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1 / 2)

化了雪原上的雪,再向前,當然就會遇見江流湖泊。

所以虞絨絨又一步落下時,聽到了身邊的水聲,再看到川流不息,彙入了麵前的一汪湖泊。

湖光山色,湖邊有叢林,甚至可以聽到蛙鳴陣陣,見到小鹿從林中探頭,偶見生人,有些驚慌地轉身便跑,驚擾一池夜色。

月色很好,小鹿很好,湖中的荷花綠葉也很好。

但虞絨絨覺得自己不太好。

雖然和傅時畫在一起的時候,她勉強算是可以直麵不渡湖了,但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的那種恐懼又浮現了上來。

要她麵不改色地踩著這樣的湖泊前進,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她又一次停住了腳步。

她試著閉眼,識海裡也確實有些符線,但那些線淩亂不堪,根本無法像是在雪原中那般,找到一個可以撥動的點。

所以她隻能走到湖邊,駐足在自己身前的那一艘獨木舟上。

蛙鳴蟬鳴聲聲入耳,月色朗朗,疲憊的少女站在湖邊沉默了很長時間,眼睛閉了又睜。

她在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坐上那艘小船,渡過這一麵湖泊。

可湖泊一眼望去好似沒有儘頭,湖麵綢濃仿佛被卷落便會重新暗無天日。

最關鍵的是,她不信自己上船後,真的能安然無恙地穿梭至彼岸。

於是在她眼裡,湖泊變成了汪洋,水麵好似即將吞噬她的巨口,而那艘船,便仿佛引誘她前往不歸之地的某種誘惑。

但就像她必須也隻能登雲梯一樣,她彆無所選。

她頓了又頓,停了又停,在山崖邊巴望的六師弟緊張地看著時間的流逝,不明白她遇見了什麼幻境,卻因為她臉上的神色而不由得捏了把汗。

直到虞絨絨終於還是一步踏上了船。

船很窄,很不穩,剛剛隻夠一個人乘坐。船沒有槳,她才坐在上麵,就開始自己前行,幾乎是眨眼間就完全進入了湖水中。

虞絨絨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果然來路也已經被湖水淹沒,所以她的四麵八方都變成了這樣的水。

水中很靜,蛙鳴在她的觸碰到船的一瞬間便消失,天地之間安靜到她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

最靜的時候,自己本身的一切就會被無限放大。

所以此前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那種來自道脈的啃噬般的痛與癢都一並冒了出來,她再一次地想要抓撓自己的肌膚,但她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所以她握緊雙拳,努力地抑製住自己手指的衝動,直至指甲沒入掌心,再掐出一手鮮血。

啃噬的聲音越來越大,虞絨絨猛地從那種放大的感官知覺中驚醒,再聳然一驚。

……等等,感知,怎麼會有聲音。

她倏而睜眼,看向自己搭乘的小舟兩側。

舟下湖中,不知何時聚滿了樣式奇特的魚,那些魚長著過分鋒利的牙齒,正在啃噬她乘坐的獨木舟!

虞絨絨飛快俯身,一手撫過,木舟四壁已經多了四五張符,再握筆將幾張符連成一線,於是舟身前行的速度倏而變快,她伸手掏符,掏到一半,卻見魚群中突然有一隻身形是其他怪魚三倍大小的魚躍然而起,向著她的麵門而來!

這仿佛是某種信號。

散霜筆劃破空氣,勾勒出帶著劍氣的符意。

此前與紀時韻論道時,過渡使用淵兮的劍氣在她眼中無異於某種嚴重作弊,所以她隻將劍氣控製在了一種微妙的程度,讓她稀薄的道元得以連綿成一線。

但此時此刻,她當然不必太過注重這些細節。

所以劍氣濃鬱,符意淋漓。

怪魚被劍氣從中割成兩半,劍氣再帶著符意擴散到其他一並躍起向船身發起攻擊的魚身,密密麻麻的碎魚落入水中,血色染紅了這一整片水域,船行的前方卻依然不見儘頭。

木舟四壁越來越薄,縱使虞絨絨已經殺得夠快,筆下出符已經夠多,但縱使一隻魚隻能觸碰到木舟一瞬,如此多的數量,也足以終於在木舟上啄出一個洞來。

水開始滲入舟中。

這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

虞絨絨隻能一邊應對那些不斷撲殺的怪魚,一邊眼睜睜地看著水注入舟中,沒過她的腳底,她的膝蓋,最後再將她徹底吞噬。

是那種……過分熟悉的溺斃感。

這或許是所有的恐懼中,虞絨絨最怕的一種。

但水淹沒過口鼻的刹那,她卻沒有閉上眼。

她看著湖水,看著獨木舟的墜入,看著無數怪魚鋪天蓋地般向她湧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周身的痛,究竟來自體內道脈被啃噬,還是那些怪魚落在自己身上的尖牙。

