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 / 2)

青銅骰子化為一道黑色的光芒,穿行在村民之間。無相山的鎮山之寶,當初曾經殺進天工齋和神農穀,逼得兩大門派不得不簽下合約,也曾經跟著葉閻王殺進過酆都鬼門、殺進過“鬼知道”總部,此刻釋放出無儘的殺意和煞氣,打得這群愚民抱頭鼠竄。

它絲毫不覺得自己在大材小用,反而覺得十分痛快。

就像奚嘉說的一樣,它沒有害人性命,隻是不停地打在這群人渾身最疼的地方,讓他們痛得像狗一樣的爬著逃跑。

打完人,無相青黎爽爽地飛回奚嘉的手中,又飛起來,高興地蹭他的臉頰。

奚嘉翹起唇角,朝還在呆怔的葉鏡之眨了眨眼:“葉大師,你想反對也來不及了,我們已經打完了。”

無相青黎應和地舞動:沒錯沒錯,打得好爽!

村民們早就被無相青黎打得抱頭鼠竄,月光下,奚嘉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那雙眼睛裡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看得葉鏡之一點點地沉淪進去。

奚嘉和無相青黎現在就是自己打爽了,哪裡管彆人的看法。

奚嘉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了。

嘉哥碰見厲鬼都沒這麼憋屈的,隻要見到厲鬼,嘉哥直接上拳頭,打得那些厲鬼沒脾氣,哪裡會像今天這樣,被一群村民當狗一樣的攆。這群村民一開始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不聽解釋,上來就想致他們於死地。

這要是一群厲鬼,嘉哥早讓他們魂飛魄散了,偏偏這是一群人。

奚嘉自認不是什麼品行端正、責任心強的好人。他有能力去解決厲鬼,但是他在蘇城生活了這麼多年,並沒有像玄學界的天師們一樣,以捉鬼除魔為己任。除非那厲鬼鬨到他的眼前,否則他並不會主動出門找鬼。

就像當初,裴玉知道了他的特殊體質,想要和他一起組隊捉鬼。當時葉鏡之正在房間裡將那老鬼打得魂飛魄散,奚嘉卻拉著裴玉走到了客廳,對他這樣說道:“保護人類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做不來,我隻想過好我的生活,讓我的朋友也過得好。”

這是奚嘉,如果今天隻有他一個人,他絕對不會一讓再讓,他會直接和這群人動手。

但是葉鏡之在。

葉大師是玄學界的道德標兵,和他相處越久奚嘉越知道,這個人有多好。葉大師的好不是簡單的脾氣好,而是哪裡都好。

奚嘉說道:“葉大師,我知道那些人是因為出生在偏遠山區,他們似乎都沒受過教育。他們舉止粗魯、對我們懷有惡意,是因為他們本身就素質差,也因為他們村子突然死了這麼多人,可能心裡感到害怕。但是葉大師,我不想體諒他們,就算裡麵有很多小孩老人,就算他們剛剛失去了很多親人朋友,我也不想體諒。憑什麼我就要體諒他們出生不好,我就要體諒他們的心情,任由他們來欺負我,他們弱他們就有理嗎?我根本沒做任何事,為什麼要被那樣對待。我不想再忍下去了,為什麼我要受他們的委屈!”

就讓他政|治不正確吧,至少他剛才已經讓無相青黎手下留情了,葉大師或許不會那麼生氣?

奚嘉低著頭在心裡亂想,誰料下一刻,葉鏡之有些自責地問道:“你感到……委屈?”

奚嘉一愣,抬頭想了想:“是挺委屈的。”

被一群瘋子一樣的山民那樣追著打,嘉哥委屈得很,恨不得直接手撕了他們。

奚嘉正想著葉大師乾什麼要這麼問自己,難道不該覺得他和無相青黎做得不對嗎。他並沒有注意到,葉鏡之自責地看著他,越看越自責,越看越覺得自己簡直太沒用了,然後就從乾坤包裡取出了一張符紙。

奚嘉詫異道:“葉大師?”

