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姐來這裡, 當然是不懷好意。
做出溫情脈脈送夜宵的樣子, 不過是為了讓小七對此時的處境更有認同感, 放下戒心主動說出自身的信息, 以同為受害者的身份。
是的,周姐不要臉地裝嫩了。
化幾乎看不出來的淡妝,穿黑白格子裙,怎麼看怎麼像大學生, 說是中學生也勉強可以。
見小七在笑,周姐心下詫異, 麵上卻不顯, 把夜宵放下, 作局促狀:“我煮了湯圓,你、你趁熱吃點吧。”
小七:“什麼餡的?”
周姐:“啊?啊!芝、芝麻……”
小七:“哦, 我不吃。”
周姐:“那你吃什麼餡的?”
小七:“我不吃速凍食品。”
周姐:“……”MMP!
人設是羞澀少女的周姐沒法把這句話說出口。
周姐和同夥演這麼一出,當然不是閒得蛋疼, 而是有其原因。前麵說過,周姐認識很多大客戶,這些大客戶固然會花大價錢買下貨物, 可周姐卻越來越覺得, 這價錢還不夠大。
自身沒什麼後台,沒有大客戶的支持不能保證不留後患——這個短板導致周姐的報價一直上不去, 她不是沒有試圖勾搭一個能量大的, 但誰也不傻, 沒有互惠互利, 不是非你不可,何必趟這趟渾水?
周姐開始考慮轉型。
其實拐賣人口,除了之前舉的例子外,還有阿彪威脅時說出的把人弄殘廢了去討錢和賣器官兩種較為常見的操作。然而前者需要定點監控,他們人不夠,而且換城市讓乞討者的親友找不到也很麻煩——現在可是網絡時代;後者他們倒是很想做,可惜沒渠道沒信得過的醫生,器官可不是這麼好取、好賣、好保存的。
周姐想到綁架。
綁架這個活能賺多少,關鍵在於綁來的人值不值錢,而周姐此時看小七,就覺得挺值錢的。如果這一票成功的話,說不定可以賺足下半輩子的錢,然後改頭換麵做個正經人,找個老實人嫁了。
老實人:MMP*N。
反正阿彪和山子這種是不行的,至於大眾臉,顏值太低周姐想都沒想過。
為著這個念想,周姐精心安排了一個劇本,她本人扮演的被迫害少女主要負責打開小七的心防,探出他的身價,而之所以把山子也放到受害者陣營,原因有三。
其一,小孩的世界觀受動畫影響頗深,通常會認為長得好看的是好人;其二,山子暴露的話對小七而言是種“背叛”,可能導致他短時間內不再信任陌生人,對計劃不利;其三,山子之前說過帶小孩去“一個有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可上批貨剛剛出手,如果山子暴露的話,之前說的話就對不上,但反過來,作為受害者,這句話反而為他增加了可信度——被抓了,沒到預定地點,自然就沒有很多小朋友。
周姐的思維稱得上縝密。
在這個四人小團隊裡,她是毫無疑問的“腦”。
但腦也有不理智的時候。
比如說發現小七的視線時常瞄向自己頭頂的時候。
忍不住摸了摸假發,周姐臉色有點扭曲,連忙低頭作害羞狀藏起表情:“怎、怎麼了,老是看姐姐?”
小七:“我在看頭發。”
周姐:“……”
小七:“有點歪了。”
周姐:“……”
周姐強忍罵娘的衝動,又溫言細語地說了幾句,始終沒等到小七問一句她的信息,沒法發揮,這才不甘不願地端著冷掉的湯圓離開。
不著急,慢慢來。
周姐內心這樣想著,身體卻很誠實地走向梳妝台,對著那麵橢圓形的鏡子左看右看,又拿了麵小鏡子背對梳妝台看腦後的效果。
應該……沒有歪吧?
她有點不自信。
有件事需要說明一下:周姐是個禿頭。
這麼說或許有些悲傷,但事實就是事實,明明才二十多歲,長得也可說花容月貌,周姐卻頻頻掉頭發、發際線不斷後移,彆說一頭青絲了,半頭青絲都沒保住,砸了很多昂貴的護發用品都沒效果……
周姐痛定思痛,放棄挽救,直接剃了個光頭。
然後紮入了假發的海洋。
其實這樣也不錯的嘛!不同妝容配合相應發型,展現不同風情,方便投客戶之所好,隻要不跟彆人說,誰知道她這是假發?天下男人一般笨,連女人化沒化妝都看不出來,更彆說戴沒戴假發了。
周姐自我安慰,強顏歡笑。
然而人最難騙的就是自己。
雖然後加入的山子和司機不知道,但周姐永遠忘不了和前男友分手的那晚:兩人在床上相擁,前男友本在柔情蜜意、卻在目睹她掉了假發後瞬間萎了的情景……即使對方事後再怎麼說是被意外情況驚嚇不是光頭的原因,周姐仍然難以忘懷。
叫你說光頭,叫你說光頭!
