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雪琴才能穩準狠,瞅準時機,單獨來見小狼。
但她這嘴巴裡怕不是在跑火車?
分明當初她不想生小狼,差點就打掉了,是因為閻肇在火線上,部隊不允許她打,求著她,她才留下的,而且狗屁的大出血,當時她生了小狼,為了給她補身體,陳德功家清油和豬肉,養的雞,周巧芳全送給了她。
陳美蘭還在原地,就見小狼伸手,正準備要摸周雪琴的肚子。
孩子手輕輕摁上周雪琴的小腹,說:“所以,我是從你的肚子裡出來的?”
這孩子天性善良,而且周雪琴在哭,哭的楚楚可憐,又有照片的事打底,陳美蘭也提過,所以他願意相信。
“對對,我和你爸是離婚了,陳美蘭也把你帶得很好,但是小狼,媽媽想你,媽媽……”周雪琴瘦的厲害,兩隻手就像曬乾了的雞爪子,伸手抓過小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說:“原來媽媽也找過你,但那時候你小,不懂事,媽媽為了讓你另一個媽媽願意好好養你,就不說什麼了,可你是我生的,媽媽實在想你,愛你,你明白嗎?”
血源關係是割不斷的。
小狼沒反抗,還很好奇,周雪琴就願意說更多了:“為了給你賺錢,當時媽媽才生了你20天,就去南方販布料,可惜一把火啊……”
“所以你現在,想帶走我嗎?”小狼打斷周雪琴的綁架式親情傾訴,問。
這事兒他不會問陳美蘭,因為他不像小旺,會患得患失。
他知道陳美蘭絕對不會送他走,但他對生身的母親有一定的愛。
這是想分辯周雪琴的來意。
“不不,媽媽就在奶粉廠工作,每天都會經過這兒,隻要每天看看你就夠了,剛才你在靶場裡,媽媽看到了,好大一把槍,你打的可真棒。”周雪琴說。
母子關係,融洽起來了。
小狼皺起眉頭,黑黑的臉蛋上,是滿足的笑。
陳美蘭於是繼續看著,其實於孩子來說,不論生父繼父,生母養母,隻要能做到像閻西山一樣,騷情但不過份,愛孩子,點到為止,遠離前夫或者前妻的生活,陳美蘭能接受。
不過周雪琴,一步路走錯了,步步錯。而看現在的樣子,她並不想回頭。
陳美蘭在猶豫,要不要此刻就上前。
不過就在這時,小狼突然一跳:“我想起你了。”
周雪琴瞬間就跪下了:“是吧,你想起媽媽了,你應該記得吧,你小時候不願意小旺抱,總纏著要媽媽抱你,媽媽一出門你就哭,那時候你多愛媽媽呀。”
“有一天下大雪,我去抱你,可你一腳把我踹到了雪堆裡。”小狼興奮的說:“那天你的衣服好漂亮,你不想我蹭你。可我總以為,是我媽媽踹的我呢。”
那是孩子在三歲半之前,唯一的記憶了,漂亮的媽媽一腳把他踹進雪堆裡。
他的臉都給雪悶青了,是小旺把他撈起來,拍他,給他嘴裡吹青兒,他才活過來的。
周雪琴跪在地上,搖頭,尖聲說:“不可能,陳美蘭踹的你吧,我怎麼舍得,你是我生的,我怎麼舍得……”
人對於自己做過的蠢事,總是選擇性的忘記。
周雪琴記得小狼哭著要自己抱的樣子,也記得他小時候病多,她經常抱著去醫院的樣子,但她忘了她是怎麼罵孩子,打孩子,孩子一回回撲過來,叫她推遠,搡開的事了。
伸手一把緊拽,她聲音撥高了:“小狼,媽媽愛你,媽媽真的愛你。”
小狼給她歇斯底裡的樣子嚇到了,掙開周雪琴,轉身就跑。
“閻明琅,媽媽真的愛你啊!”周雪琴連跌帶撞,跑了兩步,迎上陳美蘭。
“喲,美蘭?”她立刻站了起來,抹著眼睛。
估計她也知道,自己早晚會碰上陳美蘭,並不慌張。
指著自己的衣服,解釋說:“我現在沒事乾,找了份工作,就在你的奶粉廠,也就乾一陣子,我還有大生意做,但咱人勤快,主要是閒不住。”
陳美蘭笑了笑:“挺好。”但立刻,她又說:“姐,以後儘量少找小狼吧。”
周雪琴連連點頭:“ 我馬上就要去廣州了,也就偶爾看看孩子,你彆慌。”
看看,她都懂得迂回了。
她又說:“對了,閻肇不是去了柬埔寨嘛,前幾天我看有個新聞,說柬埔寨一架飛機被人劫持,殺了好多人,閻肇應該沒事吧?”
