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陽妙睜大了眼,覺得虞絨絨就算不是瘋了,恐怕離瘋也不是很遠了。
不僅她這麼想,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虞絨絨要麼是失心瘋了,要麼是不想活了,打算進行一波快速送死。
她一個道脈不通,說她是煉氣下境都是誇她的人,要怎麼去和紀時韻打?用她那根筆?
崔陽妙都已經煉氣中境了,尚且這麼狼狽,她又能做什麼呢?
“虞師妹,退一步海闊天空,咱們倒也不必真的要爭這口氣嘛!”有同樣還未踏入修道之途的同門湊了過來,小聲道:“她罵任她罵,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崔陽妙都不是她一招之敵,你上去這不是白送人頭嗎?嫌丟人還不夠嗎?”
“我看她還不如勸勸崔陽妙,少在上麵丟人了,看得我腳趾扣地,趕快下來算了。勸虞絨絨也找麵鏡子照照自己吧,可看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吧。”
“你們也不要這麼說,虞師妹的符其實畫得很好的。”
“不是吧,虞絨絨不會真的想要上去吧?她幾斤幾兩肉眼可見了好嗎?她用什麼和紀時韻打?難不成一屁股坐死人家?”
“老鄭,你不能因為她打了你就這麼說啊,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彆說,坐死還挺有畫麵感的哈哈哈哈……”
……
細碎的聲音包圍了她,有勸阻,有擔憂,但更多的還是冷嘲熱諷,和毫不留情的嗤笑與不屑。中間有細碎的為她說話的聲音,但很快就被更大聲的嘲笑淹沒。
有些聲音毫不避諱,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說被聽到了會怎樣。
柿子挑軟的捏,外閣誰不知道虞絨絨就是脾氣最好的那個?就算她之前打了鄭世才一巴掌又怎麼樣?軟柿子或許會物極必反一下,但總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硬吧?
更何況,他們說的也是實話啊,既然是實話,說說又怎麼了?
虞絨絨也確實隻是站在那裡,麵無異色地聽著這些閒言碎語。
說心中毫無波瀾肯定是假的,就算相似的話已經聽了太多太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自怨自艾,再聽也還是會有些不爽。
她本來也要和過去一樣,默不作聲地忍過去的。
但她突然又想到,她要上論道台,說到底就是因為不爽。而她都敢上論道台了,不爽為什麼還要忍著?
她正這麼想著,傅時畫的聲音突然在她心裡響了起來。
“要我場外支援嗎?”
虞絨絨強忍住自己回頭看一眼十霜樹的衝動:“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傅時畫的聲音依然有些散漫,卻仿佛在說什麼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們讓你不爽了,你自然也要讓他們不爽一下。”
虞絨絨頓了頓,垂眸掩住眼中的笑意。
——雖然上次她也毫不猶豫地回擊了鄭世才,但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居然直到今天、聽到傅時畫這樣理所當然地說了出來,才能十分坦然的麵對。
“確實如此。我先自己試試?”
傅時畫笑意更深:“好啊。”
第一次這樣麵對麵和這麼多人吵架,虞絨絨難免有點緊張,很是在心中打了一段腹稿,這才轉過了身,看向了那些在背後肆無忌憚地議論自己的人,深吸了一口氣。
正在滔滔不絕議論紛紛的眾人下意識停住了話頭,總覺得站在那兒的圓臉少女好似有哪裡不一樣了。
這個念頭才起,便聽到虞絨絨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誰覺得我崔師姐站在台上是丟人?彆躲在人群裡,有本事站出來讓我看看,你是有多厲害。是築基了還是合道了啊?這麼厲害怎麼看不到你為宗門爭光啊?”
“我為什麼不能站在這裡?難道我就應該任憑其他人罵我是廢人?她說我是,我就一定必須是嗎?我想反駁,我想告訴她我不是,就是丟人嗎?諸位明明也很不服,卻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而你們對丟人的定義未免太好笑又狹隘了些。”
“鄭世才,是我上次打你的臉用的力氣不夠大嗎,怎麼你這張罵人的臭嘴就真的吐不出來一點象牙?不會說人話的話,我建議你還是閉嘴。”
“還有你,我勸你不要再當鄭世才的跟班了,你知道他說自己家世頗豐都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嗎?他家中母親在外足足打了四份工,就這樣還不夠他在外閣揮霍的花銷,他請客花的每一兩銀子,都是他母親真正意義上的血汗錢。”
眾人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
一開始還是對虞絨絨開口反擊的驚訝,心道這位虞師妹怎麼突然一反常態。
再然後,大家的目光逐漸帶著不可置信地落在了鄭世才的身上。
鄭世才的神色突變,似乎想要說什麼。
卻被虞絨絨飛快地截斷了話頭。
“嗯?你要說我血口噴人?那你再仔細想想,我是怎麼知道的?”