葉鏡之兩指夾著符紙,快速地念著咒語。忽然,他手指一抬,將符紙拋出去。黃色的符紙飛到了半空中,飛到了這個村子的頭頂,瞬間散落,變成千萬點金色的粉末。粉末隨風灑在了村子裡,不過多時,一陣陣痛苦的哀嚎聲就在村中房子裡響起。

奚嘉錯愕地看向葉鏡之,葉鏡之拉起他的手就跑。

兩人跑到了山底,那些村民的痛嚎聲還是沒有停止,已經嚎哭到震天徹地的程度,仿佛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奚嘉笑得前仰後翻,無相青黎也高興地在空中亂舞。

奚嘉問道:“葉大師,那道符咒是什麼?”

葉鏡之有些羞赧,低下頭:“隻是……隻是我小時候無聊的時候做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到底是什麼?”

村民們的哭喊聲越來越響,在這樣的背景聲中,葉大師低下頭,小聲說道:“這是內火伏心咒。中咒的人會感到自己被一團火炙烤,受到火焰炙烤之苦,但不會受傷,大約六個小時後會自動消失。真的,真的隻是我小時候隨便做出來的。”

奚嘉哈哈大笑起來。

自從進了這個村子,他就沒這麼笑過,看得葉鏡之不由呆了。

兩人出發往李家村而去,翻過一座山,居然還能聽到袁家村裡的哭喊聲。奚嘉聽得心情舒暢,覺得自己特彆像電視劇裡的惡毒男配,對於得罪自己的人,他壓根不想原諒,隻想把他們打得認不著南北。按照最新公布的電視劇審核辦法,他這種角色絕對當不了主角,因為主角必須用寬大的胸懷去原諒仇人,感化仇人。

嘉哥表示:做不到,隻想打人。

兩人離那李家村隻剩下一個山頭,奚嘉一路上心情愉悅,葉鏡之卻很不是滋味。

葉大師憋了半天,想了半天,又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說道:“對不起,奚嘉,我讓你受委屈了。”

奚嘉的腳步突然頓住,他驚訝地轉身看向對方:“葉大師,難道不是那群村民欺人太甚,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葉鏡之自責地低下頭:“我不知道你受委屈了……”

奚嘉更加不懂:“葉大師,難道他們那麼對你,你就不覺得生氣,不覺得委屈?”

葉鏡之茫然地看他:“可是我小時候,其他人也這樣對我。”

奚嘉愣住:“他們?他們是誰?”

葉鏡之道:“師父還在世的時候,讓我要與同齡的孩子多接觸。贛省隻有無相山一個玄學界門派,玄學界中人為了……為了避開無相山,除了鄱陽鬼市,一般也不會來贛省。師父便讓我與那些孩子一起玩。他們不肯和我玩,一直說我的父親母親不要我了,他們不是出去打工,是丟下我跑了。他們說的沒有錯,我的父母確實是不要我了,出外打工隻是師父給出的表麵借口。但是他們總是那樣說,我有些難過,所以便做了內火伏心咒,想要報複他們。”

奚嘉萬萬沒想到,內火伏心咒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來的。

“當時我法力太低,內火伏心咒隻能有一瞬間的作用,持續不了太久。但師父知道後,讓我不要去理會那些孩子,也讓我不要再與他們玩耍。捉鬼天師與凡人牽扯不應太多,更不該用法術去捉弄凡人。奚嘉……那就是生氣和委屈嗎?”

