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聽到林小九的話,在原地愣怔了許久，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趙青終於意識到林小九說了什麼之後，眼眶一紅,朝著林小九行了一個大禮，鏗鏘有力的道：“多謝小東家！”
林小九看著他這樣,也覺得他很可憐。
如果趙青生來是個孤兒,那他沒有家人,頂多就是渴望。可是他明明擁有過一個龐大且溫馨的大家庭，卻因為旁人的貪念而一無所有，那留給他的將是無儘的想念和怨恨。
林小九歎息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旁邊的呂塑將眼睛從麵前的賬本上移開，挪到了麵前的趙青身上,看著他這幅難過的樣子，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幾句,可是這話到了喉嚨口，偏生就卡在了那裡,再也吐不出半句話來。
最後呂塑放棄了,隻是懊惱的想著,回去之後買點肉給趙青做份紅燒肉吃好了，他好像惦記那肉已經惦記很久了。
*
縣城裡的人向來是喜歡湊熱鬨的,像這種砍頭的大戲,他們更加不可能缺席的，特彆是其中的主角還是他們這裡原先富甲一方的大家。
因此在行刑日當天，隻要是有空能去觀刑的人都去看了。
林小九店裡的生意,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
林小九坐在櫃台上，甚至能看到不少人腳步匆匆的朝著刑場趕去，像是生怕自己趕不上一樣。他扭頭看向自己店裡空了下來的座位,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歎完氣之後，林小九一扭頭就看到了不遠處也同樣盯著外麵發呆的呂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隻是臉上擔憂的神色怎麼都遮掩不住。
林小九環視了一圈，在店裡沒有見到趙青，一下子又想起那天自己對他的承諾，頓時就明白了呂塑在擔憂什麼了。
看著外麵有些暗沉的天空，林小九覺得若是自己有那麼一個合租人，他也會擔憂他的，畢竟他都那麼慘了。
*
今天店裡的生意不怎麼好，到了下午時分還下起了雨。
林小九看著這糟糕的天氣，以及那快速黑下來的天空，有些擔憂沈漣回來的時候會不會淋雨。
眼看今天是沒有多少人進店了，林小九直接讓人關了門，收拾了東西，讓大家早些回家。
而林小九自己則是在關門之後回到了後院，先是燒起了熱水，然後又估摸著沈漣回來的時間煮了一鍋薑湯。
在林小九煮薑湯的時候，踏雪還來巡視過一圈，在遠遠聞到那味道之後打了一個噴嚏，忙不迭的順著門沿跑遠了。
林小九煮好了薑湯放在藥壺裡溫著，然後又快速準備好晚上吃的菜，想著等會兒沈漣回來的時候，他就可以炒菜了。
就在林小九忙碌著這一切的時候，屋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甚至開始有朝著瓢潑大雨進行的趨勢。
在林小九一邊切菜，一邊擔憂沈漣回來會不會出事的時候，門口處傳來了動靜，緊接著便是四郎它們的叫聲。
林小九放開了手裡的東西，匆忙的擦了一把手，然後去了門口，果不其然就看見了沈漣回來的身影。
眼看著沈漣急匆匆的就往房間裡去，似乎是要換衣服，林小九連忙喊了一聲，“我在浴室給你準備了熱水，你先去浴室洗個熱水澡，然後過來廚房這裡喝薑湯。”
沈漣聽見了林小九的叮囑，扭頭朝著林小九應了一聲，緊接著便鑽進房間裡去了。
林小九做完這一切，想著自己什麼都給沈漣準備好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也就沒有再多管，轉身回廚房繼續去做飯了。
兩刻鐘的功夫，沈漣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切，然後重新來到了廚房，看著還在那裡忙碌的林小九，心一下子就軟了。
沈漣走到林小九的身後，然後伸手從後麵抱住了他。
林小九被沈漣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緊接著便意識到抱著自己的人是沈漣，他有些不太好意思，隻能道：“好了，我還給你熬了薑湯，你去倒來喝了。等你喝完之後，我們就開始吃飯。”
“嗯。”沈漣一邊應聲，一邊在林小九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在林小九因為惱怒而做些什麼之前，迅速去將爐火上藥罐子裡的薑湯倒了出來，一口喝了下去。
林小九本來想要瞪沈漣一眼的，結果一扭頭就看到了他麵不改色的把自己熬好的薑湯都喝了下去，頓時想要發脾氣的想法就被按捺了下去，甚至有些佩服起沈漣來。
林小九可是記得自己今天做湯的時候，可是放了許多的薑片的，那味道連踏雪都嫌棄，沒有想到沈漣竟然還能這般坦然的喝完。不過想到平日裡沈漣把藥當水喝的架勢，這平靜著把那麼難喝的薑湯喝下去，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彆值得驚訝的事了。
沈漣喝完了藥，順手把碗放在了旁邊，然後看到正準備炒菜的林小九，他徑直過去幫忙燒起了柴火。
林小九正端著要炒的菜放進鍋裡，結果低頭就看到了坐在那裡的沈漣，火光映照著他的側臉，倒是顯出了幾分彆樣的溫柔來。
