‘我’,就能相安無事。主要就是曲忌之。”

安無雪輕笑一聲:“那我們為什麼要避開幻境裡的曲忌之?隻要他不去參加自己的合籍宴不就好了嗎?”

“首座的意思是……”

“你確實不太可能邀請朋友來參加這個荒謬的合籍宴,所以不管怎麼解釋都有風險,不如直接現出真身,你裝作你是五百年前的‘裴千’,就當做你被他找到了。反正你隻需要拖著他,把他拖到上官了了拜訪曲家那一刻就行。”

裴千雙眸一亮:“所言甚是啊!我們又不是真的怕死門殺機,我們怕的是上官城主出現之前死門出現異變,隻需要拖到那一刻就行——”

他突然垮了臉,“可是,那我是要麵對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是吧,我五百年前這時候都沒被他抓到,現在反而要自己撞上去。”

安無雪失笑。

他想,曲家的卜算造詣確實登峰造極,曲忌之修了浮生道,最終應的劫卻是裴千的無情道,卦文一字不錯。

他說:“你若當真為難,我再想個彆的法子。”

裴千雖是愁眉苦臉,卻也搖頭道:“我知輕重緩急,會有此刻情形,本就是我的疏忽,一會我——”

“他們回來了。”安無雪倏地說。

他的神識一直在微微展開,方才突然察覺到了謝折風歸來。

他趕忙翻完這記載著無情咒書冊的最後一頁,將落咒之法謹記於心,便將書冊收入靈囊中。

客房外,謝折風和薑輕的腳步聲傳來,隨後便是曲忌之的聲音:“幾位道友怎麼出去一趟回來了還不理我?請留步!”

隻聽薑輕笑道:“道友是在喊我們?我們方才在互相比試身法,行得極快,不曾停步,一直沒有注意到道友,請見諒。”

曲忌之方才言語還格外客氣,此刻卻倏而壓低了聲線,語氣之中充滿了探究:“我剛才不是瞧見四位道友嗎?怎麼如今隻有兩位了?”

困困:“嗚嗚!”

曲忌之:“哦,兩個半位。”

困困:“……”

“那另外兩位呢?”

——薑輕和謝折風要拖不住了!

裴千在屋內起身,迅速對安無雪說:“無情咒我還有一事想提醒。首座應當也知道,此咒聽上去完全可以是無情道修行的絕佳法門,可卻被曲氏封存,其中多半有不足之處。

“我拿到它幾百年,也算小有研究,有一猜測。

“此咒法,也許反而不能對無情道根骨起作用,唯有浮生道根骨才能用,因此這無法作為無情道修行的法門,反而是個毒咒。”

他說完,和安無雪視線相對,隨後轉身推門而出,走出客房。

裴千退去了麵上幻術,恢複原本樣貌。

曲忌之登時喊道:“裴千。”

安無雪也跟著走了出去。

屋外長廊之上,除了謝折風和薑輕,還有一身黑袍的俊朗青年站在階梯處。

那人渾身矜傲之氣,麵容俊美,正望著裴千,雙眸帶笑:“你果然在這。”

曲忌之眸光輕轉,一一看過謝折風,薑輕,還有剛走出來的安無雪,這才幽幽道:“合籍如此重要一事,你破了禁製出門不同我說,怎麼還多了三個我不識得的朋友?”

裴千乍然同曲忌之相見,哪怕在心中告知自己眼前這個隻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他也依然滯了滯,小心措辭了一番,這才演戲道:“你既知道他們是我的朋友,還要在他們麵前和我論這些嗎?”

他指向一旁的空房,“私下再說。”

曲忌之緩步走到他的麵前。

“行。但你這次居然能破了禁製跑出來,可見平日裡藏拙不少,我怎麼相信你會願意私下和我好好說話?”

曲忌之眉梢輕動,稍稍俯身,雙唇湊到裴千耳邊。

“你想讓你的朋友不牽連我們之事,和我私下說,可以。但你的花樣實在太多,我要先封住你的靈力,才能放心你不會再跑。”

安無雪眸光微凝,藏在衣袖下的手緩緩攏出靈力,準備見勢不妙便出手。

找上官了了固然重要,但他也不可能看著裴千當真出現危險。

裴千差點罵出聲。

但他好歹忍住了。

幻境裡的曲忌之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修為肯定不如現在的他,落下的封印對現在的他而言應當很好解。

他把手負在身後,對安無雪比了個手勢,讓對方放心。

“你封吧。”他說。

曲忌之反而有些意外:“今日這麼聽話?”

“那當然是因為跑路被你找到了,所以心虛。”

曲忌之笑了一聲,抬手,在裴千身上幾處經脈靈穴上落下封印,順勢抓起裴千的手,牽著他進了另一間空房。

曲忌之手袖一揮,客房四方便落下了幾重結界,隔絕所有氣息與動靜。

待到房門關上,曲忌之和裴千徹底消失在他們視線中,薑輕這才低聲問:“宿雪,你們這是……?”

