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煞氣好似利刃, 一刀劈下,輕鬆割斷了荒原上的雜草。
奚嘉衝得太過突然,一下子就穿過了結界, 抱住了跪坐在地上的葉鏡之。蛐閼婢想拉著他,根本沒抓住他的手, 一群大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奚嘉衝進了充斥煞氣的世界。
諸位大師駭然不已,紛紛使出法寶, 打算把奚嘉再救回來。但他們還沒出手,便見到奚嘉死死地抱住了葉鏡之,已經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葉鏡之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聲一聲地喊著“嘉嘉”。
那些煞氣從葉鏡之的身上爆發而出, 奚嘉離他那麼近,又沒有結界保護,應該立即被煞氣撐得爆體而亡。但黑色的煞氣每每快要碰到他的時候, 仿佛觸碰到了一堵無形的牆, 流水一樣地繞了開去。
當今玄學界隻有葉鏡之和奚嘉可以直接看到陰氣, 蛐閼婢神色一凜,在雙眼上畫了符咒,召出陰陽眼。做完這一切,他再看向煞氣中央的兩人,突然驚呼一聲。
見狀,岐山道人、不醒大師、燭楓真人……一群玄學界的大師們紛紛召出陰陽眼,看向奚嘉和葉鏡之。隻見在濃鬱的黑色煞氣中,有一絲絲血紅色的陰氣,從奚嘉的身上緩緩溢出。這些紅色的陰氣在他的身遭形成了一層薄薄的結界, 任憑煞氣怎樣衝擊,都借力打力一樣地反彈回去, 不讓煞氣近體。
蛐閼婢驚道:“極陰之體竟然這般神奇!能夠將葉小友封印了二十一年的歲煞擋住,這陰氣之強,駭人聽聞。”
神農穀的車渠道人摸了摸胡子,思索片刻,道:“我神農穀曾經記載過一個擁有極陰之體的人。那是在八百多年前,那人隻活了四歲,就被一隻厲鬼吞吃入腹,等玄學界的天師廢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將那隻厲鬼收服後,才知道這隻厲鬼是因為吃了那個擁有極陰之體的孩子,才會突然擁有這麼可怕的實力。極陰之體,本身陰氣強悍,但卻是一個沒有上鎖的寶庫。這位奚小友的體質太過神奇,不是普通的極陰之體,或許是因為如此,才可以抵擋煞氣。”
岐山道人道:“諸位道友可記得,兩個月前,‘鬼知道’是如何介紹奚小友的?奚小友是如何一夜成名的?”
眾人想了一想。
不醒大師道:“阿彌陀佛。奚小友是因為用脖子……嗯,用脖子砍斷了天工齋大弟子度量衡的極品陰劍,一舉成名。既然奚小友現在十分輕鬆,不畏懼煞氣,那我等也不用太過擔心,耐心等待這第一波的煞氣爆發即可。”
一切也隻能這麼辦了。
玄學界的大師們各個法力高深,但沒一個人敢直麵這麼恐怖的煞氣,隻能躲在結界後,焦急地看著。
這些奚嘉全然沒有注意。
他緊緊地抱著葉鏡之的身體,將這個人用力地抱入懷中。
葉鏡之的身體冷得嚇人,因為剜心刺骨的疼痛,他一直在止不住地發抖。他臉色慘白,沒有血色,一雙赤紅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地麵。地麵上堆著的是數不儘的法寶符,是他剛才拿出來,努力地想要送給奚嘉的。奚嘉坐在這冰冷的地麵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個人死死地抱在懷中。
“嘉嘉……”
奚嘉輕聲回應:“我在。”
葉鏡之依舊喊著:“嘉嘉……”
無論奚嘉怎麼回答,他都聽不進耳中。他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個名字,仿佛這樣喊著,對方就不會離他而去。到最後,奚嘉溫柔地閉上眼睛,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在這裡,不要怕。”
葉鏡之的聲音慢慢停住。
這句話葉大師曾經對他說了無數遍,如今,終於輪到他對這個人說。
奚嘉抱著葉鏡之,心疼到一下下地抽痛。
這次的煞氣爆發,持續了整整十二個小時。前兩個小時是最難熬的,葉鏡之疼得難以忍受,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到後來,疼痛成為麻木,他在最後閉上眼睛昏死過去。當夕陽落山的時候,那恐怖的煞氣也終於消散,玄學界的大師們趕忙撤了結界,快速地跑過來。
神農穀的車渠道人翻手取出一本又黃又破的舊書,他在書的封麵上迅速地畫了兩道金色的符,接著一把將這本書打了出去。舊書懸浮在葉鏡之的身體上,溫潤的金色光芒照亮了葉鏡之的臉龐。
奚嘉拉著葉鏡之的手,看到這光芒照射到葉鏡之頭頂的百會穴時,突然亮起了一道星辰般的光芒。接著是神庭、耳門、風池……舊書散發著耀眼的金光,依次點亮了葉鏡之身上的三百六十一處穴道。
車渠道人表情嚴峻,口中默念咒語,一指點在了葉鏡之的人中穴上:“千變萬化,一哦分。一變為三,三哦成。三化為五,五帕榫。黃帝不論,內而修則。靈樞探行,素問指路。現!”
