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發走董曉蘭後, 王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自個兒的房間衝, 中間就來得及給謝三元去了個電話讓她趕緊來小教室接手那幫外國學員。
王林在物保部總部裡麵的住處就是自己的辦公室, 付友清占了客廳他就索性住後麵的小隔間, 這地方不大，還沒十個平米, 擺張床放個衣櫃電腦桌什麼的倒是足夠了；進了門直接撲到電腦桌前，電腦搬到客廳裡了, 電腦桌上隻擺了一樣東西：一個剪了上半截的大號可樂瓶做成的花瓶, 裡麵孤零零地插了一支帶倆小葉片的白花。
王林伸出雙手抱住半截可樂瓶改的花瓶, 開口就是一句驚天大雷：“帝哥、帝哥！”
嗯……沒錯兒, 這就是帝利亞斯在錄製《超能對決第二季》時丟回來的那個分|身，節目錄製完後他懶得關注這邊, 化形都懶得化了，直接變回分|身原型……也就是一朵花。
有點兒像牡丹科的白花過了好陣子花瓣才微微顫動了下，花盤跟人扭頭似的, 把花蕊對準了王林這邊。
“粗事辣！”王林嘴皮子翻飛把董曉蘭的來意跟帝利亞斯報告了下, “之前上麵裝沒發現也就算了, 現在這情況上麵還裝死就說不過去了，帝哥你看人這是丁點兒不隔夜馬上來警告我了！”
無論官方和民間嘴巴上宣傳口號說得多好聽, 華夏和日本的世仇起碼在華夏這邊是誰都不會忘, 反正華夏搞超凡戰略是絕壁不會讓日本政府搭順風車的，就算超凡戰略本身就是忽悠計劃華夏方麵也不考慮。
拳頭大的花盤中出現了一個袖珍的小人……呃，也就是縮小了百倍的帝利亞斯，看來帝哥是真的懶得關注這邊, 都沒那精力讓分|身化形：“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呃……我是說，現在中央不是跟達利那邊打得火熱，咱們沒說給達利敲敲邊鼓至少也不能給他拖後腿，現在日本政府注意到你、動作大到讓華夏的情報部門都知道了，那我們也不好繼續裝死啊。”王林咽了口唾沫，“而且吧，帝哥你看，你這個‘人類觀察計劃’弄到現在吧都是站在邊上看，我倒不是說這個計劃不好，但是站邊上看哪有融入其中便利呢，中學生上化學課還講究個實驗過程與理論結合呢——”
坐在花盤裡的袖珍帝利亞斯冷漠地看著他。
“……我是想說國家對咱們這麼大方，咱們好歹也得給上麵表表態……起碼做出個絕對不會跟華夏國之外的政府接觸的態度來……”王林聲音小了很多，王林潛意識裡麵是認可自個兒華夏國民這個身份的，一發達馬上搞無政府主義那種中二病王林這成年人可不愛沾。
“你有什麼用意，於我而言無關緊要。”帝利亞斯淡然地，“你繼續。”
王林想了下反應過來帝利亞斯是對他說的計劃有興趣，連忙打起精神：“帝哥你對人類的社會性有興趣，其實人類的社會學家也對人類自身的社會性有興趣並做了很多實驗——”
王林忽略掉了人類進行社會實驗時深度思考的是人性這個命題，因為王林很清楚帝利亞斯這種長壽種的魔法生物對於人類這種短壽種的所謂人性根本就不感興趣……帝利亞斯進行人類觀察也不是針對所謂人性，而是參考觀摩人類這種短壽種在無規則之力的世界中自建社會體係、規則體係的過程，這才是魔王陛下有興趣的東西。人類會研究螞蟻在團體合作中表現出來的群體性，但絕對不會去關心哪隻螞蟻多愁善感、哪隻螞蟻冷酷無情。
