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說陸辛是我們家的貴人呢, 你一來濟南,我什麼事兒都成了。”
看著兩個震驚的年輕人,周阿姨捂著嘴笑了一下, 還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的樣子,仿佛並不是買下了一個幾十年老字號的秋湖飯店,而是隻去秋湖飯店買了一盤鍋貼。
她繼續說道:
“今天這些酥鍋,應該是我們家最後賣的不加魚的酥鍋了……”
連著她買下了秋湖飯店那句話一起聽,就讓人察覺到裡麵彆有深意。
“有些事啊,陸辛也不知道, 小沈老師,元老說你特彆喜歡聽故事,你想聽我這……不怎麼好聽的故事嗎?”
當然要聽了!
沈小甜給阿姨倒了一杯茶,表情殷勤得很:“阿姨,您要不要邊吃邊說?”
“這怎麼行呢……”周阿姨真的不是一個很外向的人,被沈小甜勸著拿起筷子, 笑容甚至有點兒拘謹,她輕聲細語地說:
“有時候, 不經事, 真的是不知道人心到底是怎麼長的。
“前頭我對象兒病了, 光是我家在老家開的飯店, 都有人去量了地皮, 想著等到了他們手裡,這個店就改成個洗桑拿的。我得撐著家裡,還得看著外麵,每天都有人跟我說, 先彆管著飯店了,老鄭都那個樣子了, 我得多顧著他。
“可我不能這麼想啊,我女兒還在念書呢,老鄭還得看病,這不都得花錢麼?我要是什麼都不管了,錢從哪兒來?學費從哪兒來?藥費從哪兒來?”
陸辛說:“阿姨,那些人您不用放心上。”
周阿姨擺擺手,笑說:“我知道,現在跳出來看那個圈子,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們不算什麼。真正傷人的,也未必是這些跟你沾親帶故的。”
吃一口酥鍋裡的藕,沈小甜的心都隨著周阿姨的語氣往下一沉。
“我丈夫臨去世的時候,答應了我家巧兒和李迪的婚事,我不太願意,怎麼了,是覺得我這個當媽的不能把孩子照顧好麼?就得找個人再接了手?可我那時候……也真的沒什麼力氣了。老思想裡麵,男人就是家裡的頂梁柱,頂梁柱倒了,家就不成家了,這種老思想我有沒有?”
她當著兩個晚輩,問的是自己。
“我是有的。所以,我的巧兒就被我這麼害了。”
“那年,我求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想看看我家巧兒,看一眼就行,當媽的,總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吧?孩子他爸留下的東西,我不在乎他們拿了多少,可他們得對巧兒好呀,不然、不然我把一半家當做了嫁妝又是圖什麼呢?
“可我就是看不見她,我找不到她,秋湖飯店不過是個飯館子,我就是連門都進不去。在濟南,我實在找不到能幫了我的人,隻有正好來了濟南的樂先生指點我去海城。
“饕餮樓的沈姑娘人好,一聽了我的事兒就找了吳勝學來幫我,他以前是秋湖飯店的二徒弟,晚上九點多,他帶著我摸進了李家人開的養豬場……我女兒就在一個養豬場裡做她爸教她的酥鍋,酥鍋酥上了,她還得去喂豬,李迪那畜生還打她,往死裡打她。”
周阿姨嗓子噎了一下,她低下頭,看見麵前的茶杯蓄滿了。
“阿姨,都過去了。”
女孩兒的笑容似乎是有撫慰人心的能力,周阿姨看著她,眼睛還是紅的,可還是努力吐出一口濁氣,讓自己能把話說完。
“養豬場半邊兒都是暗的,我就站在暗地裡,看見李迪打我捧在手心養大的巧兒……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磚我就衝上去了。
“我這個當媽的,到底以前到底教了我女兒什麼呢?教她溫柔善良,教她聽話懂事兒……都不對呀,我該教她怎麼能把人的脖子給砍斷了才對,好歹她就不會被人打進豬圈裡都不敢還手了。那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把李迪的頭打破了,要不是吳勝學拉著我走,我說不定就讓李家人也抓著了,我就拉著我女兒往外跑,坐上車,一開始車往濟南城裡開,他們開了車來追,巧兒被嚇到大叫,我就報了警。
“濟南城是他們李家的地盤兒,從派出所出來,我一分鐘都不敢耽誤,打了一輛出租車,就直接從濟南帶著巧兒回了家。
“為了讓巧兒能徹底跟姓李的斷了,我就答應了他們李家的條件――承認秋湖飯店是鄭氏酥鍋的正統,我自己再做的時候,就減了一味鮁魚。”
明明在自己是鄭師傅的遺孀,明明自己的女兒才是鄭師傅的傳人,可為了離開那個狼窩,周秀雲硬是咬著牙認了、忍了,直到九年後的今天。
這九年是怎樣的九年?一切從那個夜裡她搶回自己的女兒開始,她們母女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逃回了故鄉,她們連丈夫(父親)的遺產也不敢再提……那之後就是鳳凰涅吧?她們兩個人把香巧家常菜開回了濟南,開回了濟南的餐飲行業會裡,開得紅紅火火熱熱鬨鬨,最後反過來將當年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一切徹底踩在腳下。
沈小甜看著周阿姨,臉上像是在發光:
“周阿姨,我覺得您特彆特彆厲害!”
她說話的時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周香雲又是靦腆地笑了:“小陸啊,明天你一定要帶著小沈來阿姨這兒,阿姨讓你嘗嘗真正的香巧酥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