恰在此時，沈漣似有所感的抬起頭來朝著林小九方向看了一眼，兩人四目相對，隨即相視一笑。
*
呂塑他們的敗落小院子裡。
呂塑正和自己的弟妹們坐在屋子裡的桌子前，桌上擺放著三菜一湯，其中還有孩子們最愛吃的紅燒肉。
趴在桌子邊上的孩子直勾勾的盯著那裝肉的碗，喉嚨上下滾動，眼裡全是渴望。有的年紀小，控製不住自己的，甚至已經流出口水來了。
可是即便是這樣，他們依舊沒有伸手去揭開那蓋著的碗蓋，而是不斷的擦拭著自己嘴角的口水，克製著自己想要去吃的**。
突然，天空一道驚雷劈下，屋子裡的燭火搖曳，孩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驚叫出了聲。
年紀大的孩子安撫著年紀小的孩子，直到這陣雷聲過去之後，他們才有恢複了平靜。
待孩子們安靜了之後，其中一個年歲頗大的女孩才放開了自己護著的小男孩，然後來到了還在朝外麵張望的呂塑，小聲道：“大哥，要不，我們還是出去找找趙哥吧？”
呂塑扭過頭來看向她，見她眼裡是顯而易見的擔憂，搖了搖頭，“雨太大了，出去不安全，萬一我們出去之後他回來了，那他豈不是還要去找我們？而且，他那麼大個人了，這城裡城外的他都熟悉了，肯定丟不了。”
小女孩聽著他的話，還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看著自家大哥一言不發、沒得商量的表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回到了桌子旁，安撫起那些年紀尚小的孩子們了。
呂塑聽著外麵劈裡啪啦的雨聲，思緒有些飄遠，最後還是慶幸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不然眼下他們還是那一窮二白的樣子，彆說有紅燒肉吃了，恐怕連修屋頂的錢都沒有，那就隻能在露天的環境裡受凍了。
再坐了一會兒，趙青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聽著背後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吸口水聲音，他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決定不等他了。
呂塑站了起來，來到了餐桌旁邊，看著明明眼饞得不得了，此時卻一動不動的幾個孩子，低聲道：“好了，你們趙青哥哥今天怕是回不來了，我給他夾點菜出來，你們先吃飯。”
呂塑的話一出口，剛剛恨不得把自己的口水都吃下去的孩子們卻是搖了搖頭，含含糊糊的道：“不吃，等趙哥。”
“等趙哥回來吧！他要是發現我們先吃了，他一個人吃飯多可憐啊！”
“對啊，我覺得他會不開心的。”
聽著這些小蘿卜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話，呂塑頗有一些兒大不中留的感覺，不由自主的開口道：“你們眼下和他好了，那是誰在他剛來的時候，對他那麼排斥的？”
“是誰？”奶呼呼的小嗓音天真的問。
“反正不是我。”企圖甩鍋的人。
“就是你，你那時候還怕他搶你吃的，怕他搶大哥，不是你是誰！”
……
孩子們相互甩鍋，原本安靜的場麵一下子就鬨騰了起來。
呂塑看著他們這模樣，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這些孩子都被教導得很好，心酸的是明明是自己養大的孩子，眼下竟然那麼向著外人了。
就在呂塑對此感歎不已，覺得自己大哥地位不保的時候，房間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打開了，在嚇了屋子裡人一跳的同時，也讓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在門口站著的趙青。
有年紀小又隻記得趙青回來就有肉吃的孩子，伸著小短腿從椅子上跑了下來，然後拉著他的手，歡快道：“趙哥，你回來了，我們吃飯吧！”
“對啊，趙哥，我們吃飯！今天可是有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
“趙哥，今天不僅有紅燒肉還有豬下水，你快來吃飯啊！”
他們的手碰到趙青手的瞬間，趙青原本因為淋了雨而變得冰涼的手逐漸染上了溫度，他遲鈍的低下了頭來看向圍著自己的孩子們。
趙青今天去刑場看了奎家人被行刑，在一片看熱鬨的人群中，他看完了整個行刑過程，他以為自己會高興、會激動、甚至會哭，可是他什麼情緒都沒有，隻是覺得無所適從。
他的家人全死光了，他的仇人眼下也都死了，好像眼下隻剩下他自己了。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短短的一年的功夫，他怎麼就什麼都沒有了。
天上下起雨，周圍人看完了熱鬨就三三兩兩的回家了，路上還在討論回家之後吃什麼。
唯有趙青自己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的家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往那裡去，雨水衝刷著地上的血跡，流成一股股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