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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93552 字 2個月前

“但觀葉陣可以囊括的時間,是根據所有入陣者決定的。”

裴千隻進過隻有他一人的觀葉陣,聞言,他同樣麵露驚詫。

“你是說——這次的觀葉陣之所有會有千年之前的第一城,是因為有上官城主這樣存世超過千年的入陣者?”

曲忌之點頭。

安無雪眉梢輕動,說:“那按照曲小仙師這麼說,陣眼很可能被定在千年前。”

“為何?”上官了了問。

“此陣網羅所有北冥第一城的生靈入內,譬如曲小仙師,譬如薑先生,你們都會在幾百年內的北冥遊走。既然如此,若是陣眼立在這幾百年間,這麼多人都在近百年的時光洪流中,有人運氣好正好發現了陣眼,豈不是直接破陣了?”

裴千拍手:“是!陣眼所在的那個時間段,最好是越少人會去的時光越好!那越多年以前,自然越少人會踏足!”

薑輕笑眯眯地看向安無雪:“宿雪好生聰慧。”

安無雪無奈:“薑道友,這很容易猜吧?我就算不說,你們也該想到了。”

薑輕笑意不減:“我——”

“陣眼多半被定在千年以前的某個人或是某個東西上,”謝折風冷冷道,“上官城主入陣這麼久,難道沒有去千年前看過嗎?”

上官了了剛才便一直在沉思,此刻嗓音帶著些許猶疑:“我不知陣眼的講究,但徘徊久了,多少見過不少百千年前的往事。甚至……回到過北冥城被我母親引入濁氣的那一日。

“但都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之處。”

安無雪心中驀地浮出一個念頭——他們會想到這一步,布陣之人會想不到嗎?

整個北冥,最有能力破陣之人就是上官了了。

布陣者在定陣眼的那一刻就知道,若要定陣眼,必然要定一個對於上官了了來說最難破的陣眼。

對上官了了來說最難破的陣眼……

那便是上官了了不可能主動踏足的時光。

可上官了了甚至連北冥仙君挑起禍亂的那一日都踏足過,還能有什麼時光,是在千年以前,又是她至今不願想起、不願踏足的?

安無雪握著春華的劍鞘的手逐漸用力到發白。

困困飛在他身側,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與惶然,爪子搭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肩頸。

裴千也思慮了一會,又問:“有沒有可能就是北冥封鎖的前一天?千年以前固然很少有人踏足,但是北冥封鎖的前一天,應當也沒有多少人會想起吧?”

曲忌之說:“會,我想了。”

裴千:“……”

薑輕也問:“我知曉城主大義滅親助上一任仙尊斬殺北冥仙君的往事,但我冒昧想問一下——對城主來說,千年以前,當真沒有其他事情,對城主來說更不願想起的嗎?”

安無雪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直至此刻,他心中下意識便無聲答道:有。

“有。”

安無雪一愣。

他分明沒有開口。

他抬眸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正巧撞見謝折風幽然的目光。

這人沉聲道:“是哪一日——上官城主應當想到了吧?”

上官了了麵色一變。

正值此刻!

謝折風手中靈劍飛出,以自身為中心,蕩出凜冽劍氣!!

出寒劍光橫掃而出,刹那間,在整個第一城引動衝天靈氣。

風雲卷動,不過瞬息,整個第一城都在謝折風傾力一擊的情況下開始崩塌。

這人居然在剛剛那一刻以蠻力破了此間幻境!

裴千等人回過神來之時,四方已經崩潰殆儘,兩道生死門浮現在謝折風這個破局之人的身前。

安無雪握劍之手更緊。

他稍稍低頭,默然不語。

上官了了怔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謝折風的目的,似是有些咬牙切齒:“你是故意趁著剛才我回想起那件事的時候破局,這樣生死門就會根據方才我之所想出現……”

謝折風隻問曲忌之:“這兩道門裡麵,很有可能有陣眼所在的時光幻境,你算一下。”

他這般反應,算是默認。

安無雪雙唇微動,想說什麼。

布陣之人將陣眼藏在上官了了最不敢去的時間點,若當真是那時,那也同樣會是他不願再回想的過往。

可他無法阻止。

謝折風此舉造成的結果,其實是他所期望的——破陣才是重中之重。

於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躊躇間,曲忌之雙手交疊,連續結出好些個法印,有些甚至能和此陣的陣紋相勾連。

幾息之後,曲忌之麵露笑意。

“我們果然要接觸到陣法核心了——左邊這道陣門多半就是陣眼所在。”

裴千大袖一揮:“走!”

一把靈劍橫亙在裴千麵前。

裴千脫口而出:“誰攔——哎喲喂仙尊,您說。”

謝折風麵不改色道:“此陣門連通的極有可能是千年以前的幻境,那時雖諸仙隕落,但北冥有諸多渡劫後期高手,還有不少大魔蟄伏,你們的修為在仙禍末期的北冥第一城未必安全。”

出寒仙尊隻是略微這麼一解釋,反手便以長劍打在裴千身上,直接將他推進了右邊的陣門之中。

“哎喲我去——”

曲忌之麵色突變:“裴千!”

他根本沒有任何猶豫,抬腳便跟著進了那道不是陣眼所在的陣門。

安無雪看了謝折風一眼。

他也是經曆過仙禍的人,謝折風所言雖然有點道理,但裴千等人好歹也是渡劫期,渡劫期不論在什麼時代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怎麼會到拖後腿的地步?

這人難道是看出了他抗拒之心,猜出他不想讓太多人知曉當年之事,這才……

他看了一眼滿臉疑惑的薑輕,說:“薑道友,曲小仙師和裴千之間有些孽緣,他二人獨處,我有些擔心裴千。我粗通陣道,可以跟隨上官城主和仙尊去探一探陣眼,道友可否幫我盯著點曲小仙師?”

薑輕點頭:“自然。我和宿雪投緣,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何時推辭過?”

他笑著看向謝折風,全然沒發覺出寒仙尊已經十分不好看的臉色,“宿雪和仙尊關係匪淺,我對宿雪好,替宿雪考慮仙尊所不能周全之事,仙尊應當不會介意吧?”

謝折風臉色更冷了。

可薑輕已經轉身,跟著裴千他們走了。

上官了了沒有理會他們之間的事情,薑輕踏入右邊的陣門時,她也先行入了左邊的陣門。

餘下安無雪和謝折風兩人。

“師兄……”

安無雪默了默。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隻是說:“罷了,往事而已,第一城萬千生靈為重。”

話落,他轉身,踏入了千年的往事之中。

天旋地轉之後,眼前的幻境清晰了起來。

謝折風緊跟在他的身後,上官了了比他早走進此間,此刻正站在還未完全成型的北冥劍陣前,神色恍恍。

安無雪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幾乎第一時間便認出了這個時間點。

這是北冥劍塚埋下之後,是北冥劍陣將成之前。

那時……

那時上官然還活著。

可在不久之後,上官了了親眼瞧見春華刺穿上官然的胸膛。

第087章 第 87 章

眼前景色闊彆已久, 可安無雪稍稍閉上雙眸,都能想到劍陣旁的一草一木所在之處。

他腳步一滯。

除了北冥仙君被斬殺那日,千年之前的仙禍之時,唯有他殺了上官然的那一日, 是上官了了最不願回想的過往。

他踏入此間之前, 早有預料。

雖是如此……

此間又何嘗不是他不願踏足的過往?

