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青衫 41(1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16011 字 4個月前

(四十一)

之後幾天銀止川去看了照月。

照月被關在一個地牢裡,銀止川使了銀子,又借了楚淵的薄麵,才將她暫時換到觀星閣的一個廂房裡。由欽天監的人看管。

“七公子不必費心。”

歌姬形容狼狽,蓬頭垢麵,看不出從前在秋水閣時的半分風華。

她理了理亂發,低啞說:“人各有命,沒什麼大不了的。”

“朱世豐近來找過你麼?”

銀止川問。

“他說我跟了他,就將名單上將我劃去。”

照月答。

“果然是這畜生做的孽。”

銀止川冷笑一聲:“也沒有彆人像這樣嫌命長了......但下月二十才行祭祀之禮,在此之前欽天監都不能動你。你......你也不用怕。我會想辦法將你救出來的。”

照月卻搖搖頭:“我不想麻煩七公子了。”

女子走到窗前,被欽天監帶走時,她正在秋水閣唱曲兒。衣服也未來得及換。在地牢裡待了一圈,此時已經臟汙不堪了。

歌姬看著窗柩,垂眼道:“總歸......我與你四哥也沒有什麼。”

“這樣勞煩你替我費心,我心中很難安。”

“難安什麼?”

銀止川靜望著她,默了片刻,笑道:“......我想,我四哥也不希望你這麼早就去陪他的。”

然而他愈是這麼毫不在乎,風輕雲淡,照月的心裡也越難受。

她手指扣緊了窗柩,看著自己手背,許久沒有吭聲。

“你好好休息吧。”

半晌,銀止川低歎了口氣,朝門外走去。退出房間前,他朝照月說道:“......如果有什麼事,就讓人帶信給我。我......我比四哥混賬一些,但是也是靠得住的。”

這世間感情大概就是這樣說不清。

銀止川想,如果問他四哥,把君王,照月,和自己在心中排序,他四哥大概會說君王第一,照月第二,自己最後。

可是縱然如此,他也依然失去了照月。

因為照月不想要一個會為了君王,殺死自己的丈夫。那樣會讓她永遠心死,即便活著,也覺得這情.愛脆弱不堪。

所以不能走四哥的老路啊。

銀止川在心裡告誡自己,並且默默盤算了一遍:在這個世上,他要將西淮排第一,然後是自己,最後再是他娘的狗屁忠君。

慢慢走回到鎮國公府,銀止川一路上都挺沉默。

從前總是風流輕佻的唇也沒再含笑,隻是淡淡的。

隻在進府邸大門的時候,碰見門口打掃的小仆,突然開口問道:

“知道西淮公子在哪兒嗎?”

小仆一愣:“西淮公子?”

“......還在瞻園罷。”他語氣有些猶豫,似乎不太確定:“早上沒看見公子出去。”

“哦——”

銀止川說,複又低下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事實上,從邁過門檻那一刻,銀少將軍就開始忍不住想了,要不要去找西淮?

昨天晚上分開到現在,他們都沒有見過麵。

五個時辰了,怪想他的。

但是去找他吧,銀少將軍又有點拉不下麵子,因為他們昨天吵架了。

起因是這樣的:昨天在床上的時候,西淮一直很冷淡,一點回應也不給銀止川。銀止川想叫他叫個“哥哥”或者“好夫君”什麼的,還被西淮瞪了一眼。

雖然美人含薄淚,瞪人也瞪得很有風情,但是銀止川就是不高興。

他想,明明你自己最後也那個了,也沒有誇誇我什麼的。做完就讓我走。

好像他是來嫖他似的。

說會兒話的工夫都不給。

他以為他離不開他嗎?

......真是笑話,銀少將軍冷笑想,幾個時辰他還是忍得住的。

然而銀止川心理鬥爭半天,腿卻像長了眼似的,不知怎麼就走到了瞻園門口。

看著廂院門口的石碑,銀止川默默注視了半晌,歎了口氣,還是遵從內心地走了進去。

“西淮,西淮?”

園子裡,銀止川一麵走,一麵叫著西淮的名字。

瞻園是很漂亮幽靜的,銀止川少年時曾每年都在這裡避暑。

他每一次出聲,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再就是草叢裡的蟲鳴。

隨處可見的都是竹林,走得七拐八彎後,又常常曲徑通幽,遇見一泓涓涓的小溪。

溪水打在圓形的礁石上,衝起白色的水沫。周遭都是層層疊疊的花木,杏黃嫣紅的都有。襯著鬱鬱的翠葉,真是說不出的幽深寂靜。

“你在這裡做什麼?”

走到園內比較深的一個地方後,銀止川在牆邊的竹籬旁看到了西淮的身影。他忍不住笑著走過去,看著那麼一道纖瘦細白的影子:“快到正午了,不熱麼?”

