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怎麼會,也想說自己永遠都不會扔。
但話到嘴邊,傅時畫也隻是撈了柄劍出來,在手上掂了掂,再揚眉一笑道:“也說不好呢。不過還是第一次為人師,師妹趁著師兄這股新鮮勁頭還沒過,要好好兒跟學學,該怎麼打架。”
虞絨絨愁眉苦臉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一口氣,自打氣道:“修道不易,且修且珍惜。”
拎筆起符,模糊扭曲了麵的一整片空氣,經信滿滿地胡亂想出了一些絕妙的主:“突然懂了,隻要把大師兄打趴,大師兄就沒法扔了!”
傅時畫有些愕然,眼中笑卻濃:“好啊,那就試試。”
一瞬,暴漲的符經與劍氣衝撞在了一起,再激起了一整片的狂風。
……
梅梢雪嶺的冬日是永無止儘的漫天風雪。
風雪中沾染的劍多了,風便烈,雪便濃,荒原上的雪自然也就越厚。
雪色漸濃迷人眼,遠處的雪峰遙遙隻能到一個輪廓,若是衝著那個近乎虛幻的影子禦劍而去,才會發現那影子竟然仿佛永遠都隻是一個遙不及的幻象,若非梅梢雪嶺的大門開,恐怕很難從這片風雪中真正找到梅梢派的大門。
雪如鵝毛,如此大雪荒原中,卻還有一隅綠洲。
霜白域最南,快要與春山府與東年城兩境接壤的地方,風雪仍降,卻是橋流水,溫泉潺潺,鶯聲笑語,溫香軟玉。
烈風到了這裡就放緩了腳步,再被那馥鬱的香一熏,便好似化作繞指柔,繾綣地纏繞在這裡的廊柱上,那些曼聲笑語踩過木製長廊,風再吹起一些薄紗,於是這裡便成了天人中最迤邐最風流也是最浪/蕩的夢。
這裡叫三宿門。
隻有女人的三宿門。
人過三宿門,借錢借財,借人借力。
但借了的東西,就總是要還的。
若是還不了,便要在門裡住三宿。
有人在這裡的三宿便如黃粱一夢。
有人入了此處後再也沒有出去。
也有人醉臥美人膝,醒時被扔在了梅梢的荒原雪嶺中,被劍氣刺得滿身是血。
黃粱一夢,便想再夢,三宿三宿再三宿,從此沉湎其中,再不得醒。
無數散修甚至名門弟子陷落於此,來要人時,卻也隻能聽到三宿門內女子們的嬌笑與不屑奚落,如此一久,三宿門的聲名自然極差,提及此處,無人不唾罵一聲“三宿門的妖女”,卻到底忍不住耳根微紅,眼神遊離。
廊腰縵,笑語歡聲的最深處,有一汪溫泉。
有一道胡子稀疏的瘦聲影正泡在那一汪溫泉裡,隻留了一顆腦袋在外麵