謝折風行至他身側, 雙眸之中似有關切之色。

“你……”

上官了了站在未完成的劍陣之前,終於從方才的恍然中拔出神來,自言自語道:“果然是這個時候……”

她全然沒有理會謝折風和安無雪,若有所思。

那柄勾連北冥四十九城的巨劍已經落入陣中, 但陣紋還未鐫刻完全,此時此刻, 這巨劍遮天蔽日,投下廣袤陰影, 卻如一團死霧,毫無靈氣環繞,死寂非常。

第一城四方,數位渡劫巔峰聯手立下的結界將此地牢牢遮蓋, 結界之外天空烏雲密布, 昏暗無光, 滿是飄蕩的濁氣。

北冥是仙門盛地,幅員遼闊, 高手眾多, 在此之前又有照水、琅風兩城已經功成,這一角的劍陣幾乎已經關係著仙修和魔修之間的天平。

這時整個第一城都格外緊繃, 絲毫不敢鬆懈。

不遠處似乎就有渡劫高手巡視的動靜。

謝折風稍一抬手,便將他們三人的氣息斂下。

安無雪神識展開, 稍稍探了探此間幻境,麵色猛地一沉。

“這是死門。”

這也正常——布陣之人又不是傻子,在死門定陣眼,肯定比定在生門穩妥。

可這對他們來說問題就大了。

死門中,他們要是破壞了此間幻境裡過往該有的發展,死門裡的一切幻影都會崩塌化作無差彆的殺機。

陣眼還藏在這段過往裡,若是在他們找到陣眼之前,幻境便潰散,陣眼又要掩入茫茫時光洪流之中。屆時,布陣者又能定過一處陣眼,他們又得從頭來過。

隻有在死門變動之前,於這段時光中尋到陣眼所在,再直接毀掉,才能徹底結束觀葉陣。

上官了了立於風中,及腰的黑發披散而下,同黑袍衣擺一道飄蕩不止。

她的話語融入輕風裡:“我看曲家那孩子和你們在一塊,此陣是他所創,你們尋到布陣者了?”

謝折風說:“是曲問心。布陣者有可以穿梭於時光洪流的引信,陣中抓不到她。”

“曲問心……”上官了了思忖了片刻。

她神色一肅,嗤笑道:“憑她?她資質隻能算是中上,最廣為人道的事情,是生了個在陣道上天賦卓絕的兒子。如果不是仙禍之時北冥高手隕落眾多,曲家也青黃不接,曲氏宗主一位根本傳不到她的手中。

“她或許能布陣,但絕對沒那個能力掀起傀儡之禍、撼動北冥劍陣。”

安無雪也是這般想的。

曲問心或許和雲舟、趙端那些人一般,隻是一個被私欲驅動的棋子。

可是……

“……可是,”上官了了嗓音越來越輕,“謝出寒,若不是曲問心,這背後之人是誰,才能如此掐準我的軟肋,清楚我所懼怕之事,將陣眼定在我絕無可能獨身一人踏足的此刻?”

安無雪無聲哂笑。

又是一個符合他的線索。

謝折風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這人眸光幽幽,神色沉沉,隻說:“當年師兄親口認的戕害同道一罪,秦微以司律峰主的身份,批了百日蒼古塔受刑,此事不止有落月峰弟子知曉,你北冥諸多仙修也親眼目睹。

“廣闊四海,能想到將陣眼設在此刻的人,很多。”

上官了了單刀直入:“我確實想到了安無雪。”

“說來真是奇怪,他殺了人,認了罪,除了我對他的怨憤,此事已經算是恩怨兩銷。”

“但我剛剛想到他,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如果真的還活著,怎麼敢掀動這麼大的禍端,卻不敢現身?敢把陣眼定在此刻,卻不敢回答我一句為什麼?”

謝折風聽她這麼說,似是有些不滿安無雪就這麼被懷疑,視線一壓,就要開口。

上官了了卻自行轉口道:“但我知道不會是他。他這個人啊……”

她話語一頓。

謝折風也瞬間神色一凜。

——有人!

不是幻影中的人,而是遊走在陣中的人!

他們三人神識最差也是半步登仙之境,那人行蹤其實很是隱蔽,但進出幻境帶起的陣紋波動是無法遮掩的。

“布陣者可以留有引信……”上官了了低聲說,“曲問心?還是和她一夥的其他人?”

安無雪隻是說:“這是死門。”

這是死門,隻需要改變死門中會發生的事情的軌跡,就能讓此間崩塌。

那人是知道他們尋到陣眼所在之處,來阻止他們破陣了!

謝折風同安無雪對視一眼。

無需多言,這人抬手,將困困收入可以容納靈寵的靈囊中護好,又直接將自己的靈囊直接遞到安無雪手中,一個眨眼便消失在了安無雪麵前。

布陣者有引信可以隨意來去,不論修為如何,要殺了對方很難,但要保證那人不影響此間幻境,隻需要一直追著那人就好。

謝折風這是把手中的符籙靈寶全都給了安無雪防身,獨自一人去同那人周旋了!

劍陣前,驟然隻餘下安無雪和上官了了兩人。

上官了了用神識“看”到了方才那一幕,聽著安無雪無奈的歎氣聲,又聽見安無雪最終還是將靈囊掛在腰間,意味不明道:“他對你當真是細心。”

安無雪動作一頓。

“我與謝出寒說了這麼多,你居然一點也不好奇——他都告訴你了?”

上官了了稍稍歪了歪頭。

“那你知道,你像的那個人,當年反而並未得過這寒冰的細心溫柔嗎?”

其實也不是從未。

安無雪想起了謝折風年少時給他做過的冰糕。

若說是同門之誼的細心,其實是有的。

隻是談不上情愛而已。

“城主,”他說,“這對我來說不重要。”

對宿雪來說不重要。

對安無雪來說,也不重要了。

“你倒是豁達。但對我來說,也許不太一樣。”

“因為我也曾……”

“他活著,我怨他,可最後他自食其果,我又有說不出來的憋悶。”

“他死了,死得越久,我越容易想起來他曾經有多好。”

安無雪緘默不語。

上官了了似也不是在同他說,而是在借著他這個“替代品”自言自語。

“我想起他從前的好,又會突然驚醒,覺得自己忘了弑親的痛。

“我剛才甚至在想,這次的北冥禍事,如果當真是他做的,是不是也挺好?那他死而複生,以整個北冥生靈為局,搗毀劍陣,這樣一個人,確實會殺害無辜。

“若是如此,我也不會總是想著,他明明那麼好一個人,明明……”

她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沒了聲音。

安無雪本來沒想到自己會有和上官了了獨處的時刻,本來什麼也不想說。

可他見她如此,還是開了口:“城主,我和你說的那個人長得像,所以我在落月峰的時候,不少人和我講過不少事,仙尊也同我說過一些北冥往事。”

他仰頭,看著那刺入雲霄的巨劍。

照水劍溫潤而內斂,劍身之上映照著東滄海的浪潮,周圍的水汽籠罩著照水蒼生;琅風劍鋒銳淩厲,於歸絮海吹來的風雪中佇立千年,庇佑琅風生靈。

而北冥劍像是嗜血後擦乾鋒芒的寶劍,沉默無聲,包容萬物。

“……我所聽的故事沒錯的話,當年你口中的那個人說,他確實沒有證據,劍陣將成,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先斬後奏,可他殺的人不是你的弟弟。”

上官了了愣了一下。

她似乎從往事紛雜中尋了很久,才想起來安無雪所言非虛。

“但阿然死了,他的命牌也在那一天碎了。

“宿公子,你是照水人?不知你是否聽過,北冥人有個習俗,是孩子出生入道,家中或是門中長輩便會取這孩子的一滴心頭血,做出玉牌,勾連其神魂氣息,能勾通那玉牌所有者的生死——”

“那玉牌被北冥人稱作命牌,同兩界其他宗派隻用來追尋神魂的命牌不同,北冥仙修的命牌,若是靠近命牌所有者便會發亮。”

安無雪接話道,“可人若是死了,命牌便會在同一天碎裂。”

上官了了愴然道:“既如此,那日我弟弟的命牌亮著碎裂,說明我弟弟就在附近,他就死在那一日。安無雪說——殺的人不是我弟弟,此等說辭,或許隻是安無雪慌亂之下的辯解,又怎麼會是真的?

