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九店鋪重新開業時,選了一個天氣燦爛的時間。
即便路上還有積雪,以及碎冰留下的痕跡,依舊有行人陸陸續續的出來行動,開始了新的一輪勞作。
過了一年,特彆是過了一個好年之後,店裡的夥計們精神狀態都好上了不少,讓林小九驚奇的是,在他印象中一直瘦成竹竿樣的賬房,眼下臉頰上竟然也有些肉感了,看起來甚至有種嬰兒肥的模樣。
呂塑坐在那裡扒拉著算盤,想要把去年的總賬,以及今年年初的消耗算出來,結果就察覺到了林小九盯著自己的視線。
若是剛開始,呂塑還能當做不知道,可是時間長了一些,他即便是想要裝成不知道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終於,呂塑放下了手裡的算盤,抬眼看向旁邊的林小九,無奈道:“你這樣盯著我做什麼?”
林小九這才發現自己的視線太明顯了,他稍稍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過還是囁嚅著回答了他的問道:“那個,我就是覺得你長胖了一些。”
呂塑原本以為林小九一直盯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是想要同自己說什麼重要的事,沒有想到他竟然想說的是這個。他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些疑惑的問道:“是嗎?我真的長胖了一點嗎?”
林小九點了點頭,末了還十分誠懇的加了一句,“好像都有小肉臉的,就是小朋友那種小肉臉。”
呂塑表情稍稍古怪了一些,覺得林小九這個形容讓他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旁邊還在擦桌子的夥計,聽到林小九和呂塑的對話,不由的笑出了聲,朝著兩人調笑道:“店裡的夥食那麼好,賬房先生胖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雖說店裡的人隻包中午那一餐,可是就是那一餐裡麵都是有菜有肉,葷素搭配,隻要不影響下午乾活,想要吃多久就打多少的。
因此店裡的人不說呂塑了,其他常年家裡不見肉的夥計,自從來了這個店裡之後,也是跟著長了不少的人。
而且,店裡的人都知道林小九這個小東家對呂塑的縱容,甚至允許他在早上可以吃上一碗店裡的羊肉粉。
眾人雖然在背後嘀咕,但是更多的還是羨慕,畢竟誰叫呂塑是個讀書人,而且還是他們的賬房先生呐!既然是這樣,那他受到禮遇也是應該的。
夥計的話一出,呂塑倒是回過了神來,看著麵前的林小九,認真的點頭道:“我覺得他說得對,這些都是店裡的夥食太好的緣故。我平日裡不貪嘴的,如果店裡的夥食沒有那麼好,我肯定也長胖不了。”
旁邊默默擺放著桌椅的趙青,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可是記得呂塑在家裡最喜歡吃了,有了餘錢就去買好吃的。
有時候做飯的大丫做飯的時候稍稍放多了鹽,或者放多了其他的調料,他也是吃得不亦樂乎,完全不像是眼下說得這般不貪嘴的模樣。
不過,趙青看了一眼煞有介事的呂塑,再看看信以為真點著頭的小東家,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算了,他們高興就好。
呂塑聽著旁邊人的嘲笑,覺得有些尷尬,這話說得像是他吃了多少東西似的,這店裡的眾人各個都吃得比他多多了。
不過這話呂塑也不好說出來,畢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仗著在店裡的身份,每天早上和趙青一起還比彆人多加兩碗粉來著。
呂塑用手抵著唇瓣,看著麵前的林小九,嚴肅道:“小東家,不說這事了。眼下這年都過了,沈舉人是不是也要準備春闈了?
林小九聽這話還沒有反應過來,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才從自己有限的古言詞庫裡扒拉出這兩個字的意思。
想到沈漣平日裡的勤奮刻苦,林小九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對啊!他當然要參加了,他努力了那麼久就是為了這場科舉考試啊!”
呂塑見他成功的被自己轉移了話題,一拍大腿,激動道:“那就對了,小東家。既然沈舉人馬上要參加春闈了,在這種前途攸關的時候,我覺得你作為他的家眷,定要讓他在除了讀書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需要操心的事。”
林小九看著他表情嚴肅也跟著緊張了起來,看著他道:“這話如何說?我要怎麼做?”
林小九上輩子成績不好,再加上自己也是個孤兒,所以很小就出來討生活了。但是即便是這樣,他也聽說過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眼下的科舉,可是幾十萬的軍馬過獨木橋了。
沈漣都那麼努力的讀書了,林小九自認為也不能拖後腿,因此在聽到呂塑的話之後,他就格外認真的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後續。
呂塑看著林小九,立馬就來了興致,馬上把家裡有科舉考生,考生家眷該如何嗬護考生的注意事項都同林小九說了一遍。
林小九剛開始還光聽著,聽到後麵覺得自己光憑腦子記不住,於是拿了一個小本本開始記錄。
等到呂塑說完,意猶未儘的喝了一口茶,他才看著旁邊的林小九,貼心的問道:“小東家,我剛剛說的那些,你可是記下來了?”
