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花謝時 05(1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9154 字 4個月前

(五)

傳說,在千年之前,雲燕曾幫助過一個在南疆密林中尋找月牙薔的旅人。作為回報,旅人給了雲燕族通靈的能力。

一般人死後,魂魄將順著黃泉而行,而最終,每一滴黃泉之水都會彙入無間海。從無間海起,那就是屬於冥帝的地盤。

被贈予了特權的雲燕人可以以活人之軀抵達忘川側岸,看到對麵的時間荒丘。

起初,那位一身玄衣的年輕人給雲燕族這項通靈之能時,是因為雲燕地偏人少,落後封閉,常年飽受戰亂欺淩之苦。

“那就贈你們陰兵鬼將吧。”

年輕人道:“無間海裡,有許多不肯去轉世輪回的怨靈。你將他們請來,好好供奉,讓他們助雲燕在這亂世之中有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年輕人有一隻漆黑的冷玉扳指,帶在左手拇指上。

他將那隻扳指取下來,隨意點在跪在自己麵前的雲燕王室額頭——

自此,雲燕森嚴的宗族與血脈尊卑秩序就建立了起來。

隻是,那個時候年輕人也許沒有想到,他給予雲燕的這項特彆能力會讓巫蠱之術在雲燕大肆盛行。甚至在貪欲的催使下,出現了暗巫、血降頭、青陽小鬼等事與願違的邪術。

直到千年之後的現在,慕子翎橫空出世,養出了雲燕曆史上從所未有的千萬鬼兵與蛇王阿朱,將巫蠱術推上了一個全新的**。

連曾經最邪惡血腥的暗巫,在他麵前也變成了小打小鬨。

隻是這在痛苦與絕望下催生而出的百鬼之首,能用鮮血與壽命飼養鬼兵們多久,恐怕連慕子翎自己都不知道。

當他下午在外庭突然毫無征兆地嘔血時,慕子翎就該能模模糊糊意識到,這是他身體即將開始透支的信號。

慕懷安的忌日在十月二十六,秦繹提前半月,就令人在宮中置辦法事。吵得慕子翎差點想把整個梁成王宮拆了重建。

忌日當天,秦繹親自去法場督辦,從慕子翎的承燁殿望過去,能看見秦繹站在高台上的影子。

他一直站在那裡,看著作法的道士吟誦低唱。微微低著頭,好似在無聲地緬懷記憶中早逝的的故人。

慕懷安是雲燕的太子,與秦繹乃是至交。

宮變後,慕懷安落敗,被慕子翎手刃。消息傳到秦繹那裡,他就帶領了梁成的十萬兵馬,千裡而來踏平雲燕,擄回慕子翎給慕懷安報仇。

慕子翎一直想不通他們是如何成為摯友的。

慕懷安久處深宮,從未離開雲燕,秦繹頭一次造訪烏蓮宮,就與他促膝長談至深夜,宴會上含笑的目光未曾離開過慕懷安分毫。

......他應當是真的很喜歡慕懷安。

喜歡到對連和他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的慕子翎,都愛恨交加,沒有直接殺了。

慕子翎注視著道場上的身影很久,眼底明明滅滅,看不出喜怒。

法事作到半夜,秦繹一動不動,竟就那麼站了一整天。

子時之後,還擺駕祈寧廟,去對著慕懷安的牌位長相思去了。

宮人上了酒,擺在秦繹麵前的小案上,接著就全被趕了出去。連最貼身的太監都隻能在門外守著,聽到傳喚再進。

秦繹給自己斟了杯酒,又給對麵的空位斟了一杯,沒什麼特彆情緒地輕聲道:

“懷安,你我兩年未見了。”

他與對麵瓷杯碰飲,仰頭很乾脆地將一杯酒全部飲儘,笑道:

“當日你我相見,從未想到會這樣匆匆結束一生。你也從未告訴過我你還有一個胞弟,否則,王位相爭,深宮暗箭,我替你提防著些,你也不會如此吃虧落敗。”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不過**歲的年紀,我說不要再怕,活下去,世間險惡,我護著你。是我食言了。”

秦繹又飲了一杯,算是自罰。

烈酒從他的脖頸流入綴著金紋的衣領,因為喝的太急,秦繹微微嗆到了一下,咳嗽起來。

銀月如鉤,他靜靜看著麵前的靈位。

漆黑的木牌上書著慕懷安的名字,看上去冰冷而死氣,沒有一絲那人光風霽月的影子。

再溫潤秀麗的眉眼,都在死亡和時光的手下化成了灰。

“我時常想殺了慕子翎給你報仇,又不知怎麼總下不去手。”

秦繹啞聲道:“他讓我想起你。初見那一天,你側著臉不說話的樣子,和他有時候很像。我......我留著他的性命,但有時候活著受折磨,比直接殺了更令人痛苦。讓我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就殺了他。”

冷酒入腸,談不上有多舒服。

秦繹卻一杯接著一杯,就著月光喝空了兩整壇。

他摩挲著手中的一塊白玉,上頭雕著精致至極的花紋圖案,觸感潤滑冰冷。

一看就是曾經拿出來在手中摩挲過無數遍的。

“懷安......”

秦繹逐漸起了醉意,潤白的玉佩在眼中也起了重影。

正當他喃喃叫著慕懷安名字的時候,木門卻“嘎吱”響了一聲,秦繹開口欲嗬斥,卻看見道雪白細長的影子晃了進來。

他愣了一下,足足反映了三四秒才辨彆出來,這不是慕懷安的魂魄現形了,而是另一個病態的影子。

秦繹瞧著慕子翎手腕上纏著的朱蛇,冷聲道:

“你來乾什麼!出去。”

慕子翎瞧也不瞧他,隻在靈位前晃了晃,望著慕懷安的牌位,淡聲道:

“我來看看我的戰利品——給我的好哥哥上柱香啊。”

“......你,不配進來。”

秦繹抓起酒杯,有些神誌不清地朝慕子翎腳下砸去,低低道:“我該殺了你給懷安償命。”

慕子翎不懼反笑,朱蛇盤在慕懷安的靈牌上,冷噌噌地吐著信子。

“你什麼時候殺我?”

慕子翎問:“待你想好時,記得提前三天告訴我,我給自己挑個喜歡的時辰。”

“......”

秦繹無話可說,低罵了一聲,“神經病。”

夜裡風涼,慕子翎最不受凍。他走到秦繹對麵——那個原本留給慕懷安的位置,隨意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暖暖身子。

然而酒比想象中的要烈的多,入喉慕子翎就感受到股辛辣,辣的他禁不住咳嗽起來。

肺裡像火燎一般難受,咳著咳著,就咳出一股腥甜的鐵鏽味道,浸入雪白的巾帕,留下一道鮮紅的印子。

慕子翎看了血跡一眼,表情不算特彆驚訝,隻有點厭煩地隨手扔到了一邊。

“你做夢去吧。”

他一邊斟酒,又一邊慢慢說:“我即便病死,也不會給你殺我為慕懷安報仇的機會。”

秦繹耳邊嗡嗡的,隻見慕子翎淩空抬了抬手,擱在香火台上的靈位就自己浮起,飄了過來——一隻紅衣小鬼舉著它,隻是旁人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