舉了幾個人類學者搞的社會實驗例子後，王林巧妙地將話題往他希望的方向帶：“從這個層麵上去考慮，日本倒是個很適合帝哥你進行人類社會性實驗的地方，這個國家是個位於地震帶上的地質災難頻發的島國，長居的日本人有較深的憂慮意識、處於長期不安定狀態，為了壓抑這種來自毀滅性天災的壓力，日本人更加講究遵守一些毫無道理的社會潛規則、用近乎嚴苛的社會性潛規則來對抗恐懼心理，但同時人類的理性是承受不了這種雙重重擔的，所以日本人的心理層麵較容易出問題，反應他們心理狀況的文學作品漫畫作品中就多次出現日本毀滅、陸沉之類的絕對天災，這是被壓抑到一定程度後自然產生的恨不得一切毀滅的危險心態……”
帝利亞斯敏銳地發現了王林不對勁的地方，他稍微多抽了一些注意力到這具分|身上，略有些深邃地看向滔滔不絕的王林——他感受到了，王林內心中也存在某種或許他本人都無法察覺到的恐懼正在潛伏。
這發現讓帝利亞斯感覺有些奇妙，身為恐懼之主，獲得他的靈魂契約的王林應當更加明白何為恐懼之源才對——未知、怯懦和不可控的欲|望，是恐懼最本質、最原始的三大來源。
因未知而恐懼，是任何生物都有的本能反應。
怯懦能讓最強大的真神變成恐懼消亡的螻蟻。
生物有多貪婪，潛意識中就有多恐懼與貪婪伴生的黑暗。
人類這種短命而聰明的生物並非對恐懼之源一無所覺，求知欲讓人類追求文明、擺脫未知，修身養性、追求奉獻精神、追求高潔靈魂和完美道德讓人類慢慢學會勇敢和控製自身欲|望，而這三點至少在王林身上是體現得比較明確的——王林這個人類並非無知之人，有一定的勇氣，在欲|望表現上也並不強烈。
帝利亞斯饒有趣味地觀察著仍在努力遊說的王林，即使王林有意回避了他強行推銷的“人類社會性實驗計劃”中關於人性的部分，已經足夠了解人類的帝利亞斯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魔王陛下倒沒有為王林的故作聰明而生氣，事實上魔王陛下從不為遠遠弱於自身的渺小生物產生憤怒情緒，在發現王林隱藏著極深的恐懼後，帝利亞斯甚至開始有些感興趣——對於王林回避談論的、他一直從未關心過的“人性”，魔王陛下開始覺得或許也有觀察的必要，畢竟……帝利亞斯認為他足夠了解的王林，現在也似乎有了他不了解的一麵。
“我確實認為人類是有趣的生物。”當王林用那種渴求的眼神看過來時，帝利亞斯很給麵子地回應道，“既然你興致勃勃，那麼在日本島國嘗試一番你認為可行的計劃也無妨。不過你的身體和靈魂無法承受同位麵物質傳送的牽引力，你需要使用人類適用的方式到日本與我彙合。”
王林肯定也不願意讓帝利亞斯用那種粗暴的手段把自個兒直接從大陸西南部一下丟到日本島去，拿肉|體去扛n馬赫的時速他是得多想不開：“我立馬去辦簽證。”
帝利亞斯略微點頭：“你心中有某種恐懼，那是什麼？”
“……誒？”王林一呆，又一呆，想了想還是沒反應過來，“帝哥你是說……哪方麵？”
帝利亞斯冷漠地看著他。
王林隻好低下頭使勁兒反省，數秒後，這貨才猛然抬頭……他想起帝利亞斯的稱號了。
“呃……帝哥你彆笑我，這個，我最近覺得……我太渺小，所以……”王林簡直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磕磕絆絆地，“我們華夏有句話叫人生煩惱識字始，知道得越多越理解未知有多大……”
“你可以暢所欲言。”帝利亞斯道，“若你因愚昧無知而恐懼，才是對我的冒犯。”
帝利亞斯這種毫不掩飾的把王林當自己小弟的風格……王林也算是非常了解並體會極深了，苦笑道：“那我就直說了，我也想強大，像你一樣。”
帝利亞斯大約沒有想到王林會說出這樣的話，很袖珍的形體麵部出現很明顯的詫異表情……他居然把眼睛都瞪圓了。
王林額頭上的汗立馬就下來了，臥槽怎麼就一瞬間沒管住嘴呢？！
他會覺得我不自量力？狂妄嗎？
臥槽也不是沒給人當麵嘲笑過，怎麼這會兒就特彆怕被帝利亞斯諷刺呢？！
