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嬋嬋說:壞蛋(2 / 2)

“求聖母娘娘保佑你!”

“唉,這天氣!”薩沙說道。

娜佳這時才哭起來。現在她心裡明白,她真的走定了,而剛才去看母親、跟奶奶告彆的時候她還不怎麼相信。再見了,故鄉的城市!一時間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安德烈,他的父親,新房,裸體女人和花瓶。所有這一切已經不會再使她擔驚受怕、心情沉重,所有這一切是那樣幼稚、渺小,而且永遠永遠過去了。等他們坐進車廂、火車開動的時候,如此漫長而沉悶的往日生

活,已經縮成一個小團,麵前展現出宏偉而廣闊的未來,而在此之前她卻是覺察不到的。雨水敲打著車窗,從窗子裡望出去,隻能看到綠色的田野、閃過的電線杆和電線上的鳥雀。一股歡樂之情突然讓她透不過氣來:她想起她這是走向自由,外出求學,這正如很久以前人們常說的“外出當自由的哥薩克”一樣。她又笑,又哭,又祈禱。

“不錯,”薩沙得意地笑著說,“真不錯!”

秋天過去了,隨後冬天也過去了。娜佳已經非常想家,每天都思念母親和奶奶,思念薩沙。家裡的來信,語氣平和,充滿善意,似乎一切已得到寬恕,甚至被迫忘了。五月份考試完畢,她,身體健康,精神飽滿,高高興興動身回家。途經莫斯科時,她下車去看薩沙。他還是去年夏天那副樣子:胡子拉碴,披頭散發,還是穿著那件常禮服和帆布褲,還是那雙大而美麗的眼睛。但是他一臉病容,顯得疲憊不堪,他顯然老了,瘦了,而且咳嗽不斷。不知怎麼娜佳覺得他變得平庸而土氣了。

“天哪!娜佳來了!”他說著,高興得滿臉笑容,“我的親人,好姑娘!”

他們在石印廠坐了一陣,那裡礦屋子煙霧縹繞,油墨和顏料的氣味濃重得令人窒息。後來他們來到他的住房,這裡同樣煙氣熏人,還痰跡斑斑。桌子上,一把放涼的茶炊旁邊,有個破盤子裡放一張黑紙。桌上和地板上到處是死蒼蠅。由此可見,薩沙的個人生活安排得很不經心,馬虎得很,他顯然蔑視居所的舒適和方便。如若有人跟他談起他個人的幸福、他的私人生活,或者彆人對他的愛慕,這時他便覺得不可理解,常常隻是一笑了之。

“沒什麼,一切都很順利,”娜佳急忙說,“媽媽在秋天到彼得堡來看過我,說奶奶已經不生氣了,就是常常走進我的房間,在牆上畫十字。”

薩沙看上去很快活,但不時咳一陣,說話的聲音發顫。娜佳留心觀察他,不知道他是真病了,或者僅僅是她的感覺。

“薩沙,我親愛的,”她說,“要知道您有病!”

“不,沒什麼。有點病,但不要緊……”

“哎呀,我的天哪,”娜佳激動起來,“為什麼您不去治病,為什麼您不愛護自己的健康?我親愛的薩沙,”她說時眼睛裡閃著淚花,不知為什麼她的想象中浮現出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裸體女人和花瓶,以及過去的一切,儘管此刻她覺得所有這些像童年一樣已十分遙遠。她之流淚還因為在她的心目中薩沙不再像去年那樣新奇、有見地、有趣味了。“親愛的薩沙,您病得很重。我不知道做什麼才能讓您不這麼清瘦蒼白。我是多麼感激您!您甚至無法想象,您為我做

了多少事情,我的好薩沙!實際上您現在就是我最親切最貼近的人了。”

他們坐著談了一陣。現在,當娜佳在彼得堡度過了一冬之後,她隻覺得薩沙,他的話,他的笑容,以及整個人,無不散發出一股衰老陳腐的氣息,似乎他早已活到了頭,也許已經進入了墳墓。

“我後天就去伏爾加河旅行,”薩沙說,“然後去喝馬奶酒。1我很想喝馬奶酒。有一個朋友和他的妻子跟我同行。他妻子是個極好的人,我一直在慫恿她、說服她外出求學。我也想讓她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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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加索一帶時興用馬奶酒治療肺結核。

談了一陣,他們便去火車站。薩沙請她喝茶,吃蘋果。火車開動了,他微笑著揮動手帕,從他的腳步就可以看出他病得很重,恐怕不久於人世了。

中午時分,娜佳回到了故鄉的城市。她出了站台,雇了馬車回家。一路上她覺得故鄉的街道顯得很寬,兩邊的房子卻十分矮小。街上沒有人,隻碰到一個穿棕色大衣的德國籍鋼琴調音師。所有的房屋都像蒙著塵土。祖母顯然已經老了,依舊很胖,相貌難看。她抱住娜佳,臉挨著娜佳的肩頭,哭了很久都不肯放開她。尼娜·伊凡諾夫娜也蒼老多了,變得不好看了,消瘦了,但依舊束著腰,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閃閃發光。

“寶貝兒,”她全身顫抖著說,“我的寶貝兒!”

然後大家坐下,默默地流淚。顯然祖母和母親都感到,往日的生活一去不返,無可挽回:無論是社會地位,昔日的榮譽,還是請客聚會的權利,統統不複存在。這正像一家人原本過著輕鬆的無憂無慮的生活,忽然夜裡來了警察,搜查一通,原來這家主人盜用公款,偽造證據--從此,永遠告彆了輕鬆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娜佳回到樓上,見到了原來的床,原來的窗子和樸素的白窗簾。窗外還是那個花園,陽光明麗,樹木蔥籠,鳥雀喧鬨。她摸摸自己的桌子,坐下來,開始沉思默想。她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還喝了一杯濃濃的可口的奶茶,可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房間裡空蕩蕩的,天花板顯得低矮。晚上她躺下睡覺,蓋上被子,不知為什麼覺得躺在這張溫暖柔軟的床上有點可笑。

尼娜·伊凡諾夫娜進來了,她坐下,像有過錯似的怯生生地坐著,說話小心謹慎。

“哦,怎麼樣,娜佳?”她沉默片刻,問道,“你滿意嗎?很滿意嗎?”

“滿意,媽媽。”

尼娜·伊凡諾夫娜站起來,在娜佳胸前和窗子上畫十字。<  18148/1032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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