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禪宗寂靜一片。
主持邀請人來做客,自然廂房那些是備好的，他人年紀大，眼神卻不混濁,看人的時候非常平和，麵上是慈悲為懷的笑。
目光落到了姬問意的身上,像是有些遲疑，片刻後自我開解的搖搖頭，伸出手,做出了個邀請的手勢：
“施主請。”
禪宗一向不接待外人。
“老衲法號彆心。”年邁的主持率先往裡走引路，邁過門檻，聲音如水般溫和，“想必見素在路上已經告訴你們了。”
莫清薇點點頭：“什麼時候帶我們見他？”
“不急,來者是客，明日在去見他也不遲。”
“阿彌陀佛。”
從禪宗寺廟門口進來,左邊是一塊非常寬闊的場地,約莫是弟子們打坐修練的地方,右邊種了一顆上千年的菩提,盤根錯節、粗壯有力、紋理分明，宛若一條巨龍,盤旋而上。
莫清薇覺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發覺其中的不對。如此挺拔蒼翠的菩提樹，另一邊好似被人憑空切斷了似的，切麵烏漆麻黑,不見絲毫綠芽長出，年輪一圈圈的往外擴大。
姬問意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剛想說什麼,跟在身後的見素和尚聲音沉穩，又有些微妙：“此菩提，乃是當年魔尊上山時劈的。”
姬問意一怔。
有這回事？
莫清薇嘖嘖感歎：“太凶殘了太凶殘了。”
“一棵樹竟然也不放過。”
見素頷首：“師叔祖受其傷痛困擾多年，魔尊一直是禪宗的心腹大患，此次邀請你們過來的其中之一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師叔祖的事情。”
莫清薇如今脫離了青陽宗，乃實打實的散修一枚。
青陽宗，如今沒有被玄月閣大力扶持，依舊是即將被擠出三流宗門，接觸不到太多機密的東西，更彆提現在還失去了一個掌門千金。
莫清薇與姬問意對視一眼：“還有什麼？”
“天極宗一向有五年招新弟子的傳統。”見素道，“今年本是第四年，本來明年才會招收新弟子，不知為何時間提前了。”
“並且在明年年初，還會廣邀天下仙門弟子，前去遴選，一旦入選，便可以直接被收為內門弟子，數之不儘的資源以供享用。”
見素和尚六根不淨，提到這些語氣稍稍有些波動。
莫清薇直言道：“你想去？”
見素很是惋惜：“不去。”
“周由源呢？”
“他也不會去。”
“那你告訴我的意義是？”莫清薇眉梢微挑，“不會是所謂的報答吧？”
“你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去的。”
“莫施主找煉器宗不是有要事麼？”見素沉穩一笑。
“他們會去天極宗，到時或許能碰上麵，或許已經在路上了，你若是現在前往天極宗，不一定能找到人，極有可能撲空。”
這就是他告訴莫清薇這個消息的原因，消息有時候比實際做出的行為更有價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俗話說禮物要送到對方心坎坎上，如果送得不對，或許會引起反向效果。
總算是給了一點實用價值的信息。
莫清薇點頭道謝，隨後跟著禪宗的小沙彌往廂房走去。
她見姬問意許久沒說話，忍不住回頭。
或許是莫清薇昨日舉一反三太厲害了，以至於姬問意清晨醒來都是懨懨的，不知是神識交融引起的，還是因為她後麵的一係列行為……
“感覺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真情實感道歉，“下次我真的會輕一點！”
隻要自己不主動撩撥惹人的話，這些話就作廢。
昨日忘了，路星眠如今隻是一個普通人，不如修士身體能極速自愈，有些事做得太過火，難以在短時間內恢複。
她興致缺缺不愛說話，也是正常的。
“以前那棵菩提樹還挺小的。”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都長這麼粗了。”
“什麼？”莫清薇沒聽清。
姬問意懶懶地道：“沒什麼。”
暮色四合，禪院僻靜處。光頭的小沙彌領了來了廂房：“這幾日一行，施主舟車勞頓，請安心歇息，明日卯時，貧僧會前來請您的。”
莫清薇問他：“你把小狼弄哪去了？它脾氣不好，一不小心惹怒了，可是會傷人的。”
“阿彌陀佛。”小沙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取血得保證炎獄狼王的後裔的血純正乾淨，師兄帶著他去靈池泡溫泉，洗滌雜質去了。”
“……”
泡溫泉。莫清薇沉默。
沒想到禪宗還挺能享受。
小沙彌見她沒有在提問，恭恭敬敬的轉身離開。