帝利亞斯瞪圓的眼睛慢慢恢複常態，袖珍的麵部出現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十數秒的沉默後、王林感覺都快窒息了時，魔王陛下忽然露出有些釋然的表情，並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欲|望的本質並非劣勢，越是自覺渺小卑微的生物，越有向天空眺望的勇氣。”
“……”王林沒理解這是啥發展。
“不必緊張，我不會嘲笑你，反倒很高興你讓我解開了一些疑惑。”帝利亞斯完全恢複正常了，但看得出他的情緒比平時要活躍一些，似乎真的有些高興，甚至跟王林談起他從來不會說的、無關於他當下目的、且似乎毫無意義的話，“魔法生物中最強大、最古老的族群是龍族，但規則之神中並無龍族存在。”
“人類的文明中將龍族塑造成喜愛財富和殺戮的怪物，而事實上，驕傲強大的龍族對於以殺死人類來證明自身強大這種蠢事毫無興趣。龍族攻擊人類的目的隻有一個，爭奪領地或捍衛領地。”帝利亞斯語氣淡然，“吾輩木靈在弱小時期需狩獵闖入的人類，龍族卻無此必要。擁有強大血脈傳承的龍族，在各種族的競爭中卻並不占據優勢，如此說來，身為渺小生物、具有過盛的欲|望，並不全然是壞事。”
王林算是聽明白了……感情帝利亞斯這是對人類本身複雜的人性也稍微感興趣了？！
呃……聯想一下倒也不難理解，畢竟木靈有三百來年的幼年期，而幼年期的木靈在各類強悍生物橫行的魔界相對來說隻處於食物鏈的中段……也就是說帝利亞斯也有過長達至少三百年的“弱小”時期，他能夠稍微理解更加弱小卑微的人類似乎也不是說不過去。
——可是理解這點怎麼讓人覺得老違和了呢？！風中淩亂有木有！！
帝利亞斯可沒興趣來安撫王林的淩亂，在產生了對欲|望的認知理解後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對人類的文化理解過於膚淺……三十歲的成年人想要改變世界觀都是頗為困難的事兒，更彆說帝利亞斯這種活了一千多年的生物了。
比如華夏儒家文化中提倡的平衡中庸之道，帝利亞斯就直到此刻才理解誕生這種思維方式的人類有多麼睿智：人類知道自身的**是墮落的起始，也知道自身的欲|望是飛躍的翅膀，所以古老的華夏人就試圖控製自身欲|望、讓其處於利於人而不禍於人的位置，謂之平衡——帝利亞斯讀到史書中的這些篇章時也覺得精彩，但若非切身體會，就始終無法深刻理解。
當然……人類也並不能很好地平衡自身欲|望，在人類的曆史中他們甚至采取了一些很愚蠢的手段來達到表麵上的欲|望平衡，比如壓製雌性的欲|望來滿足雄性的欲|望，又比如隻將這種平衡表現在表麵上，口上說著道德文章，私底下乾著男盜女娼，這些都“有效”地對非人類的帝利亞斯進行了誤導。
直到幾百年前，華夏文明中才出現倡導“知行合一”的思想家王守仁——是人類短暫的壽命讓他們產生強烈的緊迫感急於享樂、來不及追求更高境界嗎？
帝利亞斯再次感覺有些遺憾，他來到地球的時間確實有些晚……春秋時的老子也罷，明朝的王守仁也罷，這些睿智的人類他都來不及接觸。
不過現在似乎也算不上太晚，帝利亞斯將視線落到王林身上，忽然有種撿到寶的欣喜……這個似乎在人類的群體中也很平庸的人類，見識到宇宙之廣闊後不也產生了以人類之軀追逐強者之道的妄念嗎？分享給他的壽命讓他不像普通的人類那樣為壽命困頓，那麼，遲早有一天，這個人類會給他驚喜的吧？
“帝哥？”王林給魔王陛下看得頭皮發麻。
“如你能達到你所期望的境界，我會非常高興。”帝利亞斯露出個淺淺的笑容，從花朵中消失。
王林盯著潔白的花盤，一時間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