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七月半, 鬼門開。

紙鬼藏,河燈琅。

七月半中元節,是個特殊的日子。黑夜來臨, 凡間陰氣大盛,酆都鬼門大開。許多流連人間的野鬼在過去一年裡通過了淩霄問心, 這一天,它們依次進入鬼門, 前往陰間,尋求轉世投胎的機會。

每年中元節的前兩個月,玄學界將會召開天師代表大會。會議上, 大家摳腳睡覺, 度過一年中最難熬的十天十夜,有時間再順便討論一下本年度酆都鬼門的事情。

岐山道人從海城出發時,已是下午兩點。六月的太陽火辣滾熱, 曬得岐山道人滿臉通紅。

這種天誰都不願意出門, 岐山道人自然也不樂意, 他手裡抱了一大堆東西,站在家門口,曬著大太陽,嘮嘮叨叨地和兒子說話。

“這十天裡,老夫出門,你好好看家。天工齋三天後有一次搶優惠券活動,你彆忘了去搶。今年老夫要在中元節購物節上買三具跳屍和五株千年雪參,要是搶不到優惠券,老夫多花的積分, 全從你的墨鬥賬戶上扣!”

岐山道人的兒子痛不欲生:“爸,我知道, 優惠券,肯定搶。”

岐山道人繼續絮叨:“對了,還有神農穀的那批貨。昨兒個老夫在神農穀的微店上下單了,車渠那個老家夥去年和老夫借了一隻充電寶,這批貨是貨到付款,你怎麼也得逼他們打個八折。”

“爸,我真的知道!”

“還有老夫陽台上養的那幾盆多肉,哎喲,都是我的小乖乖,你得記得澆水……”

“爸……”

“對了,還有今天早上老夫煉製的那一爐丹藥,你可得小心看著。它需要煉製七七四十九天……”

“爸……”

“說起來昨晚老夫看的那個電視劇,叫什麼來著,八天後大結局。天殺的,八天後老夫的充電寶肯定用光了,手機也沒電了,到時候你給老夫記得大結局,老夫回來就要知道。”

“爸!”

突然被兒子一衝,岐山道人回過神來,定定地看著兒子。

六十多歲、滿頭白發的天師痛哭流涕道:“爸,您就是再不想參加天師代表大會,再在這裡和我磨蹭,您終歸得去啊。蛐閼婢在首都等著您呢,您又不能蒙混過關……”

岐山道人老臉一紅:“滿……滿口胡言!老夫何時不想去了?老夫何時磨蹭了?逆子,看招!”

“啊!”

把兒子揍了一頓後,岐山道人堵在心裡的那口悶氣終於消散。捧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岐山道人飛入雲霄,快速地向首都而去。傍晚時,他剛剛抵達首都界線,遠遠便瞧見了從西邊飛過來的燭照真人。

岐山道人飛了過去。

兩人剛打照麵,岐山道人問道:“燭照道友,你怎麼也把東西都捧在手上了?”

燭照真人手捧一台智能手機,夾帶三十八隻充電寶,理直氣壯地反問:“你不也捧在手上?”

岐山道人哈哈一笑:“要是用袋子裝著,怎麼說也得有一絲分量。今年老夫早已仔細稱過,一隻蘋果手機和三十九隻小米充電寶,恰恰好十公斤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燭照真人滿口不信:“三十八隻充電寶才恰恰合適,岐山,你超重了。”

岐山道人瞪直了眼:“胡言!”

兩位大師還沒進入首都,就在雲層上吵起架來。這次是誰也不信誰,燭照真人堅稱三十九隻充電寶絕對超重,岐山道人揚言剛好卡在底線。兩人怒氣衝衝地飛到了天師代表大會的會場,不醒大師正抱著一大堆壓縮餅乾進門,被兩人一把撞開。

“你這小姑娘給老夫稱一稱,三十九隻充電寶到底有多重!”

負責招待大師們的天師小姑娘瞬間嚇尿,顫抖著拿起岐山道人帶的手機和充電寶,放在了電子秤上。下一刻,尖銳的叫聲響了起來:“超重,超重,十公斤零15克,超重,超重!”