心理陰影。
此時頭上戴著的,是周姐兩天前在市中心一家理發店裡淘到的假發,發質柔順,烏黑亮澤,和她的頭型也很契合,戴起來看上去就像是自己的頭發一樣。周姐簡直不能更滿意。
翻來覆去,確定沒有露出破綻,周姐很快忘掉小七的“童言”,回臥室繼續想劇本。
公寓房是三室一廳的格局,分主臥和兩個次臥,床都是2m*1.5m的規格。為了貼合人設,周姐今晚睡的是其中一個次臥,一個人。按理來說,門窗鎖好,一個人睡的時候不應該出現任何問題,可在周姐睡下不久,“她”卻又站了起來。
雙眸無神,關節僵硬,似有傀儡的絲線係於其身。
窗外。
流光仙子“咦”了聲,看向寶鏡裡的景象:“有意思,這是什麼術?”
安以源:“不知道。”
流光仙子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小鯉魚真有意思。”她笑著道,“要不給我養吧?”
安以源十動然拒。
流光仙子這麼說,自然是覺察到這位妖修的不凡:這種作弊一樣的升級速度和對術法的無師自通很難不讓接受過正統教育的修士腦補什麼。大橘之類屬於沒常識的,不算數。小七無疑是個麻煩,流光仙子作為前輩有接管的意思,對安以源算是個好選擇,可……
萬一害她掛了呢?
儘管連流光仙子是幾品都不知道,但安以源總覺得她打不過完全體Boss。
話說回來,兩人怎麼會在這裡?
數小時前。
在安以源報警後5分鐘,兩位警官到了。這次沒有秦宣。警方到場的情況下,保安痛快地調出監控,最終他們在某個畫麵裡發現了小七的蹤跡。他是被牽著的。雖然牽著他的人沒有拍到,但這起碼能夠證明,當時小七身邊有大人。
指天發誓小七在這個城市沒熟人、這是正經拐騙兒童後,安以源沒有用鐘落的關係給警方施壓,而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打了999。
和貓下不了樹打110一樣,打之前不知道那邊會不會管。
所幸999管了。
安以源又見到了流光仙子。
出警率這麼頻繁的嗎?!
流光仙子果然是大前輩,心細如發又運籌帷幄,接管了道路監控後,以強到變態的動態視力很快鎖定了一輛麵包車。儘管對方做了換車牌等一係列舉動,但被認出的獵物就不好跑了,流光仙子找了一會,找到了這在城中村旁的公寓樓。
好消息是,小七沒有危險,看起來還玩得挺開心;壞消息是,這是個人販子窩點,不知道在小七之前有多少孩子被賣出。
鑒於流光仙子堅持要看“小七曆險記”,安以源隻得奉陪,站在外麵吹冷風。
流光仙子振振有詞,“四個人裡隻有這個周姐是管事的,先嚇一嚇她,等她慌了才好審,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安以源:“……有道理。”
寶鏡裡,石樂誌·周姐在臥室裡遊蕩,收集著梳子發夾等小物件,在地板上擺成一個八卦的樣式,又踢掉重來,像是堆積木的孩童一樣。仿佛有某種束縛在剝落,周姐的動作逐漸靈活,她打開窗,沐浴月光,神情呆滯。
皎潔的銀光在漂亮的頭發上流轉,照得那頭烏發似是有了生命。
安以源突然想起了小七剪掉的長發。
如果說這是假發……看長度挺符合的。
這麼巧的嗎?!
安以源有種在看的感覺。
望天。
繼撿玉佩和撈魚不安全以後,買假發也不安全了嗎……
地球好危險,我想回火星。
夜深。周姐輕輕旋動門的開關,儘量不發出聲音,帶著僵硬的笑容踏了出去。
很平常的情節。
安以源看得打嗬欠,這個點快到他睡覺的時間,然而身旁的流光仙子仍在興致勃勃地看寶鏡法寶裡的現場直播,安以源請示道:“流光仙子,我能回去睡覺嗎?”
流光仙子:“你不擔心你家小鯉魚?”
安以源誠實地搖頭。
流光仙子恨鐵不成鋼地瞪過來,仿佛他做了什麼背叛革命的事情,見安以源一副鹹魚表情,隻得大度地揮了揮手,“好吧你撤吧。”流光仙子眼神堅定,“為了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我會全程跟進的!”
安以源:“……”
想看戲直說。
打了個出租車回朝雲小區,安以源心情放鬆地踏進家門,迎來了寵物三重奏。
二黃:“喵!”
球球:“吱吱。”
大橘:“小七呢?”
安以源進廚房洗手——這是他回家必做事項,出來坐在客廳沙發,淡定道:“啊,他被人販子拐走了。”
大橘代表隻會喵喵喵吱吱吱的兩位小夥伴發言:“會被吃掉嗎?”
