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青衫 44(1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10724 字 4個月前

(四十四)

這裡就是錦繡繁華的星野之都。

西淮默然想。

他的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看著這閒雲流水的庭院。

盛暑的燥熱席卷不了這安逸謐然的府邸,水池裡的荷花嫋娜地開著,金黃的陽光落在粼粼的池水中,微微閃爍。

錦衣華服的少年們席地而坐,交頭說笑;

妝容精致的世族貴女們提著長裙,蹲在簷下逗貓。那裙擺上繁複精美的花紋抵值千金。

哪怕離這裡不過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黑巷,就是巡邏的衛兵都不敢在夜裡獨身進去的流民窩。

更不提更遠處,還有大地皸裂千裡的關山郡;仍在燕啟人的統治下苟延殘喘的滄瀾難民。

他們的苦難與絕望,都與這群富家子弟毫無關係;再痛楚的呐喊也傳不進他們的耳裡。

“......哎,要不算了算了。”

見西淮不為所動,蒼白清冷的臉頰上不帶一點笑意的模樣,另一名紈絝站出來打圓場。

他是之前見過西淮的,也早知道這名小倌特彆,笑嘻嘻道:

“老薑,你這就不對了。人家銀哥兒的人,憑什麼笑給你看啊。你看什麼看,回去自己摟著小老婆睡覺罷!”

銀止川觀察著西淮的神色,也翹唇露出一個笑,漫不經心說:

“得了吧,就憑你們,還想有這種福氣。即便是我,看美人一笑也是憑運氣的,你們先回去燒著香吧。”

眾人們哈哈大笑,隻有趙雲升還有些不情不願。

他老早就看中西淮了,隻恨當時在赴雲樓沒有開口問銀止川要。

“笑一個也不行啊......”

他嘟囔著:“這麼漂亮的眼睛,不笑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挖了算了。銀哥兒,你就是把人寵上天了......”

銀止川神情略微一頓,蹙著眉頭朝趙雲升看過去,那眼神已經相當危險了。

正當他準備開口之際,西淮倏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趙公子說得對。”

隻聽白袍人淡聲說道:“在下赴雲樓出身,身份低微。以平平姿容為諸位添幾分宴席中的樂趣,是在下的榮幸。”

他的眉目淡,總有一種不可染指的疏遠感,而今刻意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哪怕不至眼底,已經是動人至極。

“隻是光是笑,有什麼意思呢?”

西淮輕聲說,“不如再做些彆的,添些樂子。”

“噢?——”

他這麼一說,旁側的公子哥兒們登時都眉頭挑了起來,來了興致。

“在下在赴雲樓時曾學過曲賦,詞牌小令都會一些。”

西淮微笑說:“正巧諸位大人帶來如此多的珍品,又有歌姬在場,不如讓在下為席上的每一件珍品作詞一支,由歌姬傳唱,也算盛世美談了。”

“好!”

這群公子哥拿出家裡最值錢的物當來參宴,就是圖一份虛名。若是真能有詞曲做出來,由歌姬傳唱,叫星野之都人人都知道他家中有珍寶如此,豈不是風光至極,長麵子至極?

“隻是......這席上珍品少說也有數百件以上。”

稱讚之餘,也有人十分猶豫:“我聽聞古人曾有絕代文士,可七步作詩,但是到現在,能一天作詩十首的進士就已經十分罕見;能一日作二十首的,叫驚才絕豔。如此數百件珍品,西淮公子寫詞得寫到什麽時候?”

“這就不必大人擔心。”

西淮淡漠自若道:“我若少作一首,就將手指頭切下來一隻。”

“嘶。”席上的公子哥兒們皆是一副牙酸的神情,好像聽西淮這麼說,自己的手指根部也隱隱作痛起來。

這個看著孱弱蒼白的小倌,明明謫仙似的,纖塵不染,怎麼會說出這樣狠決的話?

“不不不用這麼較真兒。”

王寅趕忙笑道:“本就是消遣的局兒,鬨這麼認真做什麼。西淮公子能寫多少寫多少,未寫完的詞,就缺多少首,親我們銀哥兒多少下好了。”

這麼一轉圜,氣氛一下子又旖旎了起來。

請來的貌美歌姬們彈著靡靡之音,聽得人骨頭直發酥。

狐朋狗友們紛紛起哄,鬨著要親,銀止川也笑了笑,饒有興趣似的。

“那你去罷。”

他說:“不用勉強,我等你親我。”

西淮淡淡一笑,從席上起身。

場子中央已經令人備好了筆墨紙硯,分彆陳列,精美的桌案也是用上好的雪梨木製就的。

西淮執筆,上好的狼毫舔了舔硯,吸飽了墨。

“這隻匣中裝著的,是盼兮美人珠。”

隻見仆從呈上來一隻檀木匣,撥開蓋子之後裡麵還墊著紅綢,一顆皎白無暇的明珠靜躺其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這隻夜明珠價值連城,是我家老爺從走遍中陸的遊俠手中高價購來。傳說它曾在百位美人手中流轉,嘗過百位絕代佳人的苦澀淚,才有今日光澤。”

仆從介紹道:“但是這些都不是這顆珠子最值錢的地方,諸位請看——”

隻見衣著簡陋的仆從在金盆中淨手,然後又熏香,再從匣中小心翼翼捧出那顆明珠,放到日光下——

在座賓客登時都發出一聲驚歎!

隻見無暇明珠陳列於日光之下,陽光從珠子中間穿過,竟投影出數位絕代美人的顰蹙畫像!

美人們或顰或蹙,或喜或憂,千姿百態,隨著仆從拿捏著明珠緩緩旋轉,那些畫像也在發生變化。

就如同有一張百位宮廷仕女圖藏於這隻小小的明珠中,正在眾人麵前慢慢地鋪展開來!

“這......”

眾人驚歎,擁有著這枚明珠的紈絝更是臉上儘顯得意之色。

“怎麼樣?”

那名紈絝笑道:“銀哥兒,比起你家中那柄飲血則會呼號咆哮的‘亡人刀’不差罷?”

銀止川正在懶洋洋地喝酒,聞言露出一個笑,說道:

“毫不遜色。”

那名紈絝得了銀止川的誇讚,欣喜若狂,得意之色簡直快要滿溢出來。

仆從在場上朝西淮做了一個手勢,道:

“西淮公子,請。”

西淮微微一笑,幾乎沒有怎麼思慮,就鋪了宣紙,落筆寫到:

“故人何處望長安,惆悵新霽萬裡寒。

三十六宮春色滿,杏花早遍玉闌乾。”[*注2]

他一落筆,周遭公子哥兒們都十分好奇,紛紛伸長了脖子勾頸去看。

“......三十六宮春色滿,杏花早遍玉闌乾。”

其中一人念道:“好,好!!”

其實他們也分不出好不好,坐在這裡的,大多都是不學無術的紈絝,有一半人以上大概連西淮的意蘊與典故都瞧不出來。

隻是看著白袍人下筆行雲流水,字跡淩厲鋒銳,挾裹著一股說不出的逼人氣勢。

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淡漠冷冽的眸子,震也將他們震住了。

西淮寫完一首,幾乎不用停歇,接著就問道:

“下一件是什麼?”

旁側侍候的仆從還在謄抄他的詩,當即手忙腳亂捧出第二樣珍品,送到西淮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