“是我和裴千商量的對策,放心,這樣不會改變幻境內該有的走向,死門目前還是安全的。但是,”他肅然道,“薑道友,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謝折風登時神色難看地說:“你想要做什麼,我為你做。”

薑輕眯著眼睛笑道:“我自然願意為宿雪效勞。”

安無雪沒有理會謝折風,徑直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的目的是在上官城主出現在曲家之前,拖住曲忌之。裴千正在拖延曲忌之,我們剩下三人裡,你對北冥最熟悉,可否潛入曲家,看看上官城主究竟何時會出現?”

“那我去了。”

“萬事傳音聯係。”

薑輕點頭,身周靈力滾動,眨眼間消失在長廊之上。

不過幾刻時間,長廊上便隻餘下安無雪和謝折風兩人。

困困飛到他們當中,左看一眼謝折風,右看一眼安無雪。

“嗚嗚?”

安無雪伸手,將困困抱入懷中,摸了摸它的手,靈力一動,在困困身上落下安眠咒,小東西即刻睡暈了過去。

他就這樣抱著昏睡的困困走回客房,輕柔地放下困困,又給困困立了隔絕的結界。

“……師兄?”謝折風顯然對他這些舉動有些困惑。

裴千正在另一間客房中應對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薑輕去了曲家,困困暫時醒不過來,眼下隻有安無雪和謝折風兩人了。

安無雪收整心緒,再度回憶了一番無情咒的落咒之法,這才轉過頭去,看向謝折風。

“師弟。”

他溫聲喊著,雙眸盛著款款笑意。

謝折風一怔。

第078章 第 78 章

安無雪抬手, 靈力滾動,輕輕關上房門。

謝折風似是有些受寵若驚,黑瞳映著窗外的天光,眸中囊著安無雪的身影。

安無雪默了片刻。

這次死門幻境, 他們若是順利等到上官了了現身, 通過虛假的上官了了同真正的上官了了彙合, 之後怕是再也沒有眼下這種和謝折風靜謐獨處的時機了。

不論無情咒是否對本就修無情道的修士有用,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要落無情咒,他隻有這一次機會。

“……師兄?”謝折風見他半晌不語,又喊了他一下。

安無雪眸光微凝, 低聲說:“我身上的傀儡印似乎又有發作之兆……”

謝折風趕忙湊上前,要抓起他的左手, 憂心道:“你可有不適?”

安無雪本能後退一步。

謝折風立時不敢碰他,手滯在半空, 有些躊躇。

安無雪驟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神情稍緩,轉身行至客房床邊坐下,掀開左臂衣袖,垂眸看著上麵的傀儡印。

他說:“曲忌之和裴千那邊情勢未定, 上官了了隨時會出現, 現下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仙尊若是不介意, 可否坐我身旁來,替我壓製一二?”

那人沒有動。

安無雪等了片刻, 複又看去, 正巧撞上謝折風有些飄忽的視線。

難道是他看上去太意有所圖了?

安無雪斂了斂神色。

“仙尊?”他問,“仙尊可是不想幫我?”

他心有思慮, 還是沒忍住微微皺眉。

謝折風所有心念都被這句話嚇走,眼角眉梢都顫了一下, 幾步往前,在床沿的另一邊坐下。

“我怎——”怎麼可能會不想幫你?

安無雪卻在擔心失了時機,立刻道:“傀儡印一事我確實隻能倚仗仙尊,你若是要開什麼條件,可以提,我……”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臂的傀儡印之上,嗓音愈來愈低,“我都儘量一試。”

謝折風若是還在偏執之中,想以此脅他雙修……

罷了。

又不是不曾雙修過。

裴千不就是靠雙修成功下咒的嗎?

雙修之時,他趁機落下無情咒,就當以一次雙修,斷了他們二人之間的因果。

值當。

他打定主意,乾脆破罐子破摔,悄悄勾動靈力,主動催發傀儡印的發作。

靈力在經脈中流轉,悄然無聲地激發傀儡印,眨眼間便把安無雪渾身勾得燥熱非常。

“嗯……。”

他登時刹住聲響。

印記勾連雙方,謝折風還未來得及開口,呼吸便猛地一沉。

安無雪轉眼看去,師弟黑瞳幽幽,麵上神情似是閃過一瞬情念被勾起的暴戾之色,仿佛要將他拆吃入腹。

他心尖一顫。

下一刻,這般神情卻又被強行壓下,隻有微紅的眼眶暴露了謝折風的隱忍。

這人神情明明可怕得緊,卻隻是輕輕抓住了他掀開衣袖的手腕,往自己懷中一帶,輕柔地將人環入懷中。

安無雪呼吸一滯,登時想要推開對方。

不行!

不能推。

他按下後退的衝動,緊咬下唇,不願出聲。

久違地被這人冷息環繞的感覺堵滿他的身周,將他禁錮在方寸之間。

他明明覺著熱,靠在謝折風懷中,反倒像是冷得很,竟是下意識更湊近了一些。

謝折風胸膛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他好像有些……失策了。

他第一次放任傀儡印的發作,沒曾想隻是靠在這人胸膛之上,便如此難以忍受。

這一瞬,他似乎聽見千年前的冥海萬丈水淵之下,那人在昏暗的蚌床之上,喊他“阿雪”。

心間像是被灌了成千上百壇的仙釀,暈得忘了千年。

渾身綿軟,動彈不得。

不。

不對……

他忽而一個激靈——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落下無情咒!