“安無雪說過此言,連我都險些忘了,謝出寒居然記得?事發之時他不是不在嗎?他怎麼知道?是秦微告訴他的……?”

安無雪方才神色莊肅,言語沉緩,可他聽著聽著,忽而輕笑了一聲。

那雙桃花一般的眸子沒了悲喜,隻有無奈。

他不再應答,轉而道:“仙尊既然親去,布陣者必然分身乏術,仙尊或許不一會兒就會回來。我們隻需要保證此間幻境的關鍵之事不受影響,並且在其中尋到陣眼即可。”

“此間幻境的……關鍵之事?難道——”上官了了神色一變。

安無雪也不得不說:“或許就是我們方才所說之事。”

當真是詭異。

他如今居然要和上官了了一起,保證一千年前的他,成功殺了一千年前的上官然。

這陣眼定的,仿佛是故意讓他和上官了了都不得不把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再拎到太陽底下暴曬。

曲問心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他無聲哂笑,隨後說:“城主徘徊陣中這麼久,一直沒有踏足這個時間,就是因為不想親眼重溫往事吧?我……我是一個局外人,城主不想看,可以在外麵守著,由我在劍陣中尋陣眼——”

他還未說完,神色一變,上官了了也突然衣袖一揮,用靈力將他往一旁拉去,掩下兩人蹤跡。

隻見一千年前還未完成的北冥劍陣之前,有渡劫修士上前發出傳音。

守衛劍陣的修士眨眼間便現身,問那人:“何事?”

“城外濁氣翻湧,恐有異動,求見首座!”

安無雪隱匿身形,在一旁看著,眸光微頓。

他想起來這時候的事情了-

當時上官了了還未尋回上官然。

城外濁氣翻湧,正是有人在同妖魔鬥法,引動周圍靈氣濁氣相錯。

同一時間,上官了了靈囊之中,她寸步不離帶著的親弟弟的命牌亮了起來。

劍陣旁的城主府彆院中。

陣圖攤開,足足覆蓋了整個院落的空地。

上官了了瞧不見,便乾脆坐在一旁的樹梢之上,靠著樹乾,曬著當時還難得一見的日光。

她還不知靈囊中那命牌的變化。

她的長發飄落而下,隨風搖曳。

“阿雪。”

“嗯?”

“你說,若是北冥劍陣功成,劍氣可清肅我北冥濁氣,也可覆蓋整個北冥。等到四海真的清平的那一天,我就可以用劍陣找到弟弟了吧。”

“用曲氏的血脈尋人秘法?”

上官了了輕輕點頭:“此法自身為祭,祭的越多,能尋人的範圍越大。一滴精血能在第一城內尋人,可若是範圍擴大至茫茫北冥,這就不夠了。

“我當年已經以雙目血祭了一次,做不了第二次。可你說北冥劍陣的劍氣散開,能覆蓋整個北冥,那是否能同曲氏秘法結合,將我精血氣息散至北冥,尋我弟弟?”

安無雪溫和一笑:“應當是可以的,若是行不通,便讓曲氏看看能不能改一改那秘法,到時我會助你。不過……”

他俯身跪坐在陣圖邊沿,低頭細看了一會陣圖,歎氣道:“布陣一事,我們之前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北冥太大,被摧毀的北方天柱本就是靈氣最旺的一角,僅僅在第一城立下劍塚布下劍陣,並不能完全替代天柱。不管怎麼改,都做不到,布陣已經失敗兩次了……”

“你的意思是,”上官了了問他,“我們要在其餘的四十八城也添點什麼,輔成第一城的劍陣?”

“是——”

安無雪話語一頓。

傳音符咒送入院中。

他抬手接過打開,聽到今日輪值的渡劫期修士同他說:“首座,城外有人同大魔鬥法。”

安無雪眉頭一皺。

鬥法罷了,這時在亂世之中還少見?稟報他做什麼?

隻聽傳音符下一句便是:“我等靠近探查,動手的仙修似乎用的是同上官城主同源的靈術。”

同源的靈術?

上官了了的靈術是北冥仙君的傳承,南鶴和北冥一戰,這傳承者除了上官了了,不就隻剩下上官了了那失散在外的弟弟了嗎!?

上官了了猛地從樹上翻身而下,赤著雙腳,踏過陣圖,快步跑到安無雪麵前。

她彎下腰,從靈囊中掏出一塊命牌遞到安無雪麵前。

“兄長,這是阿然的命牌,它……”

安無雪盯著那命牌看了片刻。

“兄長?”

他一字一頓道:“命牌亮了。”

第088章 第 88 章

命牌亮了, 即為命牌所有者就在附近。

南鶴同北冥鬥法那日,整個北冥濁氣翻湧,亂作一團。

上官了了不是北冥仙君唯一的後代。

她上有兄長,下有幼弟。

可她的親兄長同她的娘親北冥仙君沆瀣一氣, 意圖將北冥變成濁氣源地, 供萬千魔修駐紮修行。

她隻記得那日很亂很亂, 可她後來挖下雙目,再也無法親眼瞧見戰亂中的北冥了。

南鶴是上一代最無可匹敵的天驕,是數千年前無情道磨出的最鋒利的劍。

北冥仙君引濁氣入北冥,本就消耗巨大, 不可能是南鶴的對手,可她藏於冥海中修養, 任由濁氣蔓延,南鶴尋不著她, 自然殺不了她。

但北冥仙君沒料到,血脈在身,上官了了卻不曾背棄仙修,反倒自挖雙目, 助南鶴尋到了她。

北冥仙君魂飛魄散之時, 笑聲傳蕩在冥海之中。

上官了了滿目鮮血, 聽到那隨著海浪而來的詛咒。

——“你既要做個無牽無掛大義滅親的衛道之人,選了北冥, 選了仙道, 那你此生再也瞧不見世間,再也不會有至親至愛之人, 親者或相爭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我唯一的女兒, 我以我最後的殘魂為咒,祝願你孤獨一世,壽數綿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北冥仙君死了。

魂飛魄散,屍骨碎於冥海,濁仙之靈力墜入萬丈海淵,海浪翻滾,烏雲卷動。

少女雙目空茫,鮮血滴落滿衣。

落月峰的長輩在一旁護著她,替她擋著四方濁氣。

可她連鮮血都來不及擦,驀地轉身往城主府跑。

親者或相爭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她的兄長已被落月高手斬殺,可她的幼弟還在城主府中!

上官然年歲不過十一,剛剛入道,還未踏入修行之門,無法影響戰局,北冥仙君入魔根本沒有帶上這個年幼的孩子。

那已經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可她逆著紛亂,趕回城主府,卻沒能尋到上官然的下落。

她與上官然自此失散。

此後,南鶴仙尊助她穩固北冥局麵,將她帶回落月峰撫養,直至她道成回到北冥,年少便成了統禦北冥四十九城的渡劫高手。

但她始終尋不到上官然。

上官然的命牌沒有碎,可不論她走到哪裡,命牌都沒有亮過。

她瞧不見,雖能以神識辨物,卻無法真正看見光亮。

這些年來,他們每每行到一處,若是安無雪在旁,她總會掏出上官然的命牌,問他:“阿雪,它亮了嗎?”