話音落下,三百六十一處穴道中忽然金光大作。等這些光芒黯淡下來時,奚嘉驚訝地發現有一半以上的穴道散發的不是金色光芒,而是壓抑詭譎的黑光。
看到這個情景,車渠道人立刻黑了臉。他又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法術,那本舊書撒下的光芒裡,依舊有一半多的光芒變成了黑色。
車渠道人歎氣一聲,收回那本舊書:“葉小友這些年積累的煞氣太過恐怖,如今一爆發,煞氣剛剛散去了九成,隻留下一成,藏在全身三百六十一穴道中的一百九十二處。葉小友法力高強,一時間還能壓住這些煞氣,但煞氣早晚會爆發。且他的歲煞封印破了,以後會有源源不斷的煞氣湧現,這才是大亂啊。”
蛐閼婢問道:“車渠道友,你那本《黃帝內經》也無法驅散這些煞氣?”
車渠道人搖頭:“貧道這本《黃帝內經》隻是《靈樞》篇,四百多年前,神農穀的《黃帝內經》遺失了一半,找不到《素問》篇。而且就算有整部《黃帝內經》,貧道……貧道也對這三煞之體毫無辦法。”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奚嘉不是天師,他不懂那些法術,也不知道該怎麼救葉鏡之,解決這個什麼三煞之體。他隻能拉著葉鏡之的手,認真地聽這些大師討論。可無論是玄學界第一人的蛐閼婢,還是神農穀的掌門車渠道人,都對這件事束手無策。
其實想來也是,蛐閼婢剛才說了,在今天以前,他們一直有在找尋封印三煞之體的法子。易淩子去世後,他們找了十九年都沒有找到,現在突然出事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辦法。
商量到最後,決定由擅長陣法的岐山道人和江家家主江流,以及神農穀的車渠道人一起探索三煞之體的應對方法。如果能根治,那當然最好;如果治不好,那能夠封印起來,也算是有成果。
奚嘉拉緊了葉鏡之冰冷的手,問道:“大師,二十一年前易淩子前輩既然能把葉大師的這個歲煞封印起來,現在我們用易淩子前輩的方法再試一次,不可以嗎?”
不醒大師搖搖首,無奈道:“奚小友說得不無道理。隻是你不清楚,當初易淩子到底如何封印了這歲煞,我們沒有一個人知曉。不是易淩子不肯說,而是連他都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且這種法子似乎與他們無相山的修煉法門有關,我等就是知道了,也沒法來封印。”
奚嘉心中著急,可他也知道,這些大師對葉大師是真的很好,他們也在費儘心思地幫葉大師想主意,救葉大師。這件事奚嘉實在幫不上忙,他隻能在一旁乾著急。
想到這裡,奚嘉低下頭,看向依舊昏迷不醒的葉鏡之。
他伸出手,將葉鏡之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從額頭上拂開,輕聲說道:“葉大師……”
葉鏡之聽不到他的聲音,依舊緊閉雙眼。
見到這一幕,玄學界的其他大師們紛紛對視一眼。不醒大師和岐山道人是易淩子的好友,他們更是滿意地點點頭,在這焦躁之餘,有了一絲欣慰。
岐山道人:易淩子那老家夥給他徒弟找了一個好媳婦,瞧瞧這媳婦,多好,多疼人。
不醒大師:可是奚小友不是姑娘……
岐山道人突然明白老朋友的意思,瞪直了眼,直接出聲反問:“是男是女就很重要了?換個姑娘,能抵擋那麼強大的煞氣,能抱著人家葉小友親親摸摸抱抱麼?”