安無雪急忙定了神色,稍稍抬頭,看著謝折風的下顎,悄悄打量對方。

謝折風的呼吸也比往常還要長還要沉。

可這人抱著他的力道都不曾變過,居然默了一會,低聲說:“助師兄壓製傀儡印,是我應當做的。我任你差遣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反而會要求你做什麼?”

謝折風的嗓音很沙,語氣極緩,像是在極力忍耐著被勾動的情念。

這人果然看出了他的另有所圖,又說:“我知你已經不可能相信,可我當真……當真什麼都能為你做,師兄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不需要與我交換什麼,直接利用我就好。”

“我心甘情願。”話語之中,充滿虔誠。

師弟連看他都不敢看,不知何時竟閉上雙眸,說完這番話便抓著他的手腕,將靈力氣息灌入傀儡印中。

幾息之後。

傀儡印發作被徹底壓下,那種不可自抑地想要貼近謝折風的衝動緩緩淡去,可安無雪仍被謝折風抱在懷中。

師弟僵著身體,緊緊把著他的手,不舍放開。

這般姿勢,他根本沒辦法落下無情咒。

沒了傀儡印發作帶來的影響,安無雪的心逐漸冷了回去。

他在靜謐中思量了片刻。

“你說你為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安無雪歎了口氣,複又自嘲一笑。

“有些話該出現在合適的時候。如今我生死一場,你才說這話,這不一定來自情愛,也許隻是你第一次對於失去的東西無能為力,所以起了執念而已。”

“我——”

“師弟!”

他知謝折風必會反駁,卻故意打斷了對方。

趁著對方還在怔愣,他甩開謝折風的手,趕忙往後躲去,推開了這人的懷抱。

謝折風這時才緩緩睜眼,雙眸之中滿是絕望與落寞。

“師兄許久沒有像剛才那樣同我說話,”他喃喃道,“剛開始,我還以為……”

這樣的欣喜不過幾瞬,他就發現不過是他在癡心妄想。

安無雪正準備找準機會偷襲落咒。

見謝折風如此,他藏在袖中已經結印的手稍稍鬆開。

此咒來曆不明,被封存的原因也不可知,若是能不下咒,自然……更好。

他最後一次問謝折風:“你我之事,我這個被殺之人都無計較之心,你權當我已經死了。我日後離去,絕不會礙仙尊的眼,跑得遠遠兒的,這樣不好嗎?”

謝折風急道:“你答應我留下的!我什麼都聽你的,絕無可能強迫你傷害你,留下並無壞處,師兄,彆……”

又是差不多的回答。

看來無可轉圜。

安無雪終是說:“好。既然你什麼都可以聽我的,我確實有一事,希望你為我做。”

他這幾句話中轉口得太快。謝折風先是一愣,隨後麵露喜色:“師兄儘管說。”

這人方才被情念影響,至今雙眼還有些微紅,此刻卻又笑了。

安無雪說:“我不敢說。我怕你知曉我要做之事,會問罪於我。”

“怎麼可能!”

“口說無憑,仙尊修為高絕,如果發怒要清算,不也是眨眼的事情?”

謝折風立時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雙指並攏凝出靈力,毫不猶豫地在自己身上幾處經脈大穴之上點過。

“我封了自身靈力,也封了神識之能。”謝折風認真道,“我下的是死結,自己解不開,隻有師兄能幫我解——這樣師兄可放心?”

安無雪深深地看了謝折風一眼。

他緩緩道:“仙禍還未結束之時,我審過不少大妖大魔,也從他們手中拿到過折磨人的咒法,你就不怕我在你身上一一試過?”

謝折風聞言,心下便已有答案。

——真如此,那說明師兄恨我,師兄願意恨我,有恨便有無恨之時,豈不是我求之不得的結局?

可他不敢說。

他怕說出口,師兄改變主意,眼下這得來不易的微末溫存會蕩然無存。

他這般躊躇不答,安無雪看在眼裡。

安無雪不知謝折風心中所想,以為確實在思慮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他上輩子什麼都做過,唯獨不會演戲。

事已至此,安無雪隻能指望無情咒成功落下後,謝折風因方才被他勾動了片刻情念,忘了下咒一事。

即便沒忘……

這人對自己無情之時,他可是體會過的。屆時他要擔憂的,恐怕不是謝折風忘沒忘情,而是如何在忘情的謝折風手下自保。

他打定主意,乾脆說:“你莫想太多,我不會對你做那些。”

他伸手,輕輕撫上謝折風臉頰。

這般舉動實在太像他們二人在落月峰上練劍的少年時,謝折風忐忑卻又受寵若驚地望著他。

他說:“我得了一咒法,名曰無情咒,中此咒者,會忘情絕愛。你既因我之死反而困於心魔,我為你下了這咒,也算了斷。”

謝折風本還在虔信認真地聽著他說,可師弟神情愈發難看,聽到最後,竟是雙瞳一顫,脫口而出:“我不要!”