每一回的答案都是“沒有”。

除了這一次。

安無雪深知命牌亮了的寓意,他反應得比上官了了還要快,趕忙起身,喚出春華,拉起還在怔愣驚喜之中的上官了了。

長劍穿過長空,他們停於傳音符稟報的鬥法之地。

第一城結界邊沿,有一人被濁氣包裹,雙瞳發紅,黑發散下,發梢紛飛,遮擋了大半容貌。

那是個渡劫期的大魔!

而那大魔麵前,一個大成期巔峰的青年已經滿身血汙,雙方都各有傷勢。

那青年更是麵色蒼白,分明受傷不輕,卻還在堅持著結出法印。

法印結出的那一刹那,上官了了神色一震,抬手便結出了一模一樣的法印!

這法印帶著渡劫期的修為,那大魔被法印打中,似是悶哼了一聲。

安無雪就要一同出手,可那大魔被打退之後,不再戀戰,轉身便逃遁而去。

那青年轉過頭來,見有高手相助,一口氣撐著許久,終是放了下來,昏了過去。

之後,上官了了和安無雪一道,將人帶回了第一城。

青年身上好幾處傷口,上頭還覆蓋著鮮血。

青年方才對戰之時,用的是北冥仙君傳承的術法。

命牌還在亮著。

上官了了坐在床邊,抬手,根本不顧對方身上的血汙,輕輕撫摸著昏迷的青年的麵容。

安無雪在一旁笑道:“你怎麼連除塵咒都忘了?”

他說著,揮手,給那已經確認是上官然的青年洗去血汙,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

上官了了這才怔怔道:“我……我忘了。”

安無雪知道她是太過欣喜。

上官然不僅僅是上官了了尋覓已久的親人和遺憾,也是北冥仙君死前為上官了了落下的詛咒的例外。

他也一直很憂心尋上官然一事,也是因為他很清楚,此事若一直懸在上官了了的心頭,將來必成她之心魔。

如今人尋到了,上官了了高興,安無雪同樣高興。

次日,那青年醒來,安無雪在門外等著,上官了了同上官然說了許久。

上官了了出門之後,告訴他:“阿然說北冥紛亂之時,他為了保命,迷迷糊糊不知去了哪裡,又遇到魔修被魔修追殺險些喪命,幼年之事全都忘了,這才不知要回來尋我。

“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有來處,因此一直在兩界遊蕩。

“昨日能剛巧遇到他,還是他途經第一城,因我們在布陣,封鎖了第一城進不來,他徘徊在外反倒撞見蟄伏在城外的大魔。”

北冥劍陣落陣失敗了兩次,魔修虎視眈眈,他們封城已久。

沒想到卻因緣際會,讓上官了了撞見了尋覓已久的世間唯一的親人。

第一城情勢緊張,就連出寒仙尊這幾年來有事趕來,都要按照安無雪定下的章程,傳音入城等人來迎。

北冥仙修皆知,首座平日裡雖然待人溫和,可若是涉及正事,從來都嚴苛謹慎。劍陣一日未成,第一城便難有煙火享樂。

可上官了了尋回上官然的那一日,第一城破天荒點起了燭火。首座和城主擺了仙宴,將一個大成期巔峰的青年帶到城內所有有名有姓的仙修麵前。

謝折風和戚循都收到了上官了了發的傳音,前來赴宴。

篝火之中,安無雪臉龐映著火光,聽著一旁難得的歡聲笑語,仍在思慮劍陣一事。

有北冥修士壯著膽子,將北冥仙修中用以追求道侶的寒桑花放在他的身側。

他那時在兩界已經樹敵不少,修士裡對他不滿的人許多,也有人說他做事太絕、殺孽太深。

這些寒桑花中,有多少是帶著誠心,又有多少隻是衝著他的修為、衝著他落月峰首座的身份而落下?

他淺淺一笑,無聲拒絕。

寒桑花剛被摘下,花瓣之上還結著寒冰。

這靈花常年覆著霜雪,摘下之後也不會凋零,因此被北冥人當做情愛之物,寓意永不更改。

安無雪身邊的寒桑花越堆越多,上官然在一旁說:“首座真受姑娘喜歡,怎麼這麼多寒桑花,不見首座拾起一朵?”

安無雪抬眸,目光穿過篝火,看著手持出寒劍,正在聽著修士稟報北冥情形的謝折風。

師弟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其餘修士儘皆莊肅拘謹,說話都格外小聲,像是怕出寒劍一個不留神便拿走他們的性命。

可他卻直視著那人,徐徐道:“我最喜歡的花是歸絮海的雪蓮。可惜,摘不到了。”

“摘不到?是因為歸絮海的罡風嗎?首座的修為還會怕雪妖與罡風?”

安無雪莞爾,不答,轉而道:“你這些年流落在外,倒是吃苦了。我把了了當妹妹,你是了了的弟弟,便也是我的弟弟,可以把我當兄長,往後諸事,我能照拂你的,也會儘量照拂。”

那晚的篝火暖了微涼的北冥,上官了了叮囑著上官然往後該如何行事,笑得很是開心。

安無雪想,北冥仙君臨死前的詛咒終究隻是個詛咒。

上官了了如今統禦北冥,修為高絕,又尋回了世間唯一的至親。待到劍陣落下,謝折風登仙,四海清平,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了。

那晚之後,觀葉陣幻境之中的時間開始飛速流轉了起來。

幻境是根據上官了了心中所想的因果出現的,那便隻會有和上官然有關的一切,其他都是眨眼而過的浮光掠影。

真實的上官了了站在安無雪身前,用靈力掩蓋著他們二人的氣息,看著那些往事在眼前走過。

她一言不發,安無雪站在她的身後,不知她在想什麼。

謝折風給他們發來傳音,說那拿著引信在陣中來回的人一直在進出此間幻境,他必須保證沒有真實之人影響這個死門,暫時無法回來。

安無雪眼看幻境中的時間飛速而過,過往中的他們已經尋出布陣之法,在其餘四十八城都立下分劍陣,以此支撐主劍陣。

上官然在上官了了和安無雪的傾力扶持之下,破入渡劫期。

上官了了仍然一言不發地“看”著。

眼看就要來到冥海鮫族異動的時間。

他不想同上官了了一道“重溫”往事,還是開口道:“城主,過往若是太過難捱,不如交給我吧。城主可以去彆處尋一尋陣眼線索,我盯著第一城的往事,有異動再傳音於你。”

上官了了頭也沒回,緩緩道:“我們初見你就將養魂樹葉贈我,如今還怕我深陷往事,你對我如此,倒真是像他……”

“我們之間是有什麼我不記得的因果嗎?”

安無雪眼皮一跳。

他神色微變,嗓音卻不疾不徐:“我先前說過了,我隻是仰慕欽佩城主仙禍之時大義滅親之舉,救了北冥數不儘的生靈。”

此言非虛。

他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哪來什麼因果呢?

他覺得抱歉,是覺得對不起南鶴囑托他因兩界之恩照顧好上官了了,沒能將上官然一事處理妥當。

而他對上官了了說的這些,贈葉也好,此刻替她看護過去也罷,不是因為這是上官了了,也隻是因為當年她自剜雙目救了北冥也救了兩界的情。

凡人都知道人死如燈滅,再大的恩仇都不得不銷,何來的因果?