“你母親上一次病倒,郎中是我請的,藥是我找人去抓的,她之所以沒有被那幾份工辭退,是我打了招呼,還暗暗給她多漲了幾貫錢。本想她的飯桌上至少能因此多見一點油花,但她竟然還是全部寄給了你。”
台下原本還有些嘩然,卻逐漸在虞絨絨的聲音裡趨於寂靜。
有人悄悄挪開腳步,想要距離鄭世才遠一點。
“鄭世才,我勸你在想要修道之前,先做個人吧。”
鄭世才的臉漲得越來越紅,他完全沒想到虞絨絨會將自己的情況在這種時候全部抖落出來,而他甚至……無法反駁!
“上次我就應該……”鄭世才終於恨聲道。
“上次?”虞絨絨冷笑一聲:“你以為上次如果不是我求情,你還能繼續留在禦素閣?”
鄭世才的臉色終於真正地變了。
“不要用那種仇恨的眼神看著我。”虞絨絨不避不讓地對上他的目光:“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針對我,詆毀我,我可能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會記得。我給過你機會的。禦素閣有清律,不孝有什麼後果我想不必我說多,你自己去領罰吧。”
她手中的符筆在指間靈巧地轉過一個角度:“那麼,還有人有什麼話,想要罵我嗎?”
沒有人說話。
虞絨絨環視一圈所有人,最後再看向了那位小聲來勸她的同門。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時候,退一步從來都沒有海闊天空,隻有人善可欺。修道也是一樣。我是剛剛才明白這個道理的,希望你也能早日明白。”她重新轉身,目光在紀時睿身上虛虛一停,再看向紀時韻,又重複了一遍:“紀小真人,請賜教。”
十霜樹下一片安靜,樹上枝丫中,不知何時支起了身,卻依然坐得沒個正經樣子的傅時畫卻有了一抹笑意。
二狗正用在啃瓜子,再又穩又準地將瓜子皮一甩頭,扔進旁邊的乾坤袋裡。很難讓人不懷疑,彆人的乾坤袋裡多裝著靈寶,而它的裡麵是不是裝滿了瓜子皮。
五光十色的小鸚鵡一邊嗑瓜子,一邊還有閒暇嘖嘖稱奇:“絨絨師妹竟然如此伶牙俐齒,真是前途無量,未來可期啊!”
論道台上下一片安靜,卻倏而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一直在沉默的裁判教習深深看了虞絨絨一眼,突然開口道:“年輕人有血性是好事,但莽撞無異於送死。我且問你,你道脈不通,如何與煉氣大圓滿論道?”
眾人一片嘩然。
就算同為煉氣期,其中的上中下與大圓滿四個小境界之間都是千差萬彆,外閣弟子大多剛剛摸到煉氣門檻,就算是煉氣中境,都已經算得上是其中佼佼。
大家都以為紀時韻再厲害,也不過是煉氣上境,可裁判教習這樣一聲,才方知,她居然已是煉氣大圓滿。
煉氣中境的崔陽妙敗在煉氣大圓滿手裡,一點也不丟人。
“既然我道脈不通,那麼無論是煉氣中境、上境、還是大圓滿,對我來說,可能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區彆。”虞絨絨認真向著那位裁判教習一禮:“謝謝您的提醒,但我還是想要試試。”
“你用什麼試?”
虞絨絨提了提手中的散霜筆:“我看過幾道符。”
“荒唐!看過幾道符,你以為自己就會畫符了嗎?以符對劍,你以為自己是大符師嗎?你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多久沒有出現過大符師了嗎?!”裁判教習抬眼看向她,神色有些稍冷,他顯然想要以自己的方式阻止這場無論在誰眼裡都顯得過分荒謬的論道,但才剛剛開口,卻又頓住了。
半晌,他表情帶了些古怪地重新看了虞絨絨一眼,竟是硬生生將自己方才想說的話全部咽了回去:“罷了,你要送死,我不攔你。”
言罷他便重新坐了回去,保持了某種無異於默許的沉默。
虞絨絨反而愣了愣。
她在藏書樓的隻字片語裡見過無數驚才絕豔的大符師,見過許多場以符對劍,唯獨對當世知之不太多。
世界上,已經沒有出現過大符師了嗎?
紀時韻何等敏銳,自然多少注意到了裁判教習的變化,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比之前更白了一些。
她和站在一邊的紀時睿對視了一眼,有些想不明白。
在她眼裡,與虞絨絨這樣道脈不通的廢人比劍,無異於在侮辱她的劍,而在她的認知裡,裁判教習明明也覺得荒唐,卻在最後到底默許了這一場對決,顯然有些蹊蹺,但對她而言,便等同於在折辱她。
可她不會質疑裁判教習的判斷,因為對方比她強。
在遙山府,誰強,誰說的話就是對的,這從來都是一條鐵律,對她而言也同樣適用。
所以她壓下眼中的慍怒與不解,抖落了劍身上的血珠,甚至無法說自己先與崔陽妙一戰,再接連與虞絨絨論道不公平。
因為對方是自己口中的“廢人”。
紀時韻的目光落在圓臉少女身上,不知怎的,竟然有了一點奇特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