“師弟,”安無雪好言好語,格外溫和,“你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嗎?”

謝折風倏爾湊近,抓著他剛剛撤回的手,同他並坐在床邊,俯著身,卻抬著頭。

這般姿態格外謙卑。

“唯獨此事不可以!”師弟高聲又急促道,“師兄從何處拿來的此物?說不定隻是騙人的伎倆!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唯獨此事,不要,我不要……”

安無雪被眼前人那雙黑眸瞧著,在這般話語中,心念竟是輕搖了一下。

可他下了決心,便不會優柔。

他像從前教導師弟時那樣說話,語氣溫和,循循善誘:“你隻是入了偏執,此時所思所想,都是偏執之心作祟。我助你忘了,說不定屆時你反而會覺得現在的你在做傻事——”

“我不會!”

謝折風緊緊抓著他,

安無雪無奈,稍一揮手,便甩開了此時毫無靈力的謝折風。

那人被他這麼一推,撞到後方床欄之上,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被安無雪召出的鎖鏈捆在床上。

他趕忙掙動起來。

靈力化作的鎖鏈簌簌作響,卻並無退去之意。

他自己封了自己的靈力,此刻在安無雪麵前,仿若稚子凡俗,毫無抵抗之力。

安無雪綁住他後,便立即雙手交錯,開始結起落咒所需的法印。

謝折風登時掙紮得更厲害了。

他失了靈力,此刻便是用儘全身力氣,也無法動彈分毫。

那是他給自己下的禁錮。

沒了靈力,謝折風化身上的幻術也退去,漸漸顯現出了他本來的麵容。

安無雪看著那張臉,不禁感歎,師弟當真生得格外好看。

平日裡出寒仙尊總是冷著一張臉,又太過高不可攀,兩界連敢直視謝折風的人都不多,自然沒有幾人敢議論仙尊的容貌。這樣的容貌,若沒有師弟這般的天賦和修為,無人庇佑,怕是早被哪個歹毒的修士奪去做了爐鼎。

謝追這麼一個為了苟活甚至不惜奪舍親子的鼠輩,怎麼能生出這樣一朵舉世無雙的雪蓮?

而這張好看的麵容此刻卻充斥著恐懼絕望之色。

“師兄!我不要,不要……你對我做什麼都好,你殺了我,折磨我。還有,還有你剛剛說的那些刑罰伎倆,都可以!你一一在我身上試過可好?”

“唯獨這個,我不要忘了你。”

他掙紮著,卻什麼也做不了。

鎖鏈越箍越緊,他毫無知覺一般,磨破的手腕和肩頸沁出鮮血,暈染無垢的白衣。

“……師兄……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和你說你不想聽的話,我不會打擾你,我不想忘,我不能忘……”

“我隻是記著你而已,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的……師兄……”

他從未如此絕望無助過。

怎麼樣都可以,他什麼也不敢奢求。

安無雪法印徹底結好的那一刻,瞧見出寒仙尊落下淚來,淚水順著眼角滑入床榻,那人白衣浸血,狼狽而又卑微地懇求他:“師兄,求你,我求你,不……”

第079章 第 79 章

安無雪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折風。

師弟是冷淡卻親近的, 仙尊是無情而疏離的。

可不論什麼時刻,謝折風不曾如此恐懼過,心魔發作之時都沒有現在狼狽。

他坐在床邊,低頭俯視著被困在床榻之上鎖鏈之中的謝折風。

我又沒有要殺了他。

我隻是哄他封了自己靈力, 落印之後自然會替他解開, 他為何這麼害怕

又為何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

安無雪困惑著。

興許是此時的出寒仙尊太過低聲下氣, 他怔然之中,比平時少了許多警惕與戒備。

他神色平淡,語氣放緩:“師弟,你如今之情起於偏執, 我隻是想解決你的心魔之事,咒術落下, 我會立刻解開你的靈力和神識禁錮。若是咒術有異,我也會替你解咒的——”

“師兄!!”謝折風麵上恐懼之色更甚, 嗓音越來越啞,“我不會再妨礙你,你想怎麼樣都行——”

他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麼, 雙眸之中燃起一絲希望, 急切道:“對了, 你可以在我的神魂之中落下奴印,讓我做你的奴仆!讓我隻能隨你的心念而活!隻要我讓你不開心, 你可以隨時掐碎奴印了結我的性命, 這樣可好?”

他寧可如此,也不願碰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無情咒一星半點。

“你這又是何必?”安無雪搖頭道, “我若是當真有報複你之心,放任你被心魔掌控或是殺了你便好。”

他成為宿雪之後, 其實遇到過幾次有機會殺了謝折風的時刻,他都沒有做。

他苦笑一聲,“仙尊,忘情之咒罷了,若是有用,無情咒能放過我,也能助你大道再成,更上一層樓。豈不是皆大歡喜?”