“城主想多了,”他最後道,“我們隻是陌路擦肩——萍水相逢。”

第089章 第 89 章

上官了了呆了呆。

千年以來, 兩界除了謝折風,無人能下她的麵子。

她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待到幻境裡的時光又掠過一段時間,她才斂下驚詫之情, 輕笑一聲:“你說得如此坦然, 我倒不好說什麼了。”

安無雪沒接話。

他根本沒有聽上官了了說了什麼。

他正在觀察著幻境中的時間流動, 看著一千年前的他和上官了了還有上官然,時不時還會瞧見謝折風和戚循來第一城找他時一閃而過的身影。

現在幻境裡的時間,應當是上官了了尋回上官然之後很久了。

一千年前,安無雪嘗試布陣兩次都失敗之後, 確信必須在北冥其餘四十八城都立下分劍陣,方能支撐第一城的北冥劍。

事關重大, 戚循也被他拉來北冥相幫,他們幾人和北冥落月的仙修高手奔波於四十九城之中, 終於布下了四十八個分劍陣,再次回到第一城,要將這些分劍陣同主劍陣關聯上。

上官然修為在仙禍之時算不上高,一直留在第一城。

安無雪有時回第一城辦事, 也會去問問上官然的近況。

上官然回來得太突然, 又太巧, 他高興之餘,依然留了個心眼。有時他會問問上官然失憶流浪時的經曆, 問他去過哪裡, 見過什麼人。

上官然說得頭頭是道,細節富足, 他因此暫時放下心來。

久而久之,第一城的仙修說, 城主的弟弟性情隨和,個性頗為活潑,見著誰都是笑吟吟的,好像永遠不會生氣。

不僅如此,他還勤於修道,除了上官了了會教他練劍,他還會經常討教其餘仙修高手。

安無雪也時常指點他。

一來二去,有一回安無雪回第一城同戚循商定主劍陣的落陣之日,上官然來找他。

上官然問他:“我看首座和姐姐日日疲於四海萬劍陣,我如今也算個渡劫期,劍陣一事,首座可以也讓我參與其中嗎?我想幫上北冥和姐姐。”

安無雪不假思索道:“你有此心便是好的,但眼下是布陣關頭,第一城外伺機而動的大魔都有雙手之數,劍陣落下那日必然又是一場惡戰。你姐姐憂心你,還是不要涉險為好。”

他拒絕,一來是說出來的理由,二是因為上官然失散太多年,又說自己失憶了,不論如何,終究是說不出失散那些年的底細。

四海萬劍陣乃關係兩界的正事,上官然修為算不上高絕,空白的過往又讓他無法完全信任,他可以把上官然當自己的弟弟一般照拂,但他不能將劍陣核心交給對方。

上官然卻扁了扁嘴:“首座是不是覺得我能力不足?”

安無雪笑道:“哪有的事?放眼第一城的渡劫初期仙修,你的靈術造詣和劍道領悟都是傲視同輩的,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你姐姐的左膀右臂。隻是你現在羽翼未豐,劍陣危險,還是算了。”

“好吧……”上官然興致缺缺地轉身離開。

安無雪在翻動陣書,想到剛才自己說的話,在上官然即將踏出房門之時,他突然放下書冊,舉目望去。

“對了……”

上官然回頭:“首座?”

“我記得你沒有回來之前,浪跡四方用的是北冥仙君傳承的仙術?”

“是啊。”

“了了說你忘了很多兒時之事,記得的仙術居然能供你修至大成巔峰嗎?”

“自然不可能,”上官然隨口道,“這件事還是我幸運,紛亂之中逃命之時,我身上有姐姐留給我的靈囊,靈囊之中有修行之法,我這才能修行。”

安無雪思慮了片刻,又覺得自己這些年和妖魔爭鋒太久,四海萬劍陣又耗費他太多精力,他也變得疑神疑鬼了起來。

這些細枝末節,上官了了自然早就問過,他擔心什麼?

他溫聲道:“那便好。若你在劍道陣道上有堵塞之處,可以傳音於我。”

“首座和姐姐待我真好。”上官然笑著說。

這邊安無雪拿起陣書繼續看了下去,那邊上官然走出他的居所,碰上了歸來的上官了了。

上官了了問他:“你去找阿雪了?”

“姐姐,”他隻說,“首座好像不太喜歡我。”

上官了了突然肅了神色:“何出此言?”

“我剛剛找首座討教陣道法門,他草草敷衍了我,沒和我說什麼,就讓我走了。”

上官然麵露失望,卻又仿佛振作一般笑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我流離在外許多年,修為不足,首座身邊都是人傑,看不上我也正常……”

上官了了本想斥責他胡思亂想,可他自己轉口又這麼說,她反倒一句話噎了下去。

她歎了口氣,道:“阿然,謝仙尊這些年征戰四方,奔走兩界除魔,四海萬劍陣一事全都壓在兄長身上,有時候他隻是不得不嚴厲。你莫要想太多了,你回來的時候,他也很欣喜。”

上官然嘟囔地說了聲“好”。

上官了了隨後便去見了安無雪。

她和安無雪商討完四海萬劍陣的要事,臨了,才說:“兄長,我有時不在第一城,阿然多虧兄長照拂。他若是哪裡不爭氣,你不必給他留麵子。”

安無雪一愣:“哪有的事,他沒惹什麼麻煩。”

上官了了隻是怕安無雪對自己人太過溫柔,不好訓斥,這才有這麼一句話。

此言說完,她也沒當回事,隻當上官然可能哪裡誤會了安無雪的態度,眨眼便忘了。

但這隻是個開始。

那日之後,上官然總是不經意間在上官了了麵前說“首座似是覺得我修行慢了”“首座好像疑慮我失散這些年的經曆,可這些我都和姐姐說過啊”“今日我問了首座一些陣道之事,他說我好高騖遠”“……”

如此種種。

上官了了並不覺得安無雪會是個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有時她也會說:“或許兄長是對你嚴厲一些,怕你好高騖遠反而耽誤當下修行。”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

有些話太模糊,上官了了也會直接問安無雪,以免造成什麼誤會。

安無雪偶爾能聽出其中的細微區彆。

上官然常說他不願意講陣道之事,可上官然問的都是四海萬劍陣,他如何能教?

但要細說,似乎也沒有問題,他確實拒絕了上官然在陣道上的請教。

他當對方不懂事,當麵又解釋了一遍。

可有些言語,一來二去,總是沒有辦法完全傳達。

安無雪和上官了了都見多了生死,又哪來的那麼多時間,計較上官然的小脾氣?

他們誰都沒太當回事。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

隔著一千年的時光,真正的上官了了看著這些往事完全攤開擺在她的麵前。

她聽到了上官然和安無雪獨處時的對話。

她靜默許久,突然嗓音輕顫,低聲說:“阿然當年……不是這般和我說的。”

安無雪站在她的身後,看見她向來挺拔堅毅的背影也在顫動著。

他說:“嗯,我看到了,城主也沒往心裡去。”

上官了了卻說:“你不明白……”

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當時他和上官了了其實都知道上官然的心思,他也很清楚上官了了並未當真——但這僅限於上官然還好好地活著的時候。

上官然活著,這是無傷大雅的不懂事。

上官然被他殺了,上官了了質問他:“他從前便說你不喜歡他,你動手之時,當真沒有存了一點私心嗎!?”

