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蒼鬆翠柏之下,麵色蒼白的季嚴淩緩緩地露出一絲笑意,他收起手中的書本,朝著阮梅梅的習字的方向踱了幾步。

十一二歲的病弱少年,五官還帶著稚嫩,可是他此刻的神態表情,沒有半分的天真純粹,突然平和淡定下來的目光,讓同樣早慧的阮梅梅莫名警惕,忍不住悄悄地向後挪了幾步。

“李大寶,你怎麼啦?”

“沒有什麼,隻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重新正視了阮梅梅這個人,再刨除掉一係列的個人偏見,季嚴淩認真琢磨起她往日的行事做派,心底漸漸浮現出了幾分明悟。

原來,這丫頭心野得很,也大得很,她從來沒把自己的眼界局限在一村一落當中,阮梅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一直在為著改變既定的人生軌跡而努力。

男孩子一樣的穿著打扮,喜歡舞刀弄棒,在村子裡拉幫結派建立小勢力,再偷偷找他識字,這……基礎打好了,足夠一個人在外麵好好生存下去了。

“這就是母後所說的,心性堅韌,勇於跳出常規的那種人嗎?”

山風拂過,帶來草木和泥土的清香,這樣原汁原味的山野味道,不知為何,卻讓他想起了遠方的九重宮闕,想起了嘉和宮內常年不散的楠華沉水香,那樣的清甜、悠長,又帶著沁人心扉的潤涼。

那時候,廣袖華裙的母後經常坐在長長的桌案之後,把他抱在身邊,教他讀書識字,教他一些簡單又深刻的道理。

“嚴淩,真正強大的人,不在於出身、體魄、學識甚至涵養性格,而在於,不耽於安逸,不隨波逐流,並且,永遠能夠認清自我的渴求與底線,無論身處微末還是名動四方,內心堅韌之人,都藏著一身折不斷的傲骨。”

“母後,你見過那樣的厲害人物嗎?”

小小的季嚴淩還不能夠完全理解母後的話,他隻知道,母後誇獎著一些人,而且似乎……希望他也變成那樣的人。

當時,母後是怎麼回答的呢?

季嚴淩的回憶瞬間恍惚,對了,母後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的問題,親生父親那張虛偽冷酷的麵孔,就出現在了莊嚴華麗的嘉和宮內,再之後,母後就很少有空閒單獨教導他了。

從紛雜晦澀的過往中回過神來,季嚴淩再看阮梅梅,心裡突然多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這個屠戶出身的聰明小姑娘,會是母後還沒來得及給出的那個答案嗎?

這樣的奇妙想法一旦生成,季嚴淩清亮的眼中,先是閃過不可思議,然後,是一抹隱藏得很深的興致盎然。

他突然想要看一看,不甘於被規矩習俗束縛的阮梅梅,出身低微見識淺薄的阮梅梅,從底層掙紮著蓬勃向上的阮梅梅,今後,到底能夠做到什麼程度?

是癡人說夢,貽笑大方?還是踏碎荊棘,步步生蓮?

“阮家妹子,我下個月就要到鎮上去讀書了,私塾的夫子是我的一位遠房叔伯,他的學識不錯,對女孩子讀書這種事情也沒有太大的偏見,你若是想要繼續識字念書,我可以把你引薦給我那位長輩。”

“出去念書?”

阮梅梅眼睛一亮,隨即又是一凶:“李大寶,你消遣我呢?除了官家富戶小姐,這世道,哪有窮人家的女孩子上學讀書的機會,你說這些,是給我找不自在呢?”

季嚴淩搖了搖頭,他沒在意阮梅梅橫眉冷目的表情,反而圍著她饒了幾圈,再開口,聲音裡麵就藏著幾聲促狹:

“我哪敢消遣阮家大姑娘呢,整個赤霞村,誰不怕阮家父女虎虎生威的殺豬刀?”

“你想試一試?”阮梅梅被當麵調侃,杏目圓睜,忍不住捏碎了手中用來練字的粗木棍子。

季嚴淩突然咳嗽了幾聲,好一會兒,才重新平複了氣息。

“我給你推薦夫子,是因為不忍心看你浪費了上好的讀書資質,無論怎麼說,可以潑墨揮毫的手,也不該一輩子握著殺豬刀和燒火棍不是?”

阮梅梅儘量不去看季嚴淩狐狸一樣的討厭笑容,隻是抓著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詢問:

“你覺得我讀書的資質不錯?真有夫子願意教導窮人家的女學生?我們家可交不起太豐厚的束脩。”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承諾已經給出了,就看你接下來怎麼選擇了。”

阮梅梅沒有多猶豫,她緊緊盯著季嚴淩:“如果你真的能給我引薦一位好的夫子,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是李大寶,我爹說了,天下沒有白吃的豬肉,你這麼做,希望我給你什麼樣的回報呢?”

“回報啊?”

季嚴淩拉長了聲音,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一身粗布短衣的阮梅梅,最後,又在她亂七八糟的發髻上停留了一會兒目光:

“你就當是欠我一個人情吧,以後想著還就是了。”

阮梅梅緊緊抿了抿嘴唇,知道如今的自己或者阮家,確實拿不出讓季嚴淩感興趣的謝禮,畢竟,他是裡正家的寶貝獨苗苗。

隻是以後,她阮梅梅會努力償還這個人情的。

天色漸晚,阮梅梅讓身體孱弱的季嚴淩先行離開後山,她自己則又在地上練了一會兒大字。

等到倦鳥歸巢,天色愈加昏暗以後,她才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挑了另一條比較隱蔽的小路,拎著半籃子野菜山果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後山範圍。

晚上歸家,阮家三口人吃罷晚飯,坐在院子裡乘涼聊天的時候,阮梅梅把這些日子和季嚴淩學認字兒這件事,告訴了自家爹娘。

“啥?你這些日子晌午過後不著家,說是去山裡找果子嘗鮮兒,其實就是去後山識字兒去了?”

阮梅梅點了點頭,連忙使眼色壓下阮母提高的嗓音兒:“娘,你冷靜一下,彆吵到鄰居都聽見了。”

“你個死丫頭,還知道怕鄰居聽見。”

阮母操起一隻鞋,就要往阮梅梅背上甩打,阮梅梅自然不想挨揍,早在阮母脫鞋的時候,就上躥下跳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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