“不,不是……”謝折風慌忙道,“我不怕死,可你彆讓我忘了。師兄,求你了……”

他拚命地搖頭,全然沒了尋常之時的冷靜。

分明隻是無損於身的無情咒,這人卻仿若麵對比一切酷刑要可怕的刑罰。

謝折風哀求地看著他,話語之中已滿是哭腔,懇求之時,眉心之上的雪蓮劍紋顯化而出,本該是潔白一片,此時卻緩緩浮現出烏黑之色。

那黑色若隱若現,是心魔在謝折風神魂中再度冒出。

“……這就是你聽話的下場。”

是謝折風自己的聲音。

但這聲音在謝折風腦海中響徹,隻有他一人聽見。

“看到了嗎?師兄根本不聽你的哀求,他不為所動!他明知這對你來說比死還可怕,他還是要你忘了他!”

“不如讓我來……”

謝折風忽而雙瞳一暗。

他掙動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接納我吧。”

“接納我,以我的心魔之力足以衝破你自己的封印。”

“循規蹈矩?乖乖聽話?有用嗎?師兄聽你任何一句哀求了嗎?”

“隨心所欲吧,天下都任你予取予求!安無雪在兩界無儘凡俗萬千修士的眼中,還是無故戕害同道屠滅離火宗的罪人,你即便把他囚在身邊,誰又會說什麼?”

轉瞬之間,雪蓮劍紋愈發烏黑。

入觀葉陣許久,心魔終是尋到時機滋生。

識海震顫。

謝折風心念恍恍,唯有一絲理智尚存。

不行……

可是,師兄——他不能忘了師兄!

他不再動彈,神色卻逐漸顯出掙紮。

安無雪神色一頓。

——他瞧見了謝折風劍紋之上那一閃而過的黑色!

電光石火之間,謝折風剛剛雙瞳渙散,他便當機立斷,暫時散了手中法印,雙指並攏,點在謝折風眉心之上!

瞬時,謝折風神魂被他下了安眠之術,劍紋之上的烏黑之氣立刻退去!

這人在昏迷之前,似是最後看了他一眼。

眼神依然滿是哀求之意。

“師兄……”謝折風雙唇微動,嗓音因無力而格外的輕,“我不……”

話沒說完,謝折風終是不可自控地合上雙眸,失去了意識。

四方眨眼寂靜如死。

安無雪鬆了口氣。

他方才沒有讓謝折風睡去,本是怕無情咒落在長生仙的神魂之上,會有彆的影響,所以想著看謝折風會有何反應,若是不妙,他也好及時解咒。

沒想到謝折風竟……

還不如在一開始就把這人打暈。

他掃了一眼這人掙紮之中被靈力鎖鏈磨破的幾處傷口。

即便隻是化身,那也是渡劫期修為的化身,水火難侵,凡鐵難傷。

可謝折風身上,有的傷口直接被鎖鏈磨出一條大口子,鮮血直流,連床榻都暈開了點點紅梅,足以看出被捆縛之人掙動的力道有多大。

安無雪當年尚是落月首座之時,有些被他下手殘忍嚇到的大魔在鎖鏈之下掙紮,他都不曾見到這般誇張的傷口。

師弟的心魔都險些再度發作。

這麼害怕嗎?

害怕得……不合時宜。

如今種種,哪怕隨便一刻放到千年以前,他都受寵若驚。

可偏偏是現在。

現在,他看到那被他暫時掐滅發作的心魔,隻希望無情咒能有用。

他雙手持印,發呆了一會。

片刻。

他神情微斂,閉上眼,不看那人的淚痕與傷口。

靜謐之中,安無雪將結出無情咒的法印推至謝折風眉心之上,靈力輕蕩。

刹那間。

無情咒被送入謝折風化身眉心,眼看就要落在謝折風神魂之上!

倏地。

異變突生。

安無雪剛撤回落咒的雙手,謝折風神魂卻猛地一顫。

在無情咒觸上神魂的那一刻,這人的神魂竟然直接將咒法排斥而出!

怎麼回事!?

咒術未成,靈力反噬,安無雪五臟六腑一震,趕忙睜開雙眼。

隻見謝折風雙眸緊閉,眉頭緊鎖,睡夢之中都格外憂慮恐懼。

而這人眉心之上,雪蓮劍紋再度湧現,神魂之力波動,將他剛落下的無情咒衝出,還不等他反應,法印便徑直消散了!

安無雪心底一沉。

謝折風已經失去意識,根本不可能抵抗無情咒。

可這四周被他立下結界,隻有他和謝折風兩人在內。

咒術失敗,若不是人為,唯有兩種可能——被下咒者身上已有相同咒術,或是有其他咒術與此咒相斥。

咒術相斥,被排斥而出的咒術必然是下咒者境界更低的那一個。

他雖然修為未恢複巔峰,可神識一直都是半步登仙之境,若要排斥他落下的咒術,另一個咒術的下咒者,必然要比他修為還要高……

可再高便是仙者境了。

這……這怎麼可能?

謝折風可是舉世無雙的長生仙!

什麼人,又是什麼咒術,能落在謝折風身上,維持至今!?

謝折風沒有解咒嗎?

