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沒有問沈漣那些四書五經裡麵的詞句,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刻板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認真的表情,看著他道:“斯以為, 世人為何讀書?”
旁邊人聽到太守這超出了書本的提問, 紛紛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這問題明明就超綱了。
這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被問者如何回答。
若是回答好了, 那定然能得到太守的賞識。若是回答不好,不免在太守心裡留下一個朽木不可雕的印象。
學子們緊盯著沈漣,隻想看他怎麼回答。
院長和跟來的夫子們注視著沈漣,生怕他的回答讓太守不滿意。
沈漣卻是低下頭略微思索了一下, 隨即抬起頭來看向麵前的太守,接著便用那向來溫潤的嗓音, 緩緩道:“學生以為,讀書是為了明智, 擺脫愚昧。為了自己可以擺脫困頓的生活, 為了他人可以帶領他們走向更好的道路。”
太守對他的話來了幾分興趣,繼續道:“哦, 此話怎麼說?”
沈漣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看著麵前的太守繼續說了下去。
“書本是先賢智慧的結晶,也就相當於先賢把自己一生的智慧都總結在了裡麵。因此, 讀醫書可以治病救人,讀史書可以以史為鑒, 讀兵書可以了解行軍布局。作為讀書人的我們, 理應學習我們要用的知識,從而用到需要用到的地方去。”
同那千篇一律,不是為了當官, 就是為了報效君王的答案相比,沈漣這回答不可謂不新穎,越發的讓太守覺得有意思起來。
太守原本皺著的眉頭都舒展了一些,看著他繼續問了一句,“什麼叫做,需要的知識用到需要用的地方去?”
沈漣抬眼直視著麵前的男人,不卑不亢道:“若是國家需要我熟讀四書五經,那我就熟讀四書五經,參與國家安排的科舉,爭取能為國家效力。若是需要我為官清明,我會熟讀曆任卷宗,以禮、以法、以節度判案。若是百姓需要我帶領他們播種作物,我會熟讀農耕,以我會的學識來指點他們。”
太守本來對他的印象就很好,此時聽到他這一番陳述下來,頓時對他越發的滿意了,甚至隱約帶著點欣賞。
“好好好,果然是後生可畏。我國需要的就是你這般明事理的學子,上可為君王分憂,下可提攜百姓。”
聽到太守對自己的評價,沈漣的臉上依舊沒有多少波動,隻是朝他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道:“大人謬讚了。”
太守看著他這幅寵辱不驚的模樣,對他越看越滿意。不過很快,他眼珠子轉了轉,又考教了一番沈漣關於科舉考試書本的相關知識。
全程下來,沈漣不僅對答如流,而且見解獨到。
太守看著這樣不卑不亢、滿腹詩書的沈漣,甚至都覺得他有望拿下明年的狀元,原本因為那些學子答不上來而變差的心情,一下子又因為沈漣的出現而變得開朗了起來。
太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扭頭看向旁邊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院長,笑道:“沒有想到,你們書院還有這般優秀的學子。”
原本因為那些學子們答非所問而黑了臉,此時又因為沈漣的回答給書院挽回了一點顏麵,從而臉色變得好看了一些的院長,在聽到太守這番誇獎之後,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看著麵前的人樂嗬嗬的道:“太守謬讚了。”
太守同院長說完了那番話,又扭頭看向了站在那裡等著他繼續發話的沈漣,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溫和,“說了那麼久,我尚不知你姓名。”
沈漣心領神會,朝著太守鞠了一躬,客客氣氣的回應,“小生名為沈漣。”
太守聽著這個名字,隻覺得有些耳熟,隻是具體那裡耳熟,他又一下子說不出來了。
倒是站在太守不遠處的奎星,在聽到太守剛剛賞識的這個年輕人,竟然是把自己侄子害成那樣的沈漣之後,眼睛裡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神色。
奎星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著站在那裡周身氣度渾然天成的沈漣,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原本奎星的打算是等太守問人問得不耐煩之後,他再假裝不經意般的提起沈漣的名字,讓他當太守心裡最後一根刺,讓他先在太守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這樣他之後的細節才更好操作。
為了不出現意外,在來到這個學院之前,奎星還特地同太守旁敲側擊了一番,為的就是想讓太守不要隻考驗那些一看就有城府的學子,而是要多看看那些學業不怎麼樣的,這樣才能準確的把握他們的真實水平。
既然都是沒有城府的,那心裡自然也就沒有多少墨水。在太守這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眼裡,在學院不好好學習,那是萬萬不行的,自然也會讓太守心裡的印象變差。
隻是讓奎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太守不僅沒有按照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等到後麵再把沈漣提出來,反而是在中途叫了他起來。
更讓奎星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他以為隻有幾分小機靈的沈漣,不僅自己肚子裡也是有幾分墨水,還這般的識大體,反而得了太守的青眼。
旁人是怎麼想的,奎星不知道。
可是作為在太守身邊當了那麼多年掌書記,不說對太守的心思猜到十成,少說也能猜到七八成的奎星來說,他太了解太守對於沈漣的這番誇獎有多麼難得了。
奎星看了一眼對沈漣滿意得不得了的太守,再看看站在那裡臉上神色沒有半分變化的沈漣,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不行,他得忍耐,暫時不能露出馬腳,不然以太守的性格,既然是他再大度,他也是容不得底下人利用他的權利給自己行方便的。
奎星在那裡暗暗的告誡自己,極力壓製住想要過去打斷沈漣腿的衝動。
太守卻是突然想起沈漣這個名字,他是在那裡聽說過了。他抬眼看向麵前站姿挺拔的青年,不確定的問道:“你就是那個給你們縣令出謀劃策的沈漣?”
