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小學所處的城西,距離招待所不算遠，而且在車站就有直達的公交車。
雖然城西這邊顧芸還從來沒有來過，但她知道兩年後實驗小學周圍大致的劃分區域,按照這個區域以內找房子就可以了。
因為這一次是直接買房子,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未來還要在這裡住上好幾年,所以顧芸這一次更加認真一些。
不過能買得起的房子還是不多，現在滬市已經出現了商品房,雖然裡麵環境好，有些還是帶有裝修的,但價格太貴了，一個平方就要幾百了,顧芸肯定是負擔不起的。
她現在手裡的六千塊錢，除了要買房之外，最少還要剩下一千，用作生活費和做生意的本錢。
所以買房的預算,頂了天也隻有五千，但這裡不是城南，也沒有白家村那麼破敗的房子,想要花五千塊買間房,根本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事實上，剛下公交的那一刻，顧芸就深刻的感受到了這裡的不同。
之前待的機械廠雖然位於最繁華的城東,但是是處於偏郊區的地方,而城南，又是發展最落後的區域，城西這裡,就格外的與眾不同一些。
一下車，街道上就是來來往往的人群，現在正處於過年放假的時候，不管是上學的小孩，還是平時上班的大人，現在都忙著走親訪友，走在路上，還能時不時的遇到個熟人，於是停下腳步又交談幾句，到處都充滿了熱鬨的氣息。
改革開放後，街道上的商店越來越多，除了正經的店鋪，還有各種各樣的小攤，看得人眼花繚亂的。
顧芸先是去實驗小學看了看，現在正在放寒假，校門已經關上了，但即便是從外麵看上一眼，都能發現這裡的環境比機械廠的子弟學校要好很多。
寬敞的操場，整齊的樓房，甚至在校門口的牆壁上，還貼著海報，上麵是每個班優秀學生的照片和名字。
乍一眼看上去，甚至和後世的有些學校沒什麼兩樣了。
“你是來看學校的？有孩子要轉過來嗎？”
顧芸聽到聲音回過頭去，發現正是這裡的門衛。
顧芸點點頭：“對。”
這裡畢竟是學校，自從高考恢複以後，國家對教育的重視與日俱增，尤其是在滬市這樣的大城市裡，競爭更加激烈，像顧芸這種想要給孩子轉學校的家長太多了，門衛早就習慣了。
“那你要等到初八過來才行，到時候老師就來上班了，家長也能進去參觀。”
顧芸知道這所學校挺不錯的，所以進去參觀什麼的倒是不著急，最主要的是問清楚：“現在轉校的話，需要什麼條件嗎？”
門衛直接遞給顧芸一張表：“你先看看吧。”
顧芸看了一眼，下一秒就愣住了：“要交讚助費？”
門衛點點頭：“你是本地戶口吧，如果不是的話，還需要交借讀費。”
現在的學校並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就算顧芸已經買好了房子，在開學前把戶口落了下來，成了本地戶口。
但大寶和小寶不是在這裡上的幼兒園和學前班，沒有直升的名額，想要插進去讀書，就必須要交讚助費。
這也還是現在，等到了九十年代，像實驗小學這種公辦學校，如果沒有關係的話，願意交讚助費都進不來，隻能去私立學校。
這些措施是在所難免的，如果什麼要求都沒有，想進就能進的話，那學校也就辦不下去了。
這些道理顧芸都懂，但看著表上醒目的“800”字樣，顧芸還是犯了難。
一個孩子八百的讚助費，兩個孩子就是一千六，放在條件稍微好點的家庭這都不算什麼，但顧芸現在手裡隻有六千，連房子都有可能買不到，還要留出多的來交讚助費和學費，甚至還有上學後的生活費……
一項一項的加在一起，看的顧芸眼前都有些發暈了。
她放下表，和門衛道了聲謝之後，緩慢的往回走了。
她表麵看上去沒什麼，但此時的心裡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是她第一次切身的感受到錢有多麼的不經花，也是她明顯的感覺到，想要養好兩個孩子有多難。
並不是對孩子好就行了，還必須給他們提供充足的物質條件。
房子能不買嗎？
不可能。
學能不上嗎？
更不可能。
即便是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顧芸也不能讓兩個孩子跟著她受委屈，這是她對兩個孩子的承諾，也是她心裡的底線。
六千塊，手裡的錢隻可能有這麼多，她在滬市舉目無親，找不到人借錢，而白家村那邊拆遷至少要等到一個月之後，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唯一的方法，就隻能快點找好房子，帶著兩個孩子安頓下來之後，就開始做生意，爭取在開學之前，把讚助費和學費全都湊齊。
想到就乾，顧芸明白發再多的愁也沒用，隻能暫且把沒錢的事壓到心底，腳步飛快的朝著一旁的居民區走去。
現在想要買房，要不就是找中介，要不就是自己去找廣告。
但顧芸現在肯定沒時間等中介來安排了，而且也沒錢支付多餘的中介費，就隻能到居民樓下去找，隻要看到了想要賣房的小廣告，就上去詢問。