葉鏡之抬起頭看著奚嘉,右眼裡的黑色小痣輕輕閃爍著。

手指慢慢地縮緊,看著這樣的葉大師,奚嘉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良久,他一手拿著無相青黎,晃了晃手,笑道:“葉大師,你不用理那種人,現在有無相青黎在,我也在,你不用再太過容忍,讓自己受委屈。我和無相青黎,一直都在這裡。”

葉鏡之定定地看著眼前微笑的黑發年輕人,許久以後,他才點了點頭,唇角忍不住地揚起:“他們欺負我,沒關係。但是讓你受委屈,我生氣……”

這句話說得有點低,奚嘉隻聽到最後兩個字“生氣”。他突然想到:“等等,為什麼易淩子大師要讓你那麼忍著?葉大師,我也在‘鬼知道’上看了不少易淩子大師的事跡,上麵說易淩子大師快意恩仇,殺伐果斷,從沒受過一點委屈。”感情你自個兒不肯受委屈,全讓徒弟受委屈去了?這都什麼師父啊!

葉鏡之看著奚嘉憤怒的表情,心頭暖暖的,解釋道:“師父說,不讓我和他們再玩了,也不要用法術捉弄凡人。但是那天以後,我看到師父把那些孩子一個個地用麻袋套了頭,按到牆角每個人都打了一頓。師父用了隱身咒,彆人看不劍他,他就直接揍了那些孩子。”

奚嘉:“……套麻袋?”

葉鏡之點頭。

奚嘉:“……”冤枉易淩子大師了,人家是真大師啊,睚眥必報,打熊孩子沒商量,高明!

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奚嘉沉重的心情稍微緩解了一點。兩人一邊向李家村走去,奚嘉一邊說起了自己的過去:“葉大師,你有沒有覺得我的身手還不錯?”

葉鏡之的眼前突然浮現出嘉哥手撕鬼子、小鬼哭唧唧地逃出電梯的一幕,葉大師重重點頭,發自肺腑地誇讚:“很好。”

奚嘉笑道:“其實我在小學的時候,經常被人欺負。”

葉鏡之步子一停,看向奚嘉。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四歲以前因為控製不住陰氣,父親不讓我與其他孩子來往。後來有了那塊泰山石,我總算能和他們在一起玩了,但我不知道他們不能看見鬼,我就一直告訴他們,這裡有鬼,那裡有鬼,然後他們就都疏遠了我,說我是個小瘋子、神經病。”

想起以前的事,奚嘉隻覺得好笑,已經不覺得多麼難受,說出口也很容易:“後來上小學,我和其中幾個孩子一個班。他們在班級裡說我是瘋子,整天說自己能看見鬼,老師也很不喜歡我這樣說,經常教育我不允許撒謊。但我那時不懂,那些鬼明明是存在的,為什麼老師要說我在說謊。我就更要說,慢慢的,老師也討厭我,同學也疏遠我。到後幾年,他們經常會欺負我,偷偷打我,上課的時候用紙團砸我。葉大師,你說小孩子幼稚不幼稚?”

葉鏡之心疼極了:“奚嘉……”

奚嘉繼續笑道:“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我後來被打多了,脾氣倔,想反抗。初中那群人還在新學校散播謠言,說我是個瘋子。其實我小學就不再說自己能看到鬼了,但他們依舊告訴新同學,讓新同學也慢慢地歧視我。為了不被人打,我隻能保護自己,被打多了、打人多了,身手就好起來了。”

葉鏡之聽著心都揪起來了。他的媳婦被人打多了?明明都到了新的學校,可以有新的開始,為什麼還要欺負他媳婦!

“奚嘉……”

奚嘉突然想起一件事:“葉大師,我們認識這麼久,你不要再喊我奚嘉了,有點生疏。你就和其他人一樣,喊我……”聲音戛然而止。

葉鏡之心中一暖:“喊你什麼?”

奚嘉:“……”其他人都喊他嘉哥,總不能讓葉大師也喊他嘉哥吧?

想了半天,奚嘉剛準備說“你要不還是喊我奚嘉好了”,卻聽一道低沉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嘉嘉?”

奚嘉猛然怔住,錯愕地看向葉鏡之。

或許是這月色太過柔和,葉鏡之的目光溫柔得仿若水色,他輕輕地喊道:“嘉嘉。”聲音極輕,語氣繾綣,仿佛在喊自己這一生最重要的兩個字,要將這個名字喊進心裡去。

奚嘉不自覺地應了一聲:“嗯!”

