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個什麼穀蛋白,讓我想起來了麵筋,你知道吧,麵筋就是把麵揉成了團子,然後麵團泡在水裡搓啊揉啊,等水成了粉湯兒,就剩那團子了,挺緊的一團,還粘手。”
“黏性應該是醇溶蛋白導致的,但是那種去除了澱粉的剩餘物質裡麵確實含有大量穀蛋白。和醇溶蛋白不同,穀蛋白連兩段都有含硫氨基酸,兩個含硫氨基酸連接在一起,就形成了雙硫結構,這種結構是很穩定的。
“蕎麥和高粱的沒辦法像這樣做成餅,可以說是醇溶蛋白多,也可以說是因為穀蛋白含量少,沒有穩定的蛋白質結構幫助定型。
“不管是穩定的氨基酸聚合物,還是不穩定的,這些蛋白在乾燥情況下是很穩定的,在遇到了水之後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有序的蛋白質網絡,就形成了你說的麵筋。”
說話的時候,沈小甜手裡拿著一張看起來很厚的筋餅,她仔細看了一下,笑著從一個略厚的邊緣處一拉,原來是兩張餅粘在了一起。
“你看,這個餅剛剛被我扯長了,現在又成了個圓形。”
把筋餅放在盤子上,沈小甜興致勃勃地用眼神梭巡著各色配菜,挑選自己想要“臨幸”的。
“因為穀蛋白的分子形狀是彎曲的鏈狀,所以能夠延伸,也能夠回彈。”
試一下酸菜粉和鹹蛋黃的搭配吧!
唉,彆說,在餐桌上講這些東西還真有意思。
沈小甜正想著,就聽見桌對麵的那個男人說:
“還真挺有意思,”
抬起頭,用啤酒衝掉嘴裡最後那點酸菜的味道,沈小甜說:
“是跟有趣的人說這些,才有意思。”
陸辛看她,隻看見了一張笑臉,還有一隻舉著卷餅的手。
沈小甜看著挺瘦的,薄衫下麵是細腰平肩,可看著她的手腕兒,卻是軟軟圓圓的樣子,雖然細,但是未必能摸到骨頭。
“光誇彆人有意思,也得你自己講得東西有意思啊,不然我跟個老金那樣的吃飯,話還沒開個頭兒呢,兩邊先嘴皮子打了十輪了。”
想象一下那個畫麵,沈小甜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陸辛開始吃第五個卷餅,沈小甜開始吃第三個。
在沈小甜吃完第四個卷餅,啤酒也喝了一半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手機就放在餐桌上,悅耳的鈴聲剛響了幾下,就被沈小甜拒接了。
陸辛看著沈小甜,女孩兒微微清了一下嗓子,又拿起了一張卷餅。
這時,她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幾個字彈了出來。
“老師,對不起。”
沈小甜看了一眼,放下卷餅,拿起了酒杯,一口氣把剩下的半杯灌了下去。
“我第一次吃這個卷餅,是我同學的午飯。”被啤酒浸潤後的嗓音略有些啞,和沈小甜平時的聲音很不一樣。
“我同學的爸爸是東北人,特彆會做一些東北小吃,我那個同學也長得很好看……應該很好看,我一直沒有很認真地記她的樣子,因為我和她當同班同學的時候,關係沒有特彆好。”
陸辛聽著沈小甜說話,手臂一伸,又從筷籠裡拿了一雙筷子。
“後來我十四歲就跟我媽去了廣州,那時候我特彆委屈,我一點也不喜歡廣州,那裡很多人說話我聽不懂,各種吃得我也吃不慣,我和我媽媽……關係也不是很融洽,那個同學就在聊天軟件上安慰我,我們以前的關係沒那麼好,但是因為她安慰我,我也把她當成很好的朋友。”
十來歲的時候,人總是傻得可愛,明明人生才過去短短一截,小小的心裡已經在想的是天長地久,隨隨便便就要說做一輩子的朋友。
“過了兩年,我們都上了高中,我那個同學特彆喜歡一個老師,男老師,據說長得挺好看,我覺得她應該就是小孩子對大人的崇拜,但是……但是後來,那個老師被人說是私德有問題,我那個同學就站出來幫他說話,結果,很快整個學校都在傳她和那個老師有曖昧。我最後一次和她聊天的時候,她說她差點被她爸打了,要轉學回東北去了,以後也不能和我聊天了。”
人與人的關係並不像兩個黏在一起的含硫氨基酸那麼穩固,不管怎麼泡水揉搓,都還會在一起,他們更像是氫鍵,看起來很穩固,但是隨隨便便就斷開了。
“我那時候就在想,那個老師那麼好,為什麼不站出來保護她呢?他不是成年人麼?難道連自證自己清白的能力都沒有麼?”
陸辛用筷子夾了麵餅,往裡麵一樣一樣地放菜,聽見沈小甜停頓了,他嗯了一下,開口道:
“那個男的確實不咋地。”
沈小甜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舒緩了幾分,她抬起頭說:“我就想啊,如果有一天我當了老師,一定,一定不會讓我的學生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女孩兒看著男人,眼神是跟臉龐不符的複雜,她問:“是不是特彆幼稚啊?”
“把餅吃了。”
卷好的筋餅用筷子夾了,被陸辛送到她的眼前。
“謝謝。”
“不客氣,你是個好老師。”
接住卷餅的手頓了一下。
女孩兒的笑容在那一刻變得淺淡又真切。
“謝謝。”她又說了一遍。
“謝謝還買一贈一?”陸辛又是一臉有些無奈又不耐煩的樣子。
兩個人吃完了飯,走出了不怎麼整齊但是熱鬨的餐館,午後有雲遮擋了太暴躁的太陽,他們就慢慢地往石榴巷的方向走去。
餐館裡,點菜的女人鬆快了一下肩膀,對廚房裡說:
“爸,筋餅還剩幾份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