他沒想到,上官了了沒想到,就連上官然自己可能都沒想到,當年這拙劣的挑撥離間,在上官然死後,成了最關鍵的一根刺。

成了最難以反駁的“證據”。

沒想到這根刺時隔千百年,居然以這種荒誕的方式,被端到了他和上官了了麵前。

幻境並不知道上官了了的心緒波動,仍然在按部就班地往下走著。

一日一日,逐漸到了布陣關頭。

那時,冥海出事了。

——正是鮫族大魔吸了北冥仙君墜落冥海的仙骸,妄圖登仙一事。

謝折風深入水淵久久不歸,他隻好將劍陣事宜暫時交給上官了了,同意上官然也幫把手。

之後,他與謝折風雙修,醒來後封印薑輕。

此事發生在冥海水淵之下,不在第一城觀葉陣的範圍內,幻境之中看不到,時光一閃,已經是他獨身回到第一城之時。

他一直掛念謝折風的情況,上官了了雖不知冥海發生了什麼,但也看出安無雪心緒不寧,同他說:“現在還在畫最後的陣紋,曲氏有能人可以做,你先調息幾日吧,待到需要以靈力注入陣紋時,再出手也不遲。”

於是他在冥海岸邊靜坐了幾日。

可他沒能等來謝折風現身,隻有一封公事公辦的傳音信:“我回落月修養,北冥若有異,師兄可隨時送信入霜海。”

安無雪盯著那飄蕩的傳音符許久,連著聽了三遍,這才抬手將那符咒毀去。

落陣那日,戚循和秦微也來了。

落月和北冥還有一些高手都坐鎮北冥城。

可北冥足足四十九城,每一處劍陣出了問題都能影響第一城的北冥劍。

所有高手都分散在四十九城中,秦微和戚循也各自守著分劍陣。

唯有安無雪和上官了了坐鎮第一城。

北冥惡戰不止。

足足五日。

劍陣將成,四方滿是狼藉。

結界都碎裂了好幾個,籠罩著第一城的最後一層結界上滿是裂紋,搖搖欲墜。

上官了了渾身浴血,以為已經殺儘妖魔,可突然又有妖魔妄圖撼動第一城結界!

那氣息——居然就是先前險些殺了上官然的大魔!

那大魔逃竄之後再未出現,沒曾想居然蟄伏在第一城外如此之久,隻待眾人疲軟的這一刻。

安無雪分身乏術,上官了了拔劍而起。

上官然對她說:“那妖魔是個瘋子,神誌不清,聽不懂人言,姐姐不必同他廢話,直接動手便是。”

上官了了無奈:“我還能同妖魔有何話說?”

“他當時打得我好是狼狽,姐姐可要替我好好報仇,莫要讓他跑了。”

“既是大魔,”上官了了神色堅毅,“不論是否當時同你交手過,我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她抬手,以長輩之禮,替上官然整了整衣冠,溫聲道:“北冥劍成,妖魔殺儘,此後冥海風平浪靜,我再好好帶你修行。”

上官然笑了:“好。姐姐——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話音未落,上官了了已消失在了劍陣中。

千瘡百孔的結界之外,靈氣同濁氣撞在一起,渡劫期交手的波動在方圓內蕩開,送來一陣又一陣的狂風。

安無雪立於劍陣中央、巨劍之前。

他雙手結印,不遺餘力地將最後一部分靈力,灌注入陣紋之中!

霎時,巨劍顫動,劍鳴疊起,北冥劍蕩出的風同上官了了鬥法掀起的狂風撞在一塊,本就充斥斷壁殘垣的第一城更是猛然一震!

四十九城劍陣同鳴,飛沙走石中,天際烏雲散去,濁氣散開,許久未見的明亮天光穿透還未完全淡去的昏暗而來。

在那一刻,照水、琅風、北冥缺失的天柱儘被巨劍所替代,兩界大半靈脈得到天柱相撐,鎮壓之力逐漸恢複。

三角已成,隻剩南邊的鳴日城。

魔修注定式微,隻等仙修再出一位新的長生仙,便可肅清天下。

可安無雪仍然保持著結印的姿勢,怔怔許久。

這一日來得太不容易,他心中疲憊感頓起。

這時——

他突然察覺到陣中有靈力波動。

輕風掃過,他瞬息間飛掠至波動傳來之處。

隻見上官然衣冠楚楚,毫無同魔修爭鬥過的模樣,悠悠然站在一處陣紋前,似乎正在打算出手想要摧毀陣紋。

安無雪眉頭一皺,手中靈力一出,猛地將對方掀開!

上官然看他動手,不但沒有收手,反倒一個翻身,回攻而來!

可他自然不可能是安無雪的對手,春華出鞘,幾個來回間,割破了對方靈力流轉的經脈。

安無雪將靈力化作鎖鏈,捆住上官然。

“你在乾什麼?”

“乾什麼?當然是想動一動劍陣了,可惜,連怎麼下手都不知道。這麼久了,沒能從你們口中撬出任何劍陣玄妙。首座和戚少宗主著實是陣道大家,布陣的時候我在一旁研究了這麼久,還是沒能看出摧毀之法。

“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沒打算真的能影響到這個無數大魔都阻止不了的劍陣。”

安無雪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神色嚴肅地看了一眼天邊——魔修氣息已消,上官了了斬殺了那大魔。

他說:“了了快回來了,等她回來,望你能給我們一個交代。妄動劍陣是重罪,若不是我方才攔著你,你還沒能動手,劍陣反噬都能要了你的命,你根本等不到被問罪之時。

“你不惜命,了了可還惜你的命。”

上官然看了一眼身上的鎖鏈,嘗試掙了掙,發現掙脫不開後,居然大笑了幾聲。

“惜命乾什麼?一會她來了,必是要親手殺了我。”

此言太過蹊蹺,安無雪心底一沉。

他隻覺處處都透露著不對勁。

上官然的丹田是安無雪和上官了了探過的,就是仙修的丹田,沒有修過濁,他站在魔修那一邊乾什麼?

他還是上官了了失而複得的弟弟,是她唯一的血親,北冥劍陣成,有朝一日,北冥必會重回繁盛,上官然的身份擺在那裡,劍陣對他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為何要毀劍陣?

而且……

電光石火間,安無雪心念一閃,脫口而出:“了了也是北冥劍陣的陣主之一,你和了了之間有血脈聯係,若要對劍陣動手腳,借用血脈之力也能欺瞞劍陣一二,為何——”

為何會連怎麼下手都不知道?

這才是最蹊蹺之處!

上官然猛地又大笑幾聲:“哎呀,南鶴仙尊當真會教徒弟,首座不愧是首座,居然能這麼快就發現。”

“我為何不用血脈之力?那當然是因為沒有血脈,用不了啊。”

他笑時用了力道,捆縛的靈鎖收得更緊了些,扯動他的衣裳。他的束發在鬥法時已經散了,上官了了為他準備的法袍更是襤褸。

可他似乎很開心,一點兒沒有死期將至之感。

上官然完全不怕安無雪出手一般,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對他說:“安無雪,我等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我天天喊她姐姐,喊你首座,跟著她喊你兄長,真是把我自己都快喊信了。”

他見安無雪神色沉沉緘默不語,又說:“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成功地偽裝到了現在,為什麼又要自毀長城?”

“因為我一切的偽裝,都是在等今天。”

安無雪震驚之餘,神識展開,探查到上官了了似乎在趕回劍陣。

他來不及想那麼多,卻能聽出“上官然”想要見到上官了了的意圖。

“……你要等了了回來,讓她知道你不是她的弟弟?你到底是誰?又圖什麼?”

“閣下,”他眸光一暗,換了稱呼,“落月峰對待魔修的極刑有很多,不是不能用在圖謀不軌的仙修身上。”

“上官然”點了點頭:“是,我當然聽說過,首座威名在外,我聽過很多人說你心狠手辣,還總是在想,怎麼我認識的你,和兩界修士口中的你不太一樣?

“但無所謂了,我本來也沒打算活過今天。”

他眨了眨眼,突然露出懷念之色。

“我追隨她很久了。她是個很驕傲的人,入得浮生道開始,便是北冥無人能及的天才。不到兩百年便修至渡劫,千載登仙,那些得道已久的仙者都不是她的對手——直到南鶴橫空出世。”

安無雪雙瞳微震——“上官然”在說北冥仙君!

“……南鶴無情入道,落月弟子冊上有他之名那日起,他居然百載內修至渡劫巔峰,無情道對修真界的所有仙修來說都是一條荊棘路,唯獨南鶴——南鶴憑什麼如此得天獨厚,居然毫無阻礙地修成長生仙,還壓了她一頭,成了當世第一,輕而易舉地繼任仙尊之位?