他連調息反噬帶來的內傷都忘了,怔愣片刻,再度伸出雙手,又結出了一道無情咒法印。

他知道落咒不會成功。

剛才事發突然,他根本沒來得及細看,再來一次,不是為了成功落咒,而是為了查探根源。

這一回,他護持好自身經脈與五臟,這才將無情咒再度緩緩送入謝折風眉心之中。

他的神識跟著無情咒一同探入。

第二道無情咒再度觸及謝折風神魂的那一瞬間,安無雪神識立時察覺到了另一道咒術的氣息。

那咒術根本不給他落下的無情咒任何時間,須臾之中便衝散了他落下的無情咒!

他抓住機會,神識展開,環繞在謝折風神魂之外,終於清晰地探到了另一個已經落在謝折風神識之上的咒術。

他動作一頓。

這是……?

這居然是——!?

這居然也是一個無情咒!

安無雪猛地瞪大雙眼,眸中滿是震驚。

他剛剛明明已經在護持自身經脈與五臟,此刻卻已經驚詫得全都忘了。

咒術斥出的反噬再度衝擊得他渾身一顫。

兩次落咒失敗,他喉間一甜,嘴角沁出鮮血。

鮮血滴落而下,落在謝折風已經滿是血跡的白衣之上,同謝折風的血混在一起。

他仍怔怔地坐在那,雙手甚至還維持著落印之勢,忘了動彈。

下咒者的修為確實比他高。

因為那是仙者境。

那是他格外熟悉的仙者境的氣息。

這氣息的主人曾將他從滿是大雪的屍山中抱出,牽著他的手走過落月萬千山巒。教他練劍、引他為人。

還帶著他去過琅風城,帶回了差點被親父奪舍的謝折風。

更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他喃喃道:“……師尊。”

居然是師尊。

師尊給謝折風下過無情咒。

他驀地想起師尊隕落之前留給他的話。

——“你天賦雖高,卻勘不破劫難,能不能登仙,尚未可說。可你師弟弑父而生,天贈劍紋,本就是無情道磨礪出的最鋒銳的劍。若是道成,必可登仙救世,挽大廈之將傾。”

師尊說這番話之時,已經給師弟下了無情咒嗎?

可是謝折風未入落月之前,便有殺伐之心,能隱忍至謝追即將奪舍修為最低的那一刻殺了謝追,又能在他都不忍之時替他揮劍斬滅他心魔之根源,如此天賦,為何……?

他實在不明白。

為何師尊還要給謝折風落下無情咒?

他想起方才謝折風的恐懼與哀求。

師弟如此反應,必然是不知此咒的存在。

一千多年。

難道謝折風一直都背負著無情咒??

種種疑問,壓在安無雪的心口,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又想到裴千提醒他的話。

——“此咒法,也許反而不能對無情道根骨起作用,唯有浮生道根骨才能用,因此這無法作為無情道修行的法門,反而是個毒咒。”

無情咒可能是個隻對浮生道有用的毒咒……

謝折風自入道便是無情道,此後更是修為一日千裡,劍法卓越,小數百年即至登仙。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出寒仙尊前無古人的天賦。

他更不可能懷疑謝折風的根骨。

可如今,他將指尖搭在謝折風的手腕經脈之處,第一次探著師弟的根骨。

觀葉陣內的時光似是在走,又好似永遠停滯,他們在這客棧之中,仿若脫離了時間。

明窗下的鬨市是真實的過往,虛假的現在。

結界隔絕了一切聲響,他聽不見鬨市的喧囂,四方安靜得他隻能聽見自己和謝折風之間交錯的呼吸聲。

幾刻之後。

安無雪驀地笑了。

他笑得沒有一絲笑意,滿是繁蕪紛雜的疲倦。

他探明白了謝折風的根骨。

這分明是……修浮生道的絕佳根骨。

第080章 第 80 章

有仙骨的人可入道修仙, 修士入道之時,若是根骨明顯,探得出來,門中或家中長輩會根據其根骨為其選道。若是根骨不顯, 便根據那人性情或是門派傳承決定。

比如安無雪曾和秦微說過的那個故事, 北冥有個破浮生道轉無情道的斷劍之人, 便是從小不知根骨,反而走錯了道。

反觀曲氏的陣道天才曲忌之,從小出生便是明顯的浮生道根骨,因此曲氏才不舍得讓曲忌之入無情道, 反而導致裴千與曲忌之的孽緣。

謝折風之性情,本就適合無情道, 安無雪從未懷疑過南鶴仙尊為謝折風選的道有何問題——這人都無情道登仙了,誰又會想到, 出寒仙尊是以浮生道的根骨,修無情而登仙?

安無雪也沒想到。

他的手還搭在謝折風的腕脈之上,久久無法回神。

他想不明白,南鶴已死千餘年, 他也不可能自行得到答案了。

這麼明顯的浮生道根骨, 不論放在什麼門派, 都是天賦絕倫,便是讓師弟修了浮生道又會如何?

師尊為何要給師弟落下無情咒, 瞞下浮生道根骨一事, 讓謝折風無情入道?