葉鏡之驚喜地睜大眼,又喊道:“嘉嘉。”

奚嘉:“……嗯?”

葉鏡之再喊:“嘉嘉!”

奚嘉:“……嗯。”

“嘉嘉!”

“……葉大師,我覺得你可以不再叫我的名字了,我在這裡呢。”

葉鏡之委屈地低下頭,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個名字。等他喊到一百多遍的時候,忽然想到,奚嘉現在還一直叫他“葉大師。”想到這,葉鏡之就開始幻想,媳婦會怎麼喊他的名字呢?

葉鏡之?

鏡之?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奚嘉溫柔地喊自己“鏡之,晚安”的場景,葉大師瞬間心潮湧動,立即轉頭看向奚嘉。奚嘉正好也轉頭去看路邊的一棵樹,與葉鏡之的目光對上。

奚嘉:“葉大師,怎麼了?”

葉鏡之:“就是……你可不可以……可以……”

等了許久沒等到下文,奚嘉皺眉,湊上前問道:“葉大師?”

葉鏡之大腦嗡的一聲呆住了,他緊張了老半天,才憋出三個字:“沒……沒什麼……”

奚嘉:“……”葉大師今天怪怪的啊。

翻過這座山,就到了李家村。

奚嘉自從知道葉鏡之從小缺少和人交往的經驗,一路上,他就開始絞儘腦汁教導葉大師,到底該怎麼與人相處。雖然奚嘉自個兒也是個菜鳥,經驗幾乎沒有,隻能瞎瘠薄亂扯,但他總歸還是有陳濤這個死黨的,比孤家寡人二十五年的葉大師好多了。

然而說到最後,葉鏡之卻問道:“好朋友一定要有很多嗎?”

奚嘉愣了愣,思考片刻,說道:“最好至少有一個,關鍵時候願意幫你忙的,比如肯借錢給你的。”

葉鏡之道:“我與南易道友、木魚道友、度量衡道友,關係還算不錯,我不會向他們借錢,但他們應當願意幫我的忙。如此說來,我有三個好友。”

隻有陳濤一個好友的奚嘉:“……”

這天沒法聊了!

因為奚嘉有點恐高,葉鏡之沒有帶他直接飛去李家村,而是兩人一起在山林間漫步。他們終於翻過了這個山頭,遠遠的已經能看見李家村的房屋屋簷。

看到目標,奚嘉不由加快腳步,快速地向前走去。

離李家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隻要繞過這個山道,就可以看見李家村。

奚嘉說道:“葉大師,這次我們要小心點。現在是半夜,他們村的人應該都在睡覺,我們自己先悄悄去調查情況,免得這個李家村的人也像那個袁家村的人一樣,那樣蠻不講理。”

葉鏡之頷首:“好。”都聽媳婦的。

奚嘉又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繞到了山的另一側,他說道:“葉大師,我們要小心……”

聲音猛然停住。

奚嘉的眼睛一點點地睜大,他呆滯地看著這座被掩藏在大山深處的小山村。葉鏡之也走過了那條山道,當他看清麵前的情景時,慢慢地沉了臉色,快速地掃過四周,確認沒有厲鬼邪祟在附近,這才放心。

山間夜涼,一陣冷風吹過墓碑,激起奚嘉渾身的雞皮疙瘩。

月光穿過烏雲,照耀在這一個又一個的墓碑上。密密麻麻的墓碑,遠不止二十三個,至少八十多個墓碑,活生生地矗立在奚嘉麵前!

李家村裡,一片死寂。不是因為村子裡的人都在睡覺,而是因為他們早已睡在了地下,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拿著農具趕他們離開。

冰冷的月光照射在石頭墓碑上,仿佛厲鬼,泛出一絲冷漠嘲諷的笑容。

李家村上下八十九口人,全部死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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