“她從未輸過,卻什麼都輸南鶴一頭,居然在仙者境都入了魔怔。好在有那修濁之法!

“她本來可以贏的!上官了了——上官了了又憑什麼?她的女兒,出生起便受到北冥至高修士的教養,擁有北冥最好的靈寶靈物,本命劍都是她親手為女兒煉製的,最後呢?最後她居然死在女兒的背叛之下?

“我不服,我要讓她臨終的詛咒應驗。我在城主府,帶走了她最小的兒子。”

“上官然”輕輕地“噓”了一聲:“首座,告訴你一個馬上就要人儘皆知的秘密。

“混亂之時急著逃命是真的,逃命之時受了傷忘了一切也是真的,不過最後的結局是上官然被我抓了回去。

“我助他修道,助他渡劫,最後卻搜他的魂,毀了他的神誌,給他的經脈染上濁氣。你猜,他是如今城外的哪個大魔……?”

安無雪已說不出話來。

他雙唇輕顫,喉結滾動,沒有聲息。

上官了了越來越近了。

“哦,首座猜到了,”這人說,“就是我與你們初見時,佯裝和我鬥法的那個,也是今日——”

他歪頭,看了一眼已經風平浪靜的第一城外的遙遠天邊。

“——也是今日死於上官了了手中的最後一個大魔。”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無雪眼眶一紅。

他倏地側身,抓起“上官然”的衣領,指節用力到發白。

“畜生。”他說。

“上官然”突然止了笑意。

他眉眼微彎,露出柔和之色,仿佛吟唱般,念出了北冥仙君隕落前最後的話語。

“……你此生再也瞧不見世間,再也不會有至親至愛之人,親者或相爭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我唯一的女兒,我以我最後的殘魂為咒,祝願你孤獨一世,壽數綿長。”

他又重複道:“親者或相爭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孤獨一世,壽數綿長……”

多年前的詛咒飄蕩在北冥劍鳴帶來的輕風中,洗過埋著北冥萬千殞命仙修靈劍的劍塚。

萬千靈劍同吟,仿若功成前的哀歌。

唯有這一句詛咒,融不進烏雲散去後的明光裡,似是從萬丈深淵而來,要將聆聽者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安無雪似乎聽到了冥海的浪潮聲。

劍陣波動了一下。

另一位陣主入陣了。

“上官然”又在他身邊說:“她的弟弟沒有入魔,隻是個被我弄瘋了後以濁氣浸染的可憐人。”

“她親手殺了她最想尋回的唯一血親。”

“首座,你也是浮生道的天才,你閱過數不儘的蒼生,也見識過北冥仙君同南鶴仙尊那一戰中的萬千生死離彆,應該能勘破這世間所有的忘不掉與放不下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告訴上官了了這一切之後——她此生還能登仙嗎?”

安無雪深吸一口氣,立時抬手掐出法訣。

“想封我口舌?但上官城主眼裡我還是她的弟弟呀,你如今怎麼攔我,她都會救我的,她救了我,我就能告訴她誰才是她真正的弟弟,不是嗎?我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所以我故意提前告訴你。我受夠了你道貌岸然總是一副天塌下來都處變不驚的模樣了,我想看你無能為力,我想看你憤怒卻阻止不了一切的表情!!”

“安無雪,我遲早能告訴她真相,你救不了她。”

片刻間。

安無雪餘光之中,已能瞥見上官了了禦劍而來的身影。

他驀地輕笑了一聲,雙眸之中滿是哀意。

上官然沒料到他會有這般反應,一怔。

下一瞬——

“鏘”的一聲。

春華出鞘,猛地刺入“上官然”的胸膛!!!

風沙似乎迷了人的眼睛,安無雪紅著眼,輕聲在“上官然”耳邊說:“但你似乎忘了……”

“有一種說法,叫做殺人滅口。”

第090章 第 90 章

“上官然”瞪大雙眼, 滿目儘是不可置信。

他嘶啞道:“你這樣一個……為了四海萬劍陣逼迫、逼迫他人自刎、自刎祭陣的人……怎、怎麼會……”

安無雪緊握春華劍柄,同他對視,好似既無笑意,也無怒意。

可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緊咬下唇, 若是了解他的人在此, 已能看出他心緒瀕臨絕境。

遠處,似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阿然!?!?”

安無雪動也沒動。

他不敢動。

他一直沒敢眨眼,生怕自己穩不住神色。

“上官然”轉過頭去,張嘴, 似乎還想同正踉蹌而來的上官了了說什麼。

可他再一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

在上官了了衝來的那一刻前, 安無雪眼神一定,握劍的手稍稍往前一推。

——既然選擇這麼做, 那便做得徹底。

春華劍鋒直接自“上官然”後背而出,刀刃一轉,靈力順著劍鋒流入他的體內,劍光割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即便如此, “上官然”仍然在努力往上官了了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不怕死。

他要的就是讓上官了了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不可以讓他說出口任何一句話!!!

霎那間, 安無雪目不斜視, 毫無停滯,神識衝入對方眉心, 連帶著將對方的神魂絞碎。

上官了了登時出手, 靈力直衝安無雪而來!

“上官然”雙眸失去了最後光亮,死死瞪著雙眼看著上官了了, 卻最終還是失了生機,如墜鳥一般落下。

與此同時, 安無雪被上官了了情急之下使出的劍氣打中。

春華剛被他拔出,他來不及抵擋,被劍光打得往後連退幾步。

布陣本就讓他心力憔悴,他親眼看著“上官然”失去生機的那一刻,終是鬆了心,眨了眨眼,麵色瞬間慘白。

他布陣之時都沒有此刻狼狽,身上皆是拔劍之時對方身上迸濺而出的血。

上官了了顫抖著接住“上官然”的屍體。

北冥劍功成,四十九城已響起慶賀之聲。

第一城中,似是有凡人都知曉惡戰終了,白日便燃起煙火。

天光灑落,明亮燦爛。

巨劍之下,劍陣之中,隻有安無雪和上官了了兩個陣主。

上官了了身上滿是妖魔的鮮血,臉頰之上都掛著被大妖大魔割破的傷口。

她被“上官然”倒下的力道一送,一同跪坐而下,攤著對方的生機。

生機儘無,神魂已碎。

她伸手,如第一日將人領回第一城時那般,摸著對方的臉頰。

她不願相信她神識“看”到的那一幕,還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這是不是哪個潛入的魔修。

可她就這樣細致地摸完懷中屍體的骨相,竭力穩著神色,愴然問道:“兄長,可是阿然做了什麼罪不容誅之事?”

安無雪看著自己本命劍上掛著的鮮血,恍恍然出神。

上官了了的嗓音已經裹上急促:“阿雪!?”

“他……他妄動劍陣,被我布陣之時發現——”

她驀地拔高語調:“可我看劍陣安然無恙!阿然不懂事,也許隻是不小心誤闖禁地,他——”

她話語一頓,又帶著期望問:“他還有做什麼彆的讓兄長下如此死手之事嗎?”

有。

可是……

安無雪握劍的手微顫,心中滿是繁蕪。

他收劍回身,緩步走到上官了了麵前,問她:“剛才那個妖魔,你殺了嗎?”

“自然……”她似是覺著荒謬,“阿然死了,你殺了他。安無雪,這個時候,你還在問我區區一個妖魔之事?”

“到底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安無雪聽著上官了了換了稱呼,聽著她質問之語愈發尖銳。

他隻覺耳邊轟鳴,胸悶得要命。

似乎哪裡有點疼。

但是哪裡疼呢?