岐山道人頓時傻了眼,燭照真人哈哈大笑起來。

當日零點,所有天師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放在電子秤上,稱過了重量,才依次進入會議室。

能參加天師代表大會的天師,都是玄學界的佼佼者,蛐閼婢走上主席台,輕輕咳嗽兩聲,還未開口,坐在第一排的不醒大師便舉手道:“蛐愕烙眩葉小友還未曾來,可否要等他一等?”

蛐閼婢淡定道:“葉小友今年請假。”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一片。

二十多個天師震驚地看向不醒大師身旁的那個空位,互相對視一眼,一個個站起來發言。

燭照真人:“葉小友怎會請假?這些年來,他可從未請過假!”

岐山道人:“不錯。若是葉小友不在,‘鬼知道’拍誰的照片做宣傳去?”

神農穀的車渠道人附和道:“岐山道友所言正是。若‘鬼知道’拍不到好照片,怎麼給小輩們做宣傳?怎麼給小輩們樹立榜樣?”

蛐閼婢道:“拍你們的照片不行嗎?”

眾位天師異口同聲地斥責道:“不行!”

蛐閼婢:“……”

眾人吵吵嚷嚷了一陣,岐山道人摸了摸胡子,提議道:“既然蛐愕烙閹盜耍葉小友本來也是想來參加的,隻是臨時有事,才無奈請假。葉小友的為人老夫是了解的,他定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才會缺席。諸位道友,我等怎可辜負葉小友,自顧自地召開如此重要的大會?”

正在川省抱著慫慫,和媳婦吃夜宵的葉鏡之:“阿秋。”好像有點冷。

岐山道人這話一落地,其餘天師紛紛響應。

他們誰不來,都可以。就算蛐閼婢不來,不醒大師也可以上去主持大會。但葉鏡之不來,那可完蛋了。“鬼知道”的小編拍不到照片,怎麼寫文章?最重要的是……

“要麼,咱們今年就不開會了?”岐山道人如此提議。

蛐閼婢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唐!”

可下一刻,其餘大師趕緊說道。

“就是,不拍葉小友的照片,那拍誰的?要是讓我家那兩個小混蛋看見貧道參加大會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流口水,貧道的麵子往哪裡擱?”

蛐閼婢:“……”你就不能不睡麼!

“不錯不錯,貧僧今年為了不餓著,帶了不少乾糧。若是讓弟子們看見貧僧可憐兮兮地在大會上啃麵包,餓得頭暈眼花,貧僧回去後,該如何服眾?”

蛐閼婢:“……”吃麵包就餓得頭暈眼花,難道你這個和尚還想吃肉麼!

“阿彌托福,貧僧也覺得此提議甚好,貧僧好想回家吃(素)肉。”

蛐閼婢:“……”

事實上,在場的天師就沒幾個靠譜的,蛐閼婢表麵上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其實心底也老不想參加這個無聊的摳腳大會了。然而,作為玄學界領袖,蛐閼婢也不能真的直接完全顛覆前輩留下的傳統,他開始與台下諸位大師討價還價。

“推遲一周再舉行,等等葉小友?”

“不行!”

“推遲兩周?”

“不行!”

“……推遲三周?”

“不行!”

蛐閼婢:“……”

下一秒,他惱羞成怒:“現在就舉行!”

“好好好,三周後再舉行!”

眾人一哄而散。

這大概類似於一種“快要考四級了,哪怕知道推遲幾天還是要考,但就想再當幾天鹹魚”的奇怪心理。得到蛐閼婢的允許,大師們趕忙飛回家,再享受幾天悠哉日子。

岐山道人是坐在最裡麵的,他激動地飛出門,還沒飛出幾米遠,便被蛐閼婢攔了下來:“岐山道友,近日秦始皇陵外的結界加固一事出了一些問題,你與老夫一起去看看吧。”

岐山道人頓時傻了眼:“啊?”

蛐閼婢又耐心地說了一遍。

岐山道人怨氣衝天:“為何是老夫!”