她不僅要看房子的情況，還要詢問價錢和辦手續過戶的問題。
如果說之前範圍還沒那麼明確，但在知道學校還需要讚助費之後，顧芸手頭能拿出來買房的錢，就完全不能超過五千了，隻要賣方開的價高於這個價位，她就隻能放棄。
但種種條件的限製下，找房的速度不僅慢，還累，顧芸跑了一上午，隻看了三家不說，還把自己累的口乾舌燥的，就連腳後跟都磨出了兩個血泡。
她又餓又累，看著街邊賣湯圓的小攤上冒出的熱氣，隻感覺肚子裡都空了。
但看到一塊一碗的價格之後，顧芸又退卻了，她拿出自己從招待所帶出來的保溫杯，狠狠的灌了一口熱水，然後氣都沒喘勻的，又去了另外一家。
就這樣饑腸轆轆的跑了一天，等到了晚上，顧芸才買了點菜回了招待所，開始準備做飯。
前台見她回來了，正準備走過來跟她說話，就發現她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中午沒吃飯嗎？”
顧芸一愣。
“你看你這麼憔悴的樣子，不是真的餓了一天吧？”
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顧芸和前台也算是熟悉了，前台年紀不大，就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現在顧芸每天都要去找房子，就讓她幫忙給大寶和小寶買點午餐，正好招待所隔壁就有家包子店，買好了掛在門上，大寶就會自己出去拿的。
顧芸笑著擺擺手：“沒，就是有點累了。”
但在做好了飯之後，她先用力搓了搓臉，保證臉上有了點血色之後才回房間，顧芸不想讓兩個孩子擔心。
其實顧芸之前也想過，直接在城西找個招待所，這樣就不用跑來跑去的了，後來想想還是放棄了。
畢竟她即便是在城西找了招待所，也不能中途回去，而且她是在這邊待了幾天後，才和前台慢慢熟悉起來，才能放心讓她幫自己買東西，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孩子的午餐問題也不好解決。
再加上兩邊坐車也還挺方便的，顧芸就打算等找好房子了再直接搬過去。
雖然顧芸極力顯示自己的疲憊，但很快，還是讓大寶發現了腳上的傷口。
還是顧芸已經抱著小寶睡著了，突然感覺腳上傳來了動靜，費力的睜開眼一看，才發現竟然是大寶正拿著藥膏塗抹在她的傷口上。
這種外用藥是宋清一起拿過來的，中草藥配成的，塗在傷口上冰冰涼涼的特彆舒服，但顧芸的心裡卻有些發燙。
她不知道大寶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可心裡卻明白，有時候她以為孩子還沒長大，但其實他們已經什麼都懂了。
大寶以為是自己力氣太大了，把顧芸弄疼了，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了，目光裡滿是擔憂。
顧芸原本感覺鼻尖一酸，看著他小大人似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把大寶抱在懷裡，輕聲道：“媽媽這次是不小心才這樣的，以後不會的，寶寶彆擔心。”
大寶皺著小眉頭，盯著媽媽看了許久，然後小心的伸出手，翹起自己的小拇指。
顧芸哭笑不得的把自己的小拇指也伸過去，和他勾了勾手：“媽媽保證不會了。”
大寶臉上這才浮現出笑容，顧芸心都快要被他萌化了，抱著他親了好幾口，然後往被窩裡一塞：“快睡覺吧，今天就和媽媽一起睡好不好？”
大寶臉蛋通紅，又害羞又開心，一方麵是覺得自己是男孩子，又長大了，不能和媽媽妹妹一起睡了，但媽媽的懷抱好暖和啊，他不想離開了。
大寶糾結了好半天，這才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等過了這次就再也不許和媽媽睡了。
終於決定好的大寶這才抿著小嘴，用力的點了點頭，但發現媽媽因為太累，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懂事的他也沒有叫醒媽媽，而是自己閉上眼睛，乖巧的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芸又出門了，不過這一次她運氣不錯，等到下午快要五點，準備看完最後一家房子就回去的時候，終於找到了一間在自己心裡預期價位以內的。
這是一棟特彆傳統的筒子樓，廁所是公用的，廚房倒是每個人家裡私有的，不過都建在走廊處，屬於露天的那一種，但凡是住在一層樓的，這個家裡今天晚上吃什麼，另一戶人家立馬就能知道，絲毫沒有隱私性。
不過這種房子在滬市有很多，顧芸手裡頭資金不充裕，買不起商品房的情況下，就隻能選擇這種傳統房屋。
但房子裡麵倒是還不錯，有將近四十平米大，還是一房一廳的，因為格局簡單，裡麵的位置也寬敞，顧芸看了一眼，如果把這裡買下來的話，用布把房間從中間隔開，就能勉強算兩間房了。
