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花謝時 18(2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9097 字 4個月前

秦繹站了會兒,在眉心捏了捏,疲倦道:“好了。今日就到這兒吧,孤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然而下屬立在原地沒動,模樣很是吞吐,過了一會兒,才悄悄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來:

“王上,這是雲隱道長讓我帶給您的——”

“他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

秦繹注視著瓷瓶,眉目在夜色中顯得鬱鬱沉默。

片刻後,他接過瓷瓶,手指在冰涼細膩的瓶身上輕輕撫過。

出征前,雲燕告訴秦繹,行換舍禁術需要慕子翎的三寸青絲,和死去不到三個時辰的軀體。

待秦繹準備好這些,將頭發裝入他特彆鍛製的瓷瓶,屍身送往祭台,即可成事。

秦繹凝望著月下微微泛著淡色光芒的雪白小瓶,覺得自己即將做一件極其罪惡、肮臟的事情。

這件事為他不恥,但是......卻可以換回他心上人的性命。

那一年的一見傾心,陰差陽錯下的不告而彆,現在萬幸之下有了可以彌補的機會......

秦繹輕輕吸了口氣,閉了閉眼,將瓷瓶緩緩收入袖中。

“知道了。”

他道:“孤會安排的。”

開疆拓土,萬裡河山,秦繹想,他自詡良君賢主,卻連自己所愛之人的性命都護不住。

今日上天垂憐,令他有了挽回的機會,他又有什麼資格嫌棄這手段不夠正當?

倘若能換回當日西湖河畔白衣烏發的小小少年,這一次,他一定將他捧在手心之上,為他隔絕一切風雨霜寒,叫他不受一絲磋磨荊棘——

好使卿卿長開顏。

秦繹握緊手中已變得溫熱了的小瓶,朝慕子翎的臥房走了過去。

......

也許是白天目睹了青年在熊熊火光中抱著母親痛哭哀嚎的畫麵,慕子翎這一晚夢到了許多他很久沒有想起過的舊事。

那是哪一年的初春,他奪來了雲燕的王座,成了弑父殺兄天理不容之人。

但儘管如此,慕子翎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心理負擔,反而連加冕儀式都未來得及做,就派出了身邊所有人手前去梁成,打聽和盛泱有往來的商人。

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來曆,唯一的線索就是他來自梁成,家中行商。

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的做法,慕子翎卻相當堅持。

六年過去了,他還記得當初那個承諾他要來接他去梁成的少年,哪怕他一去再無音信,慕子翎卻依然執著等待著。

他是這樣義無反顧地相信著對方會信守諾言,就因為那少年曾經舍棄過性命來救他——

一根柴火來帶的光亮與溫度,對於常年烤著炭火的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於此生都跋涉於雪地的永夜者而言,那種灼熱的燙意,已經足夠銘記此生。

慕子翎有時候會注視著自己在銅鏡裡的眉眼,想,他長大了,再見麵時他會認出他麼?

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再次見麵,他一定要告訴他,那一天與你見麵,多謝你將我從絕望與泥潭之中拯救出來。

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慕子翎。

在這百般盼望與期待中,慕子翎卻沒有想到,在他等來那名少年的消息之前,先等來了梁成的大軍壓境。

聽聞是梁成君王的率兵親征,不過短短半月,就勢如破竹殺到雲燕的王城之下了。

慕子翎帶著阿朱孤身登上城樓,想會一會這名早負盛名的梁成之君。

直到很久之後,慕子翎依然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三月的風料峭清冽,城牆上空空蕩蕩,所有的花枝都舒展綻放了。

他登上城樓,看到了他心心念念兩千個日夜的人,他忍不住彎起唇角,笑了起來——

然而還未等他出聲,那人便彎弓搭箭,漠然地一箭射穿了慕子翎的右肩,將他釘在了城牆上。

他帶著大軍壓境,千軍萬馬侵城掠地,完全無視了慕子翎眼裡的怔愣與久彆重逢的欣喜,跋涉千裡,隻為來取他性命。

慕子翎呆呆望著秦繹,又轉而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汩汩湧出鮮血的肩膀。

梁成猩紅的軍旗在風中獵獵而動。

......哦,原來他就是秦繹。

慕懷安的摯友,梁王秦繹。.

慕子翎笑起來,起初是低低的輕笑,後來孱弱單薄的肩膀都無聲地顫抖起來:

太荒謬了。

他等了那麼久的人,是為了彆人取他的命來的。

慕子翎試圖握緊拳,召喚出陰魂,卻隨即被第二箭再次射穿手腕。

慕子翎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右手傳來,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那一刻,慕子翎感受到一股從所未有的羞辱與恥辱:

他在乾什麼啊......

他想,他在等待一個喜歡他哥哥的人,帶他離開雲燕......!

春花正盛的三月,十五歲的白袍少年在高台上一麵掉淚,一麵瘋癲低笑。

......

秦繹在門外站了半晌,深夜的時候,他才輕輕推開了慕子翎的房門。

瑩白的月光通過窗紙照進屋內,寂寞而冰冷。

慕子翎蜷著身子躺在床上,臉朝內,秦繹隻能看見他彎成了弓形的單薄脊背。

這個人陰毒下作至此,卻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秦繹看見他消瘦伶仃的身體的時候,都有種孤獨可憐的感覺。

秦繹立在床邊,輕輕挽起慕子翎的一縷發——

因為睡前解開了紅繩,烏黑的長發都散開了來,有些順著床沿柔柔垂下,還有一些淩亂地貼在了慕子翎的臉頰上。

慕子翎的麵頰在微弱晦暗的光中顯得模糊不清,從秦繹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瞧見他一半隱在陰影中的鎖骨,和深深的頸窩。

他額頭上覆滿了密汗,似乎深陷在某個噩夢之中。

秦繹注視著手中的黑發,默默估算了一下三寸的長度,遲疑良久,終於準備拿起床頭的小剪刀時,慕子翎在睡夢中驀然喃喃了一句什麼。

那是極輕極快,完全沒有意識的一句話。

然而秦繹站在床邊,聽清慕子翎說什麼時驀然僵住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