奚嘉驟然紅了臉:“……”誰親親摸摸抱抱了!至少沒有親親好不好!
不醒大師雙手合十:“岐山道友說得不錯,是貧僧魔症了。奚小友很好,對葉小友如此好。奚小友,等你和葉小友成婚時,貧僧定要為你們主婚,送你們一份大禮。”
奚嘉臉更紅了:“……”
麵對這群玄學界的老油條,嘉哥的功力還是淺了點。
奚嘉是真的不明白,他和葉大師的關係,是在今天才確定下來的。在此之前,他隱約察覺葉大師可能對自己有好感,否則不會對自己這麼好。但這件事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直到今天,葉大師煞氣破體後,突然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奚嘉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一下子衝出去抱住了這個人。
怎麼他這個當事人才剛剛知道自己和葉大師要談戀愛了,這群大師反而都開始說結婚了?
這是什麼節奏?
他和葉大師現在八字才剛有一撇啊!
奚嘉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最後,隻能認為這些玄學界的大師腦回路清奇,人家才談戀愛,他們就想著結婚。眼看那群大師又在爭執到底由誰來主婚,由誰來策劃婚禮,奚嘉無語地掩住臉龐,低下頭,認真地看著還在昏迷的葉大師,目光漸漸柔和起來。
還是葉大師最好了……
一群天師也沒爭執多久,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趕緊找出解決葉鏡之體質的法子。
蛐閼婢對奚嘉說道:“目前葉小友的煞氣暫時藏在體內,沒有爆發,但七日之後,煞氣會第二次爆發。第一次爆發最為凶險,第二次會好許多。奚小友,我等會給葉小友布下一個結界,儘量讓他的煞氣無法離體一米,但在此期間,我們都無法貼身照顧葉小友。你的極陰之體似乎不畏懼歲煞,這段時間,要麻煩你照顧葉小友了,不知你是否願意?”
奚嘉欣然同意。
蛐閼婢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找出解決三煞之體的法子,非一日兩日可以做到。你們是回無相山,還是去哪兒?貧道送你們一程。”
奚嘉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麻煩蛐闈氨玻就去我的家吧,我家在蘇城。”
接下來,岐山道人和江家家主在葉鏡之的身上布下了一道陣法。這些大師兵分幾路,一些人去處理百鬼夜行事件殘留下來的影響,他們需要向上麵彙報一下,讓那些離開長安、躲避地震的市民回來;一些人則去了神農穀,研究壓製三煞之體的方法。
蛐閼婢帶奚嘉和葉鏡之去了蘇城。
抵達蘇城後,蛐閼婢目光幽深地看著奚嘉,上下打量了許久。嘉哥不明所以地看著蛐閼婢,隻見這位玄學界第一人慢慢地摸著胡子,笑著感歎道:“貧道比易淩子道友大了十多歲,但年輕時始終被易淩子道友壓了一頭。那時貧道還年輕氣盛,不願服輸,可無論是哪個方麵,都比不上易淩子道友。如今看來,貧道還是比不過易淩子道友。僅僅是眼光和氣度,貧道就遠不如易淩子道友啊。”
說完這句,蛐閼婢轉身便走,留下一頭霧水的奚嘉。
蛐閼婢和易淩子前輩的事情,和他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奚嘉當然不知道,當天晚上蛐閼婢回到紫微星齋後,召來自己的得意弟子,神情嚴肅地說道:“南易,為師這些年,對你太過嚴苛了。”
南易不卑不亢地行禮:“弟子並未覺得。”
蛐閼婢感慨道:“為師沒有易淩子道友那等的眼光,能給他的徒弟找一個極陰之體的媳婦。但為師如今得有易淩子道友的氣度!南易,以後你的道侶,也未必一定要是女子。為師覺得,男人也十分不錯。”
南易:“……”
蛐閼婢:“你意下如何?”