他說不出來。

四方有不少人來了。

劍陣已成,他們本是來此慶賀。

可有人剛一靠近,就瞧見上官了了懷中已經沒了生機的上官然,紛紛不敢上前。

唯有剛從其他分劍陣傳送而來的戚循和秦微快步趕到他們身側。

那時安無雪已與秦微因樓水鳴之死陌路許久。

秦微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上官氏姐弟,又看向他,冷聲道:“安無雪,你這是在乾什麼?”

戚循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問他:“阿雪,這是怎麼回事?可有什麼隱情?”

有。

但能說出來的,似乎又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眸光一定。

春華歸鞘。

他穩著嗓音,說:“此人妄動劍陣,圖謀不軌,事發突然,我無緩兵之計,隻能先行斬殺。”

秦微說:“劍陣安然無損,即便上官公子突然失心瘋要對自己親姐姐立下的劍陣做什麼手腳,這不是也還沒做成麼?何至於神魂俱滅!?”

“秦微!”戚循沒好氣道,“事情未明,你何必急著下定論!”

“未明?眾目睽睽之下人死了,這還是未明?”

安無雪隻對上官了了說:“了了。”

上官了了似乎在極力忍耐著。

“……你說。”

他儘量不讓自己顯露出什麼:“他確實妄動劍陣未成,被我攔下,因此劍陣沒有損傷。可他圖謀不軌的另有其事——他不是你的弟弟。”

上官了了一怔。

她猛地放下“上官然”的屍首,摘下自己腰間的靈囊,手忙腳亂地拿出上官然的命牌。

安無雪比她還要急切地看去。

隻見命牌亮著,光芒卻已經在逐漸暗淡,玉牌滿是皸裂碎紋。

上官了了問:“它亮著嗎?”

安無雪雙唇微顫,沒說話。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有人說:“亮著,快暗了。”

上官了了撫摸著命牌上的裂紋。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在她撫摸之時,那玉牌正好碎裂成了齏粉,在她手中灑落。

她一愣。

她倏地又抱起“上官然”的屍體,再度摸了摸對方的骨相。

還是一樣的結果。

“安無雪!!命牌碎了,他死了!”

“了了,他當真……不是上官然。剛才是他親口告知我,他偽裝至今,隻是為了禍亂北冥。”

“那我弟弟呢?”

——那我弟弟呢?

安無雪突然滯住了。

他提前斬殺這圖謀不軌的冒牌貨,不就是為了隱下此事嗎?

“……真正的上官然,被他害死了。”

“那屍骨呢?人在哪?又是誰?”

周圍,落月峰和北冥城的修士越來越多。

“安首座,此言太過荒謬,可否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們也與上官公子相處了這麼久,他若當真是假的,總有疏漏,哪能說出那麼多和北冥仙君還有城主府有關的事情呢?”

“這不就是上官公子,上官城主還會認錯嗎?”

“首座,如果是假的,那命牌同時碎裂,總有個真的吧?首座說不出來,落月如何給北冥交代?”

“這等辯解之言,也太不可信了。”

“……”

你一言,我一語。

每句話他都能聽到,又好像聽不明白。

安無雪實在是有些累了。

“我所言非虛。”

他輕聲地重複道:“此人假裝上官然,同魔修勾結,妄動劍陣,圖謀不軌,被我斬殺。”

秦微質問:“你就當真隻有這一句話了?”

戚循焦急道:“阿雪,沒有證據,於惡戰之中無緣無故斬殺同道,此舉犯了誅魔十三條其三——戕害同道。你……”

“他確實是個仙修,我也確實行了擅自斬殺之舉。”

“此罪,”他一字一句道,“我認。”

罷了。

他想。

對上官了了而言,要道心不毀,恨他,總比恨自己要好。

“抱歉。”

不能告訴你。

“安無雪!!!”

上官了了蒙眼靈布被淚水打濕,她稍稍仰著頭,想看他的表情。

可她看不到。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何至於神魂俱滅?他從前便說你不喜歡他,你動手之時,當真沒有存了一點私心嗎!?”

“你以殘忍手段對付宵小和魔修,那是你身為首座不得不做之事,這些年那麼多人說你手段殘忍,我都覺得是他們瞎說。”

“照水劍陣一事,世人說你為了四海萬劍陣的功績,逼迫摯友同道自刎祭陣,害得樓水鳴一家儘皆慘死,我覺得你當時必然是為了兩界不得已而為之,從未與你提過此事。”

“這麼多年,世間議論紛紛,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

“但是現在呢?”

她聲嘶力竭。

“安無雪,你是從來沒有心的嗎!?”

千年前撕心裂肺的質問回蕩在幻境的劍陣之中,隔著永遠摸不著的時光洪流,傳入安無雪的耳朵裡。

安無雪心神巨震。

哪怕隔著千年,他站在千年前的自己身後,仍舊覺得仿佛站在那些人言當中的是此刻的自己。

他撇開眼去。

死門幻境的關鍵節點已至,他們隻需保證劍陣內不受影響即可,謝折風不再與那神出鬼沒的布陣者周旋。

這人早已歸來,以渡劫巔峰的化身修為隱下他們三人氣息。

幻境中,千年前的他們沒有發現不該存在此間的人。

上官了了站在最前方,謝折風和安無雪都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緩緩抬起手,似乎想伸出隱匿氣息的結界,想抓住什麼。

可她注定抓不到。

那是她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往。

上官了了身後,安無雪聽著質問之音,卻想起了當年離開劍陣之後。

那時的他認了戕害同道一罪,北冥所有仙修高手,還有前來援助的落月弟子都看到這一幕。

秦微將他帶回司律峰,再三問他當日之事。

他重複那日之說辭,可最終都會歸於上官了了當時便問出的問題——若他殺的不是上官然,那真正的上官然在哪裡?命牌碎了,說明上官然確實死了,死的上官然是誰?屍骨在哪?

他知道答案,可答案是他最想掩埋之事。

最終,秦微按落月戒律,判他蒼古塔頂層百日受刑。

入塔那日,在蒼古塔前,秦微意味不明地說:“魔修入蒼古塔再無活著出塔之日,仙修入頂層也是九死一生。你是落月峰首座,若是徇私不入,隻要謝出寒這個仙尊不說什麼,無人敢管束你。”

安無雪隻說:“正是因為我是落月首座。如今兩界百廢待興,誅魔十三條是歸肅兩界之規,我這個首座都不遵從,仙修如何願意遵從?”

秦微眸光微閃。

塔門打開。

上官了了一襲黑衣,緩步踏上台階。

安無雪已經走入塔中,回頭看她。

她問他:“我在劍陣下想了很久。為什麼?你明知道他對我這麼重要,你還要當著我的麵將他神魂絞碎!?”

“母親詛咒我此生不得見世間,至親反目凋零,仇者快意。你說,她的詛咒是不是應驗了?”

“——你可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安無雪覺著這個問題似乎已經被問了很多遍了。

“我能說的已經都說了。上官城主,”那是他最後一次以兄長的姿態,用著往常溫和的語氣,說,“師尊將你帶來落月峰那日,和我們說,你年少無父,失母,失兄,失弟,肩上扛著整個北冥,不是一個尋常姑娘,又同你的母親一般天賦絕倫,假以時日,隻要不出意外,必能成為鎮守一方的尊者。希望落月峰上下對你能多點心思,多加照拂。”

“我應下了。”

他或許沒能做到最好,但他已經儘力而為。

那聲抱歉,對不起的是沒辦法告知上官了了所有真相,可他自己——問心無愧。

“你我相識至今,我自認,儘我所能,不曾毀諾。”

“但你我情分止於今日,此後你一人獨行,兄長最後一次祝願你。望你於迷霧中撥雲見月,得覽蒼生春風冬雪,行路燦爛,仙途坦蕩。”

那已是他能給一個萍水相逢陌路人的唯一祝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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