既然這是一種必然,虞絨絨除了溺入其中,彆無選擇。

黑暗。

近乎永無止境的黑暗與下沉。

黑暗與水聲占據了她的所有感知,她仿佛在這一瞬間回到了不渡湖底的監獄,這樣的溺水讓她開始思考和懷疑,是否自己如此拚命努力的儘頭,依然是一無所有,路歸原點。

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幾乎有點放棄抵抗,全身都徹底僵硬了起來,縱使是此前雪原的極寒,也未曾讓她如此刻這般麻木。

但這樣的麻木之後,倏而升起的,是憤怒。

還來?又來??

虞絨絨覺得自己的胸口有怒火在燃燒。

她都已經經受過一次了,為什麼還要再來一遍?

有意思嗎?

看到她這樣的麻木與驚恐,有意思嗎?

……有病嗎??

喜歡挖掘彆人心裡最深的恐懼,再加以放大和複製,有病嗎?!

這樣的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像是將她整個人都徹底點燃,再融化了她身體的僵硬。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聲音在問她。

那道聲音像是耿班師,像是棋局中的臭棋簍老頭,像是衛長老,也像是無數她曾經隻遠遠見過一眼的長老與閣主。

他們一起看向她,給予她無上的壓迫,再一並齊齊喝問道。

“你——為何要登雲梯?”

她為什麼要登雲梯?

不是為了所謂上了雲梯便可入小樓的傳聞,不是為了那份小樓弟子神秘無上的榮耀,也無所謂要向什麼人證明什麼。她登雲梯,從來都隻是為了一件事——

虞絨絨猛地睜開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登雲梯,隻為——逆天改命!”

話音落時,她猛地伸出手,劃在了湖中的某個虛無的位置。

近乎閃亮的符意從她手中乍現,符中的劍光幾乎照亮了這片黑暗,她怒火衝天地擰著眉頭,卻終於看出了這一汪湖泊、這一隅環境的真實意圖所在。

既然看穿,便如棋局得解。

她最深的恐懼就在這裡,而她既然敢走入這片恐懼,就敢用自己的手將這樣的恐懼徹底撕碎——!

湖底的水色濃稠,然而卻在被劍光點燃照亮的刹那倏而凝滯,再好似一張被刀劃開了一道的巨大幕布,終於露出了這樣巨大湖泊幕布之下的景象!

布後麵是雲梯,是雷光交織,電閃雷鳴的雲梯。

雲梯有九百九十九階,虞絨絨過中閣,出雪原,撕湖泊,終於走過了一半的階梯,再入轟然雷霆。

衛長老在她走過一百階的時候,曾經與她說過,若要逆天改命,便會天打雷劈。

她撕開了自己最深的恐懼,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所以天雷落下,隻為懲罰這樣不知好歹、不服天道之人!

烏雲漫卷,遮天蔽日,天地轟然,虞絨絨再換了一件乾淨整潔罩衫,施施然踏入雷霆破碎之中。

雲梯既然黑雲籠罩,天虞山脈上下當然不可能幸免。

那樣的黑雲喚醒了許多回憶,也喚醒了所有修道之人內心最深的、對雷霆和黑暗的恐懼。

修道,修的是順天道,順天意,一步踏錯,步步逆天,才會遇見雷劫。

修煉魔功之人才會招致天地轟然,逆天改命之人才會有如此天地浩劫。

劃過的閃電照亮了無數人的臉龐,亮起再滅的無數須臾裡,有人驚懼發抖,有人腿腳微軟卻兀自強撐,有人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也有人的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雲梯入口之外的密林之中,一輛看起來格外寬大奢華的馬車不知已經在哪裡停了多久。

一個圓頭圓腦的小胖子從車廂裡爬了出來,怔然看著不遠處的雷光落下,輕輕吸了吸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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