二黃給了它一爪子。
球球捂臉。
這個發言真的可以說是相當有妖怪的風格了,也許在大橘小時候的確是這樣的民情吧,然而到了現在,連平時不上網的球球都知道這不可能。
大橘勉強運轉了一下那被遊戲攻略塞滿·然而並沒有卵用的腦子:“會被虐待嗎?”
安以源點了點頭,見三小似乎緊張起來——可惜毛臉表情不明顯,才施施然道:“他是施虐方。”
“啊?”
皮一下很開心。
小七可以操縱睡著的周姐,再加上流光仙子興趣不減地在一邊圍觀,安以源覺得沒有需要擔心的地方了,和似乎打定主意不眠不休圍觀的流光仙子不同,他自認為還是個需要睡覺的普通人。
今晚乾什麼呢?
往常這個時候,四小都在曬月亮,此時雖然少了一個,似乎也沒有多少區彆。
安以源打開筆記本,登入流光仙子的直播間。
然後發現……
她在直播。
備受觀眾喜愛的女主播在屏幕裡笑得俏皮,正逛著中州燈展——難道流光仙子也撤了?安以源截了個圖發給流光仙子,“?”
對方的回複也是一張圖。
安以源嘴角微抽,“……”
圖裡——或者說照片裡有公寓旁的風景,證明了流光仙子的所在,而讓安以源嘴角抽搐的,則是對方麵前擺著的十三香小龍蝦、麻辣乾鍋牛蛙、烤魷魚串……這其實是在看電影吧?!
突然想給小七點蠟。
流光仙子的心情顯然不錯,感慨道:“以前師父督促我修煉的時候,總說與天爭命,初聽時心潮滂湃,待到久了,也就那樣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修煉的好處——不用擔心吃胖!”
不知何時換了漢服的女修握拳,“為了身材,我會好好修煉的!”
安以源:“……”
越看越辣眼睛。
之前的T恤中褲不好嗎,為什麼會出現漢服 小龍蝦/牛蛙/魷魚這種操作啊!
畫麵太美。
在這持續減血攻擊下,安以源收拾心情,又看了一眼直播間裡的某人,“你的身外化身?”
流光仙子一本正經:“不,我的雙胞胎妹妹。”
安以源:“……”
生活總是這樣令人驚喜。
當你遵循背景給出一個修真的回答時,對方卻給出另一個合情合理但不修真的普通回答。
安以源說了個冷笑話:“流暗仙子?”
流光仙子:“是流火啦,她是七月生的。”
安以源細思。
那時候就有“七月流火”這個成語了嗎?不對,雙胞胎理應同時出生,流光仙子的意思卻好像妹妹和她不同時……安以源看了半小時直播,確認了某件事,又開始發消息:“在直播的是你本人。”
那種時而溫婉如大家閨秀,時而古靈精怪如魔教妖女的氣質太難模仿。
流光仙子的語氣很平靜,棒讀道:“哎呀,被你發現了。”
特地用了語音。
安以源隻能回複,“……”
流光仙子笑嘻嘻解釋:“這是我修煉的法術之一,叫影分/身術,很厲害吧,到處都是我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安以源:“……”
影分/身術個頭。
當然,要理解修士不願意泄露功法名字的表現,沒準是會引來一大波腥風血雨的東西呢——安以源略過這點,突然想到什麼,“你不要告訴我,無論誰打999,來的都會是你吧?!”
一個人撐起一個全國專線?
能得多少份工資啊……
這麼機智且特彆的賺錢方式,也是沒誰了。
安以源很奇怪自己為什麼第一個想到這點,醉醉的。把脫韁的思緒收回來,安以源聯想了一下,道:“這個法術倒是保命的好選擇,但會導致修煉緩慢吧?”形似大號和N個小號一起養,肝不夠,“你想用功德彌補?”到處去幫同道什麼的。
公寓前。
流光仙子的眼眸流轉著灼灼光彩,唇角的弧度更柔和,心道:我果然沒看錯你,安道友。如天算子道友所說,你是應劫之人。
在安以源眼中,小七足夠特彆;事實上,在旁的修士眼中,他又何嘗不特彆呢?
唯一一個在靈氣潮汐回湧時蘇醒的道修。
短短時間升為二品。
甚至連曾是其靈寵的小七,都可以作為其特彆的一部分。
沒錯,在安以源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幫小七打了掩護了……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望天。
流光仙子回複:“其實我天生就很樂於助人的,你不能懷疑我的品德。”
安以源:“……”
兩人東聊西聊,話題十分跳躍,流光仙子不時給安以源彙報小七的最新動向和對夜宵的點評,可謂深夜放糖又放毒,安以源忍不住開了包香辣小黃魚來啃。彆誤會,這不是貓糧,隻是很普通的零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