閻肇是在柬埔寨,而且正好在首都,機場附近工作,據說形勢特彆亂。
他自己報喜不報憂不說,還一直跟陳美蘭強調,讓她不要看報紙。
還說報紙上的新聞都是假的,自己任務到期就會回來,啥事兒沒有。
陳美蘭確實沒看報紙,她相信閻肇,活閻王爺嘛,能有啥事。
她更在乎周雪琴的問題,她說:“這樣吧姐,奶粉廠,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進去的,身份證可以不換,我也可以不管你,但健康證必須有,而且必須去查一下身體,明天一早,我要你的健康證。”
她這話說的很誠懇了,奶粉廠,搞食品的,健康證必須有。
但周雪琴突然就又生氣了:“陳美蘭,雖然你現在是大老板了,我落魄了,可你也不要忘了,是誰讓你變成今天這樣的,我就說句難聽的,要沒有我,你就會嫁給呂靖宇,你知道他是個什麼狗東西,啥都不懂,還整天隻會罵我是敗家娘們,要不是我,你就得嫁給那麼個……”
她不反思自己,都鬨到這步田地了。
被高利貸和呂靖宇一起追殺,對方在刨地三尺的找她。
可她沒有反思過一丁點的自己,這是反而要拿自己當陳美蘭的恩人?
她都恨不能說出自己是重生的,籍而,從陳美蘭這兒搏點恩情?
跟這種女人,陳美蘭懶得多說,隻說:“姐,離小狼遠點兒,對大家都好,還有,明天就去抽血辦健康證,否則明天一早,我就開除你。”
“你!”周雪琴尖厲的一聲,卻也無可奈何,目送著陳美蘭要走,喊了句:“美蘭,沒人能阻止一個媽媽愛自己的孩子的。”
愛嗎,陳美蘭並不覺得。
周雪琴的心思其實是這樣的,她不想帶走小狼,但她需要小狼去依靠她,跟她建立一種良好的母子關係。
這樣,她就可以借閻肇和閻佩衡的勢力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試問,高利貸合法嗎,呂靖宇都離了婚的,再騷擾前妻,合法嗎,都不合法。一幫人黑吃黑,周雪琴手握兩幢樓的產權,現在是贏家,但她擺脫不了呂靖宇和高利貸的騷擾。
這時,要小狼願意認她,愛她,她就能找閻肇借勢,讓閻肇父子作主。
替自己逼退呂靖宇和高利貸。
富貴險中求,她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乾乾淨淨拿到兩幢樓。
可小狼萬一被高利貸盯上呢,上車禍套餐呢,她想過嗎?
她這份母愛太過沉重,重到小狼和小旺承受不起。
陳美蘭走了,周雪琴也得回奶粉廠去。
她曾經在這院子裡呆過大概八個月的時間,雖然那已經是15年前的事情,但周雪琴剛來的時候,怕人們要認出自己,經常躲躲閃閃,遮遮掩掩的。
不過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認出她過。
她還覺得自己隱藏得挺好。
可就在前段時間,有幾個孩子追著周雪琴喊奶奶,她驀然發現,不是她隱藏的好,而是跟閻肇離婚不過8年時間,8年,她麵容乾瘦,頭發枯黃,人一瘦皮就鬆,眼皮一耷拉,再加上前幾年趕時髦搞了點醫美,她的容貌模樣,成個老太太了。
回看重生這八年,她發現自己一步錯,步步錯。
從跟閻肇離婚開始,就走了一條錯路。
不過也不後悔,在廣州她有兩幢樓,房價會飆到一個現在的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而她,拚上自己,要保下那兩幢樓。
隻要保下來,她就能做一個可以悠閒享受一生的包租婆了。
所以她比陳美蘭更關心閻肇。
因為閻肇是公安,是專治□□的,她比陳美蘭更盼著閻肇回來。
國際維和警察第一回出國執行任務,是一直有新聞在追蹤報道的,而且《公安報》和《法製觀察》有專門的簡報欄。
維和警察的工作任務,以及行程,都是登在報紙上的。
周雪琴訂了報紙,天天在看。
看到有新聞說閻肇他們又遭遇了什麼惡性.事件,她就會想,要是閻肇死在國外該多好,那樣,陳美蘭怕不得哭死?