南易:“……謹遵師父指令。”
蛐閼婢滿意地點點頭。
貧道的徒弟沒你的徒弟那麼厲害,這沒辦法,誰比得上三煞之體。但貧道的氣度不比你差,你徒弟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貧道的徒弟也可以!南易要是喜歡男人,貧道絕對不會阻攔。
蛐閼婢隻是隨口這麼一說,並沒有真的給徒弟下死命令。可他最心愛的大弟子回到屋裡後,冥思苦想,想了半天,得出一個結論:“……師父希望我喜歡男人?”
這話一落地,南易身體一僵,自己都受不了地趕緊修煉去了。
蘇城。
奚嘉並不知道自己和葉大師的關係,很有可能影響到一個宇宙直男的性取向。他將葉鏡之扶到了床上,拿了毛巾,幫他擦汗。忙活到晚上,奚嘉正要做飯,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貓叫。
慫慫委屈地靠在牆角,肚子餓癟地看著自家主人。
看著小黑貓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奚嘉忍不住地笑出聲來,沉重了一整天的心情,在這個時候終於一點點地散去。他抱起慫慫,擼著慫慫軟乎乎的毛,給慫慫找了幾條小魚乾,又走到臥室,去看還在昏迷的葉鏡之。
無相青黎從葉鏡之的口袋裡飛了出來,一會兒鑽到慫慫的爪子裡,一會兒蹭著奚嘉的臉頰。不過多時,慫慫就從奚嘉的懷中掙脫,追著無相青黎去玩了。
奚嘉坐在床邊,看著葉鏡之蒼白的臉龐。良久,他輕笑道:“會好的。我知道,一切都會好的。你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會出事。葉大師,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再出去玩,好不好?你去過海邊嗎,有機會我們去海省玩……”
據車渠道人說,葉鏡之隻是被突如其來的煞氣衝擊,暫時昏迷,並無大礙。大概過兩天就會醒,所以奚嘉也不用太擔心。
他坐在床邊,輕聲說著話。
說了很久,他起身關燈,離開了這間房。站在門口,他看著那個安靜睡著的年輕天師,認真地說道:“晚安,葉大師。”
房門關閉的一刹那,客廳裡的大鐘敲響了零點的鐘聲。
這兩天實在把嘉哥累得夠嗆,他在這三天內,先是從川省開車跑到了粵省,又從粵省跑到了長安。接著再經曆百鬼夜行、秦始皇之亂,最後又碰到了葉大師的歲煞衝破封印的事情。
簡單地洗漱一番後,奚嘉倒頭就睡,累得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與此同時,零點一到,陰氣大盛。
正在神農穀研究解決三煞之體方法的岐山道人,剛到零點,他的生物鐘就驅使身體,自動自覺地拿出了手機。一旁的車渠道人兩眼一瞪:“看什麼八卦!趕緊繼續研究。當年易淩子是你的生死好友,又不是貧道的生死好友,現在他徒弟出事了,你居然還看八卦,一點都不著急。”
岐山道人心裡苦啊:“老夫研究一整天了,現在兩眼通紅,連口水都沒喝一下,就下意識地看個八卦,你都要管。易淩子當初和那千年旱魃同歸於儘,那一幕老夫至今難忘,老夫就是下意識地看個八卦,哪裡有偷懶。”
車渠道人不屑道:“就你理由多。行了,忙了一整天都沒休息一下,貧道和你打個賭,你猜今天的‘鬼知道’頭條是什麼?”
岐山道人忙裡偷閒,嘿嘿一笑:“你這老家夥分明也是想看八卦,還說老夫。”
“你到底賭不賭!”
“賭!”岐山道人眼珠子一轉,道:“秦始皇陵的事情是大事,雖說葉小友的八卦每每都能得到很高的點擊和評論,但昨日最重要的新聞,當屬秦始皇。老夫猜測,秦始皇回陵墓,這便是今日頭條!”
車渠道人哈哈一笑:“虧你這老家夥看了這麼多年的‘鬼知道’,還沒摸清他們的套路。秦始皇的事情固然重大,但咱們看‘鬼知道’,看的是八卦。奚小友是葉小友的未婚妻,這件事才是最大的八卦。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