還有這無情咒……

曲氏上一任家主同南鶴仙尊算是同輩,南鶴又是出自北冥, 雙方以同輩論交。

此咒既然被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封存之前, 用過此咒的人,難不成就是他的師尊?

他不禁在想,曲氏從未傳出此咒,那這無情咒是曲氏本就有,隻是給南鶴仙尊用過,還是專門因南鶴要用而創出此咒?

曲家上一任家主不願無情咒流傳,卻不敢毀去,隻是封存於曲氏門庭之中,難不成也是因為知曉出寒仙尊身上還有無情咒,怕無情咒造成什麼後果,因此還留了一線之機?

安無雪眸光微轉,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之中對此一無所知的人。

鎖鏈還捆縛在謝折風身上,這人因掙紮得太過用力,衣裳淩亂、渾身是傷,雙眸緊閉,睫毛卻不住地顫著,好似還沉在什麼噩夢之中,想醒卻醒不過來。

“……嗚嗚!”

他回頭看去,隻見困困身上的安眠咒到了時間,消散而去。

困困緩緩爬起,飛出結界,撞入他的懷中。

他下意識抬手接著它。

“嗚嗚?”困困探出頭看向床榻之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是擔憂。

“他沒事,”安無雪說,“皮肉傷罷了。”

他說著,指尖輕動,謝折風身上的鎖鏈便消失殆儘,身上的皮肉傷也儘皆愈合,隻剩下床褥和白衣之上還有斑斑血跡。

師弟靜靜地躺在那,還對無情咒一事一無所知。

“……他居然到現在也不知道,”安無雪滿腔疑問最終都化作了茫然,隻好埋在困困毛茸茸的白毛之中,低聲說,“無情咒若是在他少年之時就已經深入神魂,那……從前他是否因無情咒的影響忘了什麼?”

困困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複又轉頭看向謝折風。

明窗外雲卷雲舒,天光忽明又忽暗。

過往幻境裡,五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繁盛平和,這時安無雪身死,謝折風閉關,世間萬物卻依然從容地行過數百年光陰。

他停於此間,茫然無措地坐在床邊,抱著困困,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許久-

另一間客房內。

裴千被曲忌之牽著入屋,身前之人掌心裹著他的手腕,分明不燙,卻讓他覺得分外灼熱,恨不得趕緊甩開。

他這麼想,便這麼做了。

曲忌之被他甩開手,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也不惱,反而笑道:“脾氣倒是沒變。”

裴千心中“切”了一聲。

幻境是在五百年前,那時候曲忌之不就是幾天沒見他,脾氣沒變不是很正常?

但他沒忘他的任務是拖住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說:“我不會和你合籍的,你若要把我帶回去,我……”

曲忌之依然噙笑看著他:“你怎麼?洗耳恭聽。”

裴千:“……”

煩死了!

這家夥真是不管幾歲都一個德性,明明脾氣比他差多了,表麵上卻永遠笑盈盈的!

他實在想不到什麼能威脅到這個瘋子的,隻能說:“我就在合籍之後收幾十個爐鼎,讓他們和你共處一室,喊你哥哥!”

曲忌之眼角一跳,終於斂下笑意,冷冷道:“你敢收,我就敢殺。”

這人緩步走到床邊坐下,對他招了招手,又恢複了那桃花般溫潤的笑意:“過來。”

裴千當然不想過去。

“你現在靈力都沒了,又不聽話,是想和我一起玩彆的花樣?”

裴千:“……”

他還是走到了曲忌之麵前。

這人得寸進尺,指了指自己的雙腿,說:“坐這。”

“你有病。”

“嗯。”

裴千:“…………”

北冥事重,我忍!

他不情不願地在曲忌之雙腿之上坐下。

曲忌之立時抱住了他,氣息環繞而來,這人的手分明隻是虛虛地搭在他的肩上,卻又好像分外用力,裴千根本動彈不得。

這家夥還嫌不夠,就這樣抱著他,雙唇湊到他的耳邊,溫熱的吐息在他耳邊時隱時現。

“你想勾我情念?”裴千沒好氣道,“道在心,不在身,你便是現在與我雙修,也改變不了什麼!”

後來曲忌之把他關進觀葉陣,他也不是沒和曲忌之雙修過。

曲忌之又把玩起了他的發尾——這家夥總是喜歡這樣玩,好似這樣,裴千就是他的人一般。

這人說:“我自然清楚,你當初哄我雙修,隻是為了下咒。”

……什麼?

下咒?

裴千一愣——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是還沒把他囚困在觀葉陣中嗎!?

他怔愣中,曲忌之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次這麼乖,是因為那幾個入觀葉陣的渡劫修士?幾百年不見,你從哪兒交了這麼幾個朋友呢?”

裴千瞪大雙眼:“你——你你!!”

這根本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而是真正的曲忌之!!!!

這家夥居然和他們在同一個幻境裡,還假扮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來找他!

他就疑惑五百年前的曲忌之為什麼能這麼快找來,他還以為是他疏忽了,沒想到是這家夥偷梁換柱!