她如今幸福的日子,也會一去不複返。
有什麼可高傲的呀,陳美蘭如今的好日子,全是她給的呢。
但這隻是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
她盼著閻肇平安歸來。
她要小狼愛上自己,也需要閻肇父子用能量替她做主,把樓搞到手。
她都快四十的人了,不可能再生孩子了,拿兩幢樓換兒子的親情,還不夠嗎?
今天是2號,照報紙上說,4號維和隊伍歸國,召開記者會,向組織,向人民群眾彙報他們的維和工作,所以還有兩天時間了,這兩天時間,周雪琴必須讓小狼愛上自己,她手頭倒是有錢,從呂靖宇那兒拿的高利貸款,她掐得準陳美蘭,她是個心思善良的女人,不會趕儘殺絕,肯定不會把自己開除的。
那麼自己要買點啥,或者做點什麼,才能哄高興了孩子?
突然,周雪琴想起來了,她記得小狼小時候,特彆喜歡那種一吹就嗚嗚叫的小喇叭,吵著想買一個,那回她心情好,給買了一個,當時小狼特彆開心,特彆珍惜那個小喇叭,被鄰居家孩子一腳踩破,他還哭了好久呢。
就買個小喇叭吧,讓他想起她的好。
但那種小喇叭還不好找,從小賣部找到玩具店都沒找著,反而,在軍區外麵,一家勞保店的牆角,看到一個紙箱子裡扔著幾個紅紅綠綠的,舊舊的小喇叭。
周雪琴彎腰剛想拿,就聽到一個沉沉的男人聲音:“老板,有蕎皮枕頭嗎?”
“有,一個五塊,現灌蕎皮,要多少灌多少。”老板笑著說。
繼而,老板看他皮箱上有機檢過的紙條,於是說:“先生應該是個大老板吧,看這行李箱,應該剛下飛機吧,怎麼就要個蕎皮枕頭,是不是華僑啊,好些華僑,就愛枕這個。”
“蕎皮多灌點。”來人並不廢話。
周雪琴總覺得這聲音莫名熟悉,回頭一看,嚇了一跳。
居然是閻肇,穿一件駝色呢子大衣,西褲,皮鞋,依舊是板寸,膚色比戰場上初下來的時候還要深一點,唇抿一線,正皺著眉頭,看老板灌裝那隻枕頭,他還是他,但又似乎整個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
他的行李箱上有八一二字,這是單位發的。
衣服應該也是單位的公服,因為敞開的呢子大衣裡頭,標簽上也有八一二字。
不是說4號才開記者會嗎,他怎麼今天就回來了?
可她還沒搞定小狼呢?
周雪琴摸了倆小喇叭,沒敢起身。
直到閻肇拎著枕頭出了勞保店,這才追了出來。
就見閻肇上了一輛紅旗車,車倒也沒跑遠,停在了一級家屬院的大門外。
然後司機下車,進家屬院了。
閻肇也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後備箱裡有一束玫瑰,還有幾個行李箱。
他反複的調著東西的位置,把蕎皮枕頭藏到了最後麵,又把玫瑰花拿了出來,捧在手中,大概覺得不合適,又放了回去。
過會兒,又打開捧了出來,再過會兒,又放了回去。
這時正好小旺和圓圓幾個在樓梯口玩,閻肇從兜裡掏了副墨鏡出來,匆忙戴上,並且轉過了身。
拋開剛才的慌張,他看起來冷酷,高大,堅毅,是個成熟,內斂的男人。
周雪琴從來沒有愛過閻肇,也總認為,自己能找到比閻肇更好的男人。
可無法回避的是,在此刻,她的內心,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