莫清薇推開廂房的門，室內乾淨整潔，空空蕩蕩的，除了床架，就隻有中間一個茶水桌，床對麵一個大大的佛字對照，看上去佛光普照，好不聖潔。輕輕細嗅，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掩飾不住的檀香，彆說味道還挺好聞的。
莫清薇坐了坐，嫌棄床太硬，有把被褥給鋪好。
“你精神不佳，睡吧。”莫清薇把她推至床邊，蓋好被子，自己則在邊上打坐，調休內功。
從前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熬夜的，也不會耽誤自己的睡覺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隨著修為的提高，到現在，她反而能控製自己的瞌睡，在打坐修煉時，還能精神煥發，比老老實實的睡一晚上，效果還要好。
姬問意靠著牆，閉上眼睛假寐，卻沒有睡意。
昨日是她與莫清薇的第一次神識交融，雖說不上傳說中的雙修，但此番帶給她的獲益也絕非泛泛。
生機斷絕的識海，山崩地裂，河水乾枯，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乾枯滲人的石床內，一棵淺綠色小草夾縫向上竄出，為這片黑暗帶來了怒放、勃發的生機。
哪怕這一小點，是以她源源不斷的靈力來修複生成的。
當年掙紮從萬獄窟出來
，並非毫無代價。
識海隻是其中之一。
如今她崩碎的識海，再次迎來了轉機，但這也足夠的讓人欣喜若狂，也就意味著或許將來，不用非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隻是神識交融，便能如此。
若是將來雙修……
姬問意睜開眼，注視莫清薇認真修煉的臉頰，從她眼睛到朱紅的唇，再到她白淨細長的喉嚨。
隻要一直這樣……
姬問意合上眼。
第二日卯時三刻，小沙彌果然來敲響了禪院的門。
修煉一晚上的莫清薇起身，去院子開了房門。
天微微亮，晨光熹微裡，小沙彌滿臉笑意的請她：“莫施主，請您和您的朋友跟著我來。”
莫清薇說好，轉身回到房間，將姬問意拉起來。
她頭發淩亂得很，入睡後一縷縷打著結，莫清薇找了一把梳子，將打結的頭發仔細的給梳好，又弄了點水，擦擦臉，擦擦手，然後才拉著人一塊走出門。
“你餓不餓？”她說。
姬問意搖搖頭。
莫清薇道：“那好。”
小沙彌帶他們去了正殿，年邁的主持換了身新的袈裟，精神矍鑠，捋了捋白胡須：“施主昨夜睡得可好？”
莫清薇對老人一向比較尊敬，撿了好聽的說：“很安靜，無人打擾，就是床要是在硬一點，差不多可以放十根木頭也不會塌。”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這話話外之音，反正主持臉上毫無變化。
見素牽著周由源的手，說：“師叔祖這病治愈了以後，小弟子就要剃度了，施主可要見證一番？”
這種事情莫清薇自然不會推辭。
她點頭。
小狼恢複了二階狼王的龐大身形，不斷低吼，雙爪刨地。毛發根根如針般堅硬黝黑，碩大的雙瞳魔氣逼人，旁的那些早起的弟子們瑟瑟發抖，膽小的躲在柱子後麵。
它畢竟是魔狼，當初跟著姬問意，手裡沾了不少人命。
能如禪宗，還被奉為座上賓，那可千年難得一見，如果不是見素的師叔祖，或許這些和尚見了，定是要超度其往生的。
姬問意看著他們害怕，卻不得不恭恭敬敬對待的模樣，唇邊勾起一絲微笑。
不知道自己到底把什麼人給請進了老巢。
“是要取血了是吧。”莫清薇朝變異狼王招了招手，沉聲道，“我醜話說在前頭，取血可以，但取血後，不管你師叔祖有沒有因此好起來，或者是更嚴重，都不能遷怒於我們，否則……我性格雖好，也是認識那麼幾個人的。”
滿臉褶子的主持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千百年間，炎獄魔狼早已絕跡，除了已經結仇的魔尊手底下有一隻，莫清薇這一隻出現，簡直是天降甘霖，不管成功與否，總是要試上那麼一試的。
當年彆塵，乃是同輩當中，天賦最佳的弟子，一旦他傷勢修複，無疑會給禪宗帶來極好的益處。
主持帶著莫清薇於姬問意，以及見素和尚於狼王，周由源被其他和尚帶去用早膳了，隻有他們幾人，帶著一隻狼前往後山的魚臨崖。
彆塵就在那。
魚臨崖。
崖上尖嘴如魚突出，身形似魚，彆塵就在狀若魚身的內部洞穴處，往裡走，空氣愈發寒冷稀薄，莫清薇站定腳步，拿出柔軟的淺粉色袍子披在姬問意的肩側，仔細給她係好帶子。
毛茸茸的，淺粉色絨毛襯得她臉頰都有了些許血色。
“跟緊我。”莫清薇說。
“好。”姬問意低低應了一句，伸出兩個手指，牽著她的袖口，“這下一定不會鬆開。”
“阿嚏。”小狼打了個噴嚏，也有樣學樣，伸出前爪，想要試圖搭在莫清薇的肩上，被姬問意淡淡投來一瞥，才訕訕放下。
不知走了多久，總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