“同誌你看看，我們家這上下床多好多寬敞，有一米五呢，比一般的雙人床還要寬敞，而且這窗戶的朝向也好，今天陰天看不到，等到太陽出來了，你坐在床上都能曬到太陽！”
要賣房的戶主是個大嬸，特彆熱情的說道。
現在的人都樸實，也沒那麼多的彎彎道道，所以顧芸也沒故意挑房子的刺，以此來和賣房大嬸講價，而是直接問道：“您開價多少？”
大嬸一聽就知道顧芸是個敞亮人，自然也不會故意抬價什麼的，說了自己的心理價位：“五千五，一口價。”
五千五，已經超過了顧芸的預期價格，如果花這麼多錢的話，那用來做生意的本錢就隻有五百了，這還不包括吃穿用度要花費的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顧芸心裡一緊，麵上卻不顯，接著道：“嬸子您應該還有什麼條件吧？”
畢竟即便這裡是筒子樓，環境不怎麼樣，價格比不上商品房但也不至於這麼便宜，顧芸一想就明白她肯定還有什麼條件沒提。
“同誌你可真聰明，是這樣的，我得跟你解釋解釋。”
大嬸就道，自己之所以想賣房，是因為他兒子娶了媳婦成了家，最近她和老伴兩人出了一半的錢，在不遠處的商品樓那裡買了一套新房子給兒子住，但現在媳婦工作越來越忙，沒時間照顧孫子，就想要兩個老人搬過去幫忙，這樣也方便一些。
但大嬸知道家裡的開銷大，要是就這麼什麼都不乾了，光靠兒子媳婦養，不僅生活費吃緊，還容易遭媳婦嫌棄。
“……我和老伴是專門開早餐鋪子的，早上要起來做東西的時間太早了，怕打擾到兒子媳婦休息，就想著能不能借你這的廚房用一用，煤氣費水費什麼的你不用擔心，我們自己會出的。”
而且除此之外，大嬸還要把家裡的家具全都搬走，隻有那張上下鋪留下來。
大嬸說完，有些忐忑的問道：“怎麼樣，同誌你同意嗎？”
家具搬走雖然有些不方便，但其他的地方還好，反正有床有地方睡，到時候再找木匠打點桌子椅子就行了。
而且廚房都是在外麵的，即便是過來做飯也沒什麼，不會特彆吵，這些條件顧芸都能答應。
隻是：“嬸子，不瞞您說，我在這附近跑了不少房子了，大致的房價我也都清楚，而且我手裡頭能拿出來的錢不多，這樣吧，一口價四千八，如果您同意的話，我一次性就能結清。”
顧芸知道講價不能直接說，必須要把價格壓一壓，這樣對方還價的時候也還留有空間。
果然，顧芸話音剛落，那嬸子就不讚同道：“同誌，你這還價還的也太多了啊，這樣吧，要是你同意我之前的要求，那就五千二，真的不能再少了。”
“嬸子，我知道您這價格已經很公道了，但我不是一個人住，還有兩個孩子，馬上就要開學了，吃飯學費都要花錢，開銷太大了。既然您讓了步，那我也不為難您，五千吧，如果可以，咱們現在就能去辦手續。”
賣房的嬸子也是急著用錢，兒子買的新房價格太高了，他們還是找人借了錢才湊齊了錢，但她和老伴踏實做人了一輩子，實在不喜歡欠人錢的滋味，要是把房子賣出去了，那些錢也就能還清了。
“行，那我們現在就去辦手續？”嬸子道。
顧芸已經把東西都帶在手裡了，聽到她這麼說，立馬點頭道：“好，那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交易買房的手續沒有後世那麼繁瑣，隻要東西全都準備齊全了，簽好協議，去房管局交接就行了。
顧芸把材料交給工作人員的時候，忍不住問道：“如果想落戶的話，要等多久呢？”
“係統錄入差不多需要兩天，你過兩天拿著房產證去派出所就行，那裡就能辦。”
“好，謝謝。”
當工作人員把換了名字的房產證交給顧芸時，這薄薄的一份證件握在手裡，卻仿佛有千斤重，令顧芸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她終於買好房子了。
終於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有了自己落腳的地方，也終於能把落下戶口，讓兩個孩子可以安安心心的上學了。
顧芸喉頭一緊，心裡又重又輕，有很多話想說，但最想做的，還是想馬上看到兩個孩子，用力的抱抱他們。
這種想法一旦冒出了頭就按不下去了，顧芸向賣房的嬸子鄭重的道了謝之後，就飛快的往公交站趕去，她要馬上就回去。
那嬸子正準備叫住顧芸，想請她吃點東西的呢，就發現一眨眼她就沒人影了。
她老伴笑著道：“沒事，以後肯定有的是機會，咱們再好好感謝她。”
不僅僅是顧芸，這間房子能賣出去，對於他們兩人來說也是件好事，在手裡頭壓了這麼久的房子終於可以出手了，不僅代表著他們能去和兒子孫子一起住了，也還能繼續開著早餐攤，繼續賺錢。
兩人心裡鬆了口氣，就準備回去收拾東西等兒子來接了，但顧芸這邊卻遇到了麻煩。
現在是冬天，日子本來就短，差不多六點左右天就黑了，於是最後一班車就是四點。
但往常來的特彆及時的公交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遲了二十分鐘才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