蛐閼婢淡定道:“岐山道友擅長陣法結界。”

“江流那個老家夥也很擅長!”

蛐閼婢:“……因為你跑得最慢。”

岐山道人:“@#!!#@!!!!”老夫下一次要坐靠門口的位置!

淩晨一點,一肚子怨氣的岐山道人被迫跟著蛐閼婢,一起飛往長安。

這些事情奚嘉全然不知,他剛來到川省,今天下午一隻沒吃飯,晚上便在酒店點了幾份夜宵,和葉鏡之吃點東西。

川省的美食全國聞名。奚嘉特彆愛吃辣,可惜最近幾年飲食不規律導致胃不好,吃不了辣,隻能給自己點了一份炒飯,默默地看葉鏡之吃辣。

噴香的辣味從葉鏡之的那碗麵裡飄了出來,直直地飄入了奚嘉的鼻子裡,刺激得他口水直流。奚嘉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最終無奈地低下頭,舀了一勺沒有味道的炒飯,可憐地吃了一大口。

慫慫躺在奚嘉的懷裡,抓著一條小魚乾,高興地咬著。

奚嘉隻能看著慫慫進行自我安慰:至少慫慫不能吃辣,嗯,慫慫也不吃。

葉鏡之才吃了兩口麵,感受到奚嘉熾熱的目光,他呆呆地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將碗推了過去,道:“給你吃。”

那碗小麵被推到嘉哥的麵前,辣味更加衝鼻,嘉哥饞得眼睛都綠了。

掙紮了半天,他還是把麵推了回去,乾笑道:“葉大師,我不能吃辣。”

葉鏡之關心地問道:“為什麼?”

奚嘉道:“我胃不好,吃了這碗麵,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著覺了。”

葉鏡之雙眼一亮,他立即翻出乾坤包,在裡麵找了片刻,找出了一袋子五顏六色的小糖果。他將一顆綠色的小糖倒入掌心,遞到奚嘉麵前:“吃,吃了它,胃就不會疼了。”

奚嘉驚詫地接過這顆糖,吃下去後,真的感覺到一股暖流在胃中湧動。他狐疑地看著麵前的那碗小麵,再抬頭看看對麵的葉大師。

葉鏡之趕緊將麵又推回了他的麵前,有些羞赧:“吃。”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奚嘉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那碗沒味道的炒飯,趕緊吃麵。這一吃,果然香辣酸爽。這才叫吃東西!而且真的如同葉鏡之所說,奚嘉的胃始終暖暖的,一直不疼,還十分舒服。

葉鏡之小心地將奚嘉那碗炒飯拉到了自己麵前,奚嘉突然看見,立即說道:“啊,不小心吃了你的東西。葉大師,這碗麵你繼續吃,我再點一份就好。”

葉鏡之搖搖頭,舀起炒飯吃了起來:“很好吃,我吃這個。”

奚嘉又說了幾次,葉鏡之都說自己覺得炒飯很好吃。聯想到葉大師非常……與眾不同的審美,奚嘉沒有再勸。

一趟夜宵,兩人吃得分外滿足。吃到最後,葉鏡之已經不動勺子了,他靜靜地看著奚嘉,看奚嘉吃得滿頭大汗,饜足地笑彎了眼睛。

秀色可餐,這碗炒飯特彆好吃!

在這種山區,酒店的客房十分緊缺,奚嘉和葉鏡之被分配到了同一個標準間裡。奚嘉抱著慫慫躺上床,葉鏡之睡在隔壁床上。兩人隔著一個床頭櫃又說了會兒話,奚嘉起身按下電燈開關。

“葉大師,晚安。”

“晚安。”

這一覺,睡得十分不踏實。奚嘉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撓自己,他在夢裡夢到一隻女鬼,雙手指甲有十米長,不肯踏踏實實地乾一架,非得瘋狂地用指甲去撓他的臉。

奚嘉不舒服地皺起眉。終於,他被那女鬼一爪子撓醒了,睜眼一看,才發現慫慫整隻貓趴在了自己的枕頭上,不停地撓著他的鼻子。

嘴角微微一抽,奚嘉無奈地將慫慫抱到懷裡。可是很快慫慫又掙脫出來,又拚命地撓他,嘴裡還發出一陣陣嗚咽的聲音。

奚嘉突然驚醒,他立即坐起身,葉鏡之早已醒來。

葉鏡之茫然地看著這一人一貓,不懂出了什麼事,奚嘉趕緊打開燈,低頭一看:“慫慫?!”