方才如何猶猶豫豫,彆彆扭扭,一看到西淮的身影後,登時都煙消雲散了。

西淮正在撿地上的一地落花。

他搖搖頭,說:“不熱。”

“哦——”

銀止川偏頭說:“你撿這個做什麼。雨薔薇,每年夏天都會開很多的,並不怎麼珍貴。”

他的手肘擱在膝蓋上,蹲在西淮身邊。起初銀止川看著西淮,瞧他瓷白優美的側容,但是西淮並不理他。

於是銀止川移開視線,也從地上撿起一枝薔薇花。可他看了片刻,複又扔回地上。

不知道為什麼,西淮獨處的時候,銀止川總覺得他像有些不開心一般。

“你......在想什麼?”

默然片刻,他忍不住問:“為什麼你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的。......是我昨天的事惹你不開心嗎?”

“嗯?”

西淮原本在專注地撿雨薔薇,聞言微微一怔。

但隨即他又回過神來,搖搖頭,淡聲說:“不是。”

“——我不高興,隻是因為今天天氣不好而已。”

“天氣不好?”

這下倒輪到銀止川一怔了。

他仰頭朝澄澈如洗的碧空看過去。刺眼的陽光正恣意地從天際撒下來,耳邊滿是喧囂的蟬鳴。

正是最盛暑炎熱的時候,天氣怎麼會不好?

大概是注意到銀止川怔愣的神色,西淮笑了笑,淡漠說:

“這太陽太刺眼了。我不喜歡。”

“......這天氣。”

銀止川竭力去理解西淮的意思,勉強回答道:“這天氣確實太曬了,挺不好的。我也不喜歡。”

西淮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像聽銀止川說了一個笑話般。

“我不喜歡這天氣,是因為我與家人分離,就是在這樣一個晴朗天。”

白衣人悠悠道:“不知道銀少將軍不喜歡這天氣,又是因為什麼呢?”

銀止川:“.........”

哦,差點忘了,這人說他進赴雲樓,就是因為和家人分散後被牙婆拐賣的。

暑氣隨著蟬鳴,一浪高過一浪。

西淮蹲在白牆竹籬下,細致地拾著花。

從銀止川的角度看過去,能瞧見他細膩瓷白的側頰上有細微的汗珠。汗珠時不時一滾,就順著線條優美的側頸,淌進衣領中。

銀止川並不是寡言少語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隻要和西淮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好像很無聊一般。

不知道說什麼好。

西淮將整個用來兜花的衣襟都拾滿了,他站起身,走到不遠處的一個竹簍旁,將雨薔薇都抖了進去。

“西淮。”

銀止川說。

西淮遙遙地望著他。

銀止川拈了一枝花,撚在指尖轉來轉去。

你要怎麼才能喜歡我一點啊。

他看著花,很小聲地喃喃說。

西淮站在遠處,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不由皺了皺眉頭:

“你說什麼?”

“......沒什麼。”

銀止川說:“我自己跟自己瞎講著玩呢。”

他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仍是那麼一副吊兒郎當,紈絝不羈的模樣。

“我同你講一個故事罷——”

銀止川說:“講一個讓你高興高興的故事。關於以前我們家飛來過的一隻五彩神鳥。”

以前上軍塾的時候,銀止川看過趙雲升那小子追求一位小郡主。

小郡主也和西淮一樣,不愛搭理人,趙雲升就常常絞儘腦汁想一些很好玩的故事給她聽。

講之前,還怕自己沒發揮好,就拉著銀止川秦歌王五等一眾損友,先當他的聽眾,練習練習。

當時銀止川覺得真傻啊,人家跟你待在一塊兒,難不成是想聽你說故事?

想聽說故事,去茶館不好嗎,人家說書人的話本子講得比你好多了。

但是直到今日,他才慢慢理解,倘若你喜歡一個人,就想和他待在一塊兒。

待在一塊兒,他不搭理你,你卻想搭理他。這麼下來,就隻剩下你一個人講了,可不就是說故事?

蹩腳又笨拙地調詞遣句,想逗人家一樂,開心一下,看他笑了,你心裡也會很開心。

但是殊不知,一個人隻會被自己喜歡的人逗笑,如果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你怎麼逗他,他也不會理你的。

(四十二)

“五彩神鳥飛來的時候呢,這裡種的還不是竹林,而是一片紫鈴蘭。”

銀止川比劃了一下,慢悠悠地說。

其實銀止川想講的這個故事,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就是銀止川大概十幾歲的時候,突然有一隻羽毛華麗的鸞雀棲息到他們家,在而今種著竹林的地方產下一隻蛋。

這隻鳥叫聲婉轉,極其動聽。看風水的先生說,這是一隻“蠻蠻”,從屬於無間的鳥兒。是無間之主座下的小雀兒。

無間之主寫命譜的時候,常常覺得乏味,就命它歌唱解悶兒。

所以每當這種鳥啼叫,就說明當家主人的命運中將發生一樁極其重要的事,成為此生的轉折點。

雖然那一年鎮國公府平平靜靜,沒有發生任何大事。但是銀止川父親覺得這五彩鸞雀好歹也算神鳥,平時極為罕見的,更不提竟然還在自己家產了一顆蛋,就上報給了先帝,請先帝擺駕來賞。

先帝同樣大喜,當即令鴻臚卿占了吉時,準備半月後來擺駕賞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