林小九點了頭,語氣嚴肅且認真,“我記下來了。”
呂塑在旁邊認真的點了頭,叮囑道:“小東家,你放心,隻要聽我的,我保證準沒錯。定能讓沈舉人好好的發揮,最後考一個狀元回來。”
林小九握緊了拳頭,看著他嚴肅的點了點頭。
已經開始招呼客人的趙青,聽著他們一個敢說一個敢聽,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他覺得呂塑剛剛說的那番話,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享受的待遇。隻是他自己是享受不到了,於是便想忽悠彆人來享受。
*
書院裡。
眾人過了一個春節,走親訪友,吃喝玩樂,心情放鬆的同時,不免對於學業有了幾分倦怠。
等到回到了書院,還沒有等他們有所反應,堂上的夫子就開始抽查了起來。
一堂課下來,答不上來者十之有五,剩下者也回答得不怎麼滿意。唯有沈漣一人,不僅對答如流,而且思路格外的清晰。
一個回答不出來,那就打一個的手心,一堂課下來,班上的人都捂著自己挨過打的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聲抱怨。
夫子背著手走到了台上,轉過身來看向了他們,在看到他們極快的把手給收回去之後,目光複雜且嚴厲。
“你們這些人,過了一個春節就成了這樣,竟然連最基本的策論都不知道如何作答。可知這春節一過,馬上就是春闈了。若是你們這次不中,那下次得等三年之後。三年之後又三年,這光是一年新生的學子就不知道幾凡,你們到時候又會多了多少競爭。而且,你們不要自詡自己是天之驕子就掉以輕心。眼下在這縣城裡,在這省裡你們是天之驕子,可是你們不是要和那些已經和你們比過的人比,而是要和全國的人才去比。那裡麵又有多少天之驕子,天縱奇才,你們可曾有想過。”
剛剛還有些不怎麼服氣的學子們,聽著夫子的話,那些懊惱不由的消了下去,甚至隨著他的話也生出了幾分惶恐來。
對啊,如同他們的夫子所說,如果今年不能考中,那就要再等三年。如果三年之後還不能考中,那就又要等三年。
天班的學子們自詡都是天之驕子,他們覺得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可是夫子的話卻讓他們生出不好的料想來。雖然說不會出現意外,但是萬一呢?畢竟科舉一事不是玩笑,有些人從少年黑頭考到了蒼蒼白發,屢次不中也唯有所變。
頓時,班上的眾人都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語。
夫子看著他們這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語重心長道:“科舉一途如魚躍龍門,躍者萬千,過著不過一二。你們雖有才氣,卻也得再加勤勉才是,切不可恃才傲物,錯過了大好機會。”
“是,夫子!”
聽著下麵傳來齊刷刷的應答聲,夫子剛剛難看的臉色稍稍的緩和了一些,他摸著自己的胡子欣慰道:“既然你們已經懂得了各種道理,眼下這段時間,需得更加努力才是。當然,由於我們離京市很近,隻需兩日便能到達,不似旁的地方需要先行許久才能安定,這是你們的機會,也是你的運氣,你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的學習,爭取趕超其餘人。”
“是!”
“諸位努力,科考結束,靜候佳音。”
“我們會的,定不讓夫子失望。”
眼看著他們齊刷刷的應了聲,夫子滿意的摸了摸胡子,恰在此時外麵的鈴聲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在座的眾人,然後這才滿意的離開了。
等到夫子離開,原本沉悶的氣氛再次活躍了起來,隻是眼下眾人討論的事不再是什麼家長裡短、吃喝玩樂的事,而是開始擔憂起科舉考試來了。
慕青和柴源偉坐在沈漣旁邊,一下課就跑到了他的旁邊來,坐在他身邊開始唉聲歎氣起來。
沈漣原本在書本上批改的筆停頓了一下,隨即將之放在旁邊去,扭頭看向旁邊唉聲歎氣的慕青,語氣疑惑道:“怎麼了?”
慕青的性子雖然比不得柴源偉活潑,平日裡卻也少有沮喪的時候,因此此番的唉聲歎氣著實引人矚目。
聽到沈漣的話,慕青扭頭看向了他的方向,表情中帶著幾分惆悵,“沒什麼,隻是一想到馬上要科舉了,我就有些擔心。你也知道的,我家裡都是做生意的,祖上幾輩都沒有讀書的料。直到我這輩才出了我這麼一個人,我家裡對我的期望可高了。”
“是啊!我也是,萬一我這次考不上怎麼辦?”柴源偉在旁邊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語氣中滿是忐忑,“我家裡雖然沒有慕兄家裡那般殷切,但是也是對我寄予厚望的。雖說不指望我考個榜眼探花回來,卻也是希望我能考個進士光宗耀祖的。我本來覺得我成績挺好的,畢竟我在這書院裡讀的是最好的班,可是剛剛夫子說的那些也不無道理。天下考生那麼多,又不是我們一家的書院,其他書院裡藏龍臥虎之輩也是有的。要是到時候能人太多,那我豈不是什麼都撈不到。”
慕青和柴源偉在旁邊說著自己的苦悶,沈漣這邊卻是一言不發。
等到兩人說完之後,慕青才看向了沈漣,朝他問道:“你就不緊張嗎?”