他趕忙一掙,想要脫離這家夥的懷抱。

可曲忌之牢牢地按著他,根本不讓他離開,繼續在他耳邊說:“膽子真大,居然敢騙我雙修,在我身上落下忘情咒術。我花了三百多年才掙脫出來,你這幾百年來,逍遙夠了嗎?”

裴千咬牙:“幻境裡的那個你在哪?”

“放心,我沒有影響幻境裡五百年前的你我的行跡,五百年前的我現在還在彆處尋五百年前的你呢。可你若是不聽話,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去做什麼引動死門殺機的事情。”

“那你現在是在乾什麼?”

“本來是想直接把你帶走的,但你身邊那三個人實在是修為太高,我沒有把握,隻好裝作五百年前的我自己,來把你騙到我懷裡咯。”

這家夥說著,趁著裴千失神,突然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

裴千:“!!!”

他立時紅了耳朵。

“你真的有病!”他控訴著。

“我早就知道了。”

裴千掙脫不開,隻能嘗試衝破封印。

可封印他靈力的人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而是眼前這個真實的修為似乎還比他高上一點的曲忌之。

他根本衝不開靈力封印。

他問:“籠罩北冥第一城的觀葉陣是否和你有關?”

曲忌之眉梢輕動,低低地笑了一聲:“你說呢?”

裴千默了片刻,肅然道:“此陣不知已經卷入多少生靈,影響了多少修士的生死,你不是這樣的人。”

“哎,”曲忌之有些失望,“你這般信我,我都找不著理由欺負你。”

“你是真的有病!!!有病!!!!”

突然。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

敲門之人沒有破壞結界,而隻是以靈力洞穿結界送入聲響。

“裴道友?你和曲小仙師現下方便嗎?我有一事想問你。”

是安無雪。

裴千要開口,卻被曲忌之捂住嘴。

這家夥不悅道:“幾百年沒見,我還未和你清算下咒一事。”

裴千卻猛地打開曲忌之的手,低聲說:“你要瘋彆在這時候瘋,安……宿雪修為高超,境界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你不是他的對手,彆找死。”

曲忌之眼神一暗,沒有鬆手。

安無雪在屋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裴千?”

裴千趕忙對曲忌之說:“你都把我靈力封了,我就同他說幾句話,這都不行?我在保你性命你知不知道?”

曲忌之幽幽看了他一眼,雙指一動,一條靈力凝成的絲線捆上了裴千的手腕。

這絲線另一端,正好係在曲忌之的手腕之上。

裴千:“……”

算了,不是計較的時候。

他隻好就這麼綁著這絲線,從曲忌之腿上坐起,三步並兩步趕去開門。

安無雪站在門外,雙手抱著春華,神情茫然,雙眸黯黯。

他見著裴千,雙眸這才凝了神。

他見裴千身邊沒有人,曲忌之留在屋內,略微驚訝:“裡頭那位……你搞定了?”

裴千不敢說裡頭那根本就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靈繩。

安無雪:“……”

“首座有何事?可是上官城主現身了?”

安無雪搖頭:“我讓薑輕盯著曲氏門庭,薑輕此時還沒動靜,上官了了多半還沒出現。但我有其他的事情想問你,你隨我來。”

他帶著裴千,回到了謝折風所在的客房。

房門還未合上,裴千遠遠瞧見床榻上的血色,神情一震,趕忙後退:“我還想活下去!”

安無雪一揮手,房門合上,堵住裴千退路,無奈道:“我不論上一輩子還是這輩子,合起來都隻行過一次殺人滅口之事,你怕什麼?而且此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之事。”

裴千慘不忍睹道:“你對仙尊下咒了?”

“下了,但也沒下。”

“啊?”

安無雪行至床榻前。

他方才不知這般探查了幾回,再度結印已經十分熟練,眨眼間就結成了無情咒落咒之印,毫不猶豫地送入謝折風眉心。

“首座——!”

下一瞬,裴千卻瞧見那無情咒被排斥而出。

“你看到了吧?”安無雪說,“他身上已經有一道無情咒,將我落的咒排斥出來了。我想問你的便是此事——具體如何得知的你彆管,但我能肯定,他背負此咒足有一千餘年,直至此刻,無情咒都沒有解除。可他……”

安無雪沒說,裴千卻已經知道安無雪要問什麼了。

出寒仙尊這些時日來種種行跡,哪裡有半點中咒的模樣了?

裴千是見過此咒在曲忌之身上生效的,謝折風的舉動根本沒有忘情之跡。

安無雪眉頭緊皺,問他:“我對咒術研習不深,不明白其中門道。你可曾知道,會有人身中咒術,卻毫無中咒之效嗎?”

裴千微愣:“有……但是……”

“你說。”

“咒術和陣道有異曲同工之處,說白了就是個作用在人身上的陣法。這就好像……”

裴千細細思索了一番,終於找到了例子,“就好像超度的咒術,如果有一個地方怨氣極重,哪怕落下超度咒術,怨氣也無法消散,久而久之怨氣依然越來越重,超度的咒術雖然還在那個地方,卻毫無效果。

“若是有人中了無情咒,可其情意堅不可摧,那自然也能在咒術未解之時,生生憑借自身意誌之堅定,抵抗無情咒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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