巴掌大小的小黑貓此刻紅了眼睛,眼淚鼻涕不停地往下流淌。奚嘉還是第一次知道貓也會流眼淚流鼻涕,小家夥可憐兮兮地縮在奚嘉的懷裡,身子輕輕地打著顫,看得奚嘉一陣心疼。

他急忙檢查慫慫的身體,根本沒什麼外傷,可慫慫就是不停地流眼淚。

過了一會兒,葉鏡之輕聲道:“和你剛才挺像的。”

奚嘉轉過頭:“和我挺像?”

葉鏡之頷首:“嗯,你剛才吃完那碗麵後,眼睛也……也紅紅的。”可好看了!

奚嘉忽然想到一個答案,有點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還在流眼淚鼻涕的慫慫:“該不會……該不會是吃小魚乾,吃辣了吧?”

事不宜遲,慫慫突然大半夜地變成這樣,奚嘉和葉鏡之隻能帶著它去附近醫院看看。

在喂慫慫吃魚前奚嘉特意嘗過,那條魚根本不辣,隻是一條味道挺獨特的小魚乾。在和酒店訂餐的時候他還特意說過,小魚乾是給貓吃的。難道川省的貓如此逆天,竟然還能吃辣?!

拍戲的這片山區隻有一家醫院,並沒有寵物醫院。實在沒法子,奚嘉隻能開著車,帶慫慫去縣醫院看病。他剛剛抵達醫院門口,就看見陳副導。

陳副導見他在這,也十分詫異,上前問道:“你也知道方墨亭受傷的事情了?”

奚嘉一愣:“受傷?”

陳副導知道他並不知情,湊上前,小聲說道:“嗯,我正要給你發消息呢。方影帝晚上拍照片的時候,突然被道具砸中了,流了不少血。幸好人沒事,也沒砸到臉,隻是你明天要和他拍的對手戲得推遲一段時間了。這件事千萬不要對外說,保密。方影帝沒骨折,他經紀人說下周就可以繼續去拍戲了,讓外麵的媒體知道了不好。”

奚嘉點頭答應。

陳副導沒再管他,趕緊進了醫院去探望方影帝。

奚嘉和葉鏡之找到了一個醫生,幫慫慫看病。這醫生還真的會看寵物的病,他隨便地摸了摸慫慫的肚子,又看了看慫慫那張哭到梨花帶雨的小胖臉,不留情麵地說道:“吃辣了,開點藥,回去喝就行。這隻貓不能吃辣,自個兒注意一下。”

奚嘉不解道:“醫生,我們今天隻給它吃了一點小魚乾,吃之前我還嘗了一口,不辣。”

醫生龍飛鳳舞地寫著病曆單:“你人能吃的辣度,它是隻貓,吃不了。好了好了,讓它吃貓糧,再喝點藥,很快就好了。”

奚嘉捧著病例,又去買藥。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經是淩晨五點。因為第二天突然不用拍戲,奚嘉並不著急,他抱著慫慫坐在醫院的花園裡,確認慫慫真的睡過去了,才溫柔地抱起它,起身離開。

“你對它很好……”低沉的男聲輕輕響起。

奚嘉轉首,笑著說道:“嗯,我當然得對它好了。這一年,是它一直陪著我。”

葉鏡之問道:“陳濤呢?”

奚嘉笑了:“濤子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不可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去年畢業聚會那晚,我回到小區,慫慫突然從草叢裡竄出來抱住了我的腳,死活不肯鬆手。我和它就是緣分吧……畢業了,和濤子天南海北,不能經常見了,它就來了。”

微微的曙光下,奚嘉柔柔地笑著,抱著一隻可愛的小黑貓,看上去安靜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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