說完,慕青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神色間有些懊惱,沈漣這番氣定神閒的模樣,加之剛才夫子讓他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他那對答如流的樣子。縱使是有人說他緊張,他們也是不相信的。
豈料,沈漣聽到慕青的問題之後,卻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朝著麵前兩人慎重的點頭道:“緊張的。”
慕青和柴源偉吃驚的朝著沈漣看過去,眼裡全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似乎不是很感相信自己的聽到的話。
他們錯愕的神色沈漣沒去看,隻是低垂著眉眼將剛剛寫好、風乾字跡的書本合上,放在了書桌的角落,淡淡的回應道:“你們也說了,天下之大,藏龍臥虎之輩頗多。我也隻是在這方書院出名罷了,出了這方田地,誰還知我姓名?然而,這科舉乃是三年一次,若是這次不中隻能繼續等待。我會緊張、擔憂,這也合情合理。”
沈漣這樣說著,卻不是口是心非之言,而是心裡便是這般的想法。他擔憂的是若是到時候出了意外,若是自己考不上,那又要等三年,那他升官的速度便會變慢。
上次碰到奎星之事,完全是因為他幸運,更是因為他小心的經營了那點人脈,最後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隻若是還有下一次,他手上沒有任何的權利,也沒有任何的人脈,那他該如何處理?
隻是略微那麼一想,沈漣便皺起了眉頭,臉色難看了幾分。
慕青和柴源偉看到沈漣臉色的變化,隻當他是同他們一般也在擔憂著科舉的事,詭異有種好生竟然也會有成績不好的擔憂的共鳴,讓他們頓時就安心了不少。
不過很快,沈漣的眉頭便又舒緩了下來,看著慕青和柴源偉兩人笑道:“不過你們不用擔心,畢竟擔心也沒有用,我們隻需要做到儘人事、聽天命即可。”
沈漣這一番安慰下來,慕青和柴源偉倒是鎮定了不少,紛紛朝著沈漣露出了一個笑容,笑道:“你說的對,我們眼下在這裡擔憂,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不如靜下心來好好的讀書,沒準到時候不負期許。”
想通了這點,慕青和柴源偉的心情倒是好上了不少。
就在這時候,旁邊的座位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嗤笑聲,那笑聲在這剛剛安靜下來的空間裡,顯得是那樣的突兀又清晰。
慕青和柴源偉朝著那方向看過去,隻見那出聲的人又是耿響,不由皺起了眉頭。
其實慕青就是不明白了,明明每次耿響出言挑釁,最後吃虧的都是他自己,每次都討不到什麼好處,但是他就是樂此不疲的想要向他們挑釁。
沈漣也聽到了旁邊傳來的嗤笑聲,但他隻是扭頭朝著旁邊看了一眼,隨即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像是他隻是一個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的東西,完全激不起自己的興趣。
本來在慕青回過頭來看他時就有些後悔的耿響,此時看著沈漣的動作,頓時就捏緊了自己的拳頭,看著沈漣憤怒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漣聽著他的話,扭頭又看了他一眼,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我其實不是很明白,你每次挑釁我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為什麼每次都還那麼樂此不疲,縱使你喜歡受虐,也不該是這樣的舉動。你若是喜歡這樣,應該去選更加合適你的人。”
耿響聽著他的話,立馬就生氣了,嘩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著沈漣張牙舞爪的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沈漣看著他突然生氣的樣子,眼裡全是不解,語氣中甚至都帶上了幾分疑惑,“耿兄何必如此生氣,難道我說的那裡不對嗎?還是耿兄想岔了,我隻是說在當下這個時期,不管耿響對我有什麼意見,我都希望耿兄能夠把心思放在學業上,而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耿響看著沈漣一副循循善誘,仿佛他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是這樣的眼神放在他一個成年人身上,仿佛他就是一個天生智力不全的人一般,因為隻有這樣才會需要人像是對孩子一樣的對待。
耿響覺得很生氣,他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可是就在他怒氣衝衝的對著沈漣,想要做點什麼的事,沈漣的一句話,突然又將他的怒氣全部都澆滅了。
沈漣隻是看著他,然後淡淡的道:“耿兄,眼下正是準備科舉的重要時刻,你又想被夫子責罰,影響你的仕途了嗎?”
沈漣這話就像是一盆冷水,當頭從耿響的頭上潑了下來,直接將他澆了一個透心涼。他逐漸的冷靜了下來,然後看著不遠處微笑著看著自己的耿響,握緊了拳頭,慢慢的坐了下去。
耿響覺得自己不應該同這人計較,等他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他有的是機會收拾他,讓他為自己曾經的錯誤而買單。
沈漣看著耿響雖然生氣,卻是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不由輕輕的笑了一下,他其實不怎麼討厭一而再再而三挑釁他的耿響,隻是覺得他可笑。
耿響這樣的人,沈漣見過很多,才華沒有多少,心氣卻比誰都高,但是往往又做不成什麼事。這樣一個跳梁小醜般的存在,留著也能逗樂子。
沈漣這樣想著卻是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整理起自己的書本,而旁邊的慕青和柴源偉卻是再朝著耿響瞪了一眼,然後很快也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什麼人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