沈漣聽到他這樣問,也沒有覺得多意外,隻是朝他又鞠了一躬,客客氣氣回應了一句,“小生不才,曾為縣令獻過幾個計策。”
得到了沈漣肯定的答案,太守看他的眼神越發的不一樣了,眼裡甚至充滿了欣賞。
太守摸著自己的胡子,看著沈漣不住的道:“這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沈漣聽著太守的誇獎,依舊不驕不躁的站在那裡,仿佛太守誇獎得不是自己,而是旁人一般。
太守看著他這幅寵辱不驚的樣子,越看他越滿意,隻是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前來的目的,因此還是暫時停下來繼續誇獎沈漣的行為,讓他坐下之後,轉頭又抽了幾個學子回答了問題。
可是接下來的幾人,還是出現了同原先那般的失誤,這讓太守有些失望。若是今天沒有遇到沈漣這個奇才,太守自己都覺得自己會生氣發火。
眼看著已經臨近中午吃飯的時間,即便是太守也不好繼續在這裡耽誤時間,終於還是停下了自己的抽查任務,他抬眼看向堂下坐著的學子們,目光嚴厲。
“明年春闈在即,各位還當繼續勤勉。我還是希望,明年春闈過後,我們這裡能多出幾位金榜題名之人。”
“是,我輩定當勤勉。”
剛才被抽到,但是因為太過於緊張而沒有回答好,或者是乾脆沒有答出來的人,此時聽到太守的話,不由羞憤的低下了頭。
太守覺得自己該說的已經說了,之後的事情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他朝著身後的人商量了兩句,一行人便離開了。
奎星在離開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沈漣,緊接著便和那坐在的沈漣對上了視線。
沈漣淡然的坐在那裡,眼神中的淡漠以及毫無情緒起伏的深洞讓奎星一驚。
很快,奎星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在他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嚇到之後,他頓時惱羞成怒了起來。他一個堂堂掌書記,跟在太守身邊什麼人沒有見過,怎麼能被一個毛頭小子嚇到,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奎星心裡有些他不承認的後怕,若是原先他隻想為自己的侄子報仇,此時他便覺得不能讓沈漣這個禍害成長起來,他要把他扼殺在搖籃裡。
不過,想到剛才沈漣坦然的和太守一問一答,太守還頗為讚賞的看著他的一幕,奎星覺得自己針對沈漣的計劃,還是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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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帶著院長他們走了,課堂上的氣氛依舊還是帶著幾分沉悶,特彆是剛才被抽到起來回答問題,卻回答得不理想的那幾位,此時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顯得格外的懊惱。
直到午飯的鐘聲敲響,在場的眾人才稍稍恢複了一點活力。
慕青來到沈漣身旁,此時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語氣中都透著幾分沮喪,“沈兄,我們去吃飯吧!”
沈漣點了頭,他剛才在想那個回頭同自己對上視線的中年人。他總感覺,剛才那人看自己的目光帶有幾分不善。
等來到了食堂,各自拿到了今日送過來的食盒。
一口香糯的蛋羹入了口,慕青才像是又活了過來一般,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慕青舉著勺子,看著那黃澄澄、香噴噴、軟糯糯的蛋羹,語氣感歎道:“我可真羨慕沈兄你,不僅有個那麼好的夫郎,連帶著學問都做的那麼棒!”
柴源偉是對林小九手藝最為追捧的人,此時聽到慕青的話,一邊往自己的嘴裡塞著吃食,一邊不住的點頭。
“對對,就是。你沒有看見,太守在問我們其他人話的時候,臉都黑了。直到問到了你那裡,他的臉色才好看了起來。不是我說,我覺得這太守可真夠嚇人的。”
柴源偉自覺因為家裡的原因,他也接觸過不少的官員,但是他還是覺得這些官員裡麵,還是要數今天的這個太守最嚇人了。
那板著一張臉的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個黑麵閻王。光是站在那裡,柴源偉就覺得他們連大聲說話也不敢了。
柴源偉吐槽完,慕青也跟著說了兩句,結果一直沒有聽到沈漣的聲音。
往日裡,即便是沈漣覺得他們的談話太過於幼稚,也會跟著附和兩句。偏偏,今天沒有多少動靜。
慕青有些困惑的朝著沈漣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他一邊沉思著,一邊吃著餐盤裡的飯菜,似乎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慕青看著他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你怎麼了?”
沈漣扭頭看向他,在他疑惑的視線下,還是問出了口,“你知道一直跟在太守身邊的那個中年男人是誰嗎?”
沈漣這話問得有些突然,慕青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
沈漣本來也沒有指望慕青能知道,此時聽到他的答案,他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溫聲道:“我知道了。”
慕青覺得今天的沈漣有點不對勁,但是具體那裡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在聽到沈漣說不需要自己幫忙自己,他便將這件事給放在了一邊。
倒是沈漣自己看著麵前的菜肴,還是決定去把那個男人的身份給查清楚。那個男人看自己的眼神並不友好,想必對他還是有幾分敵意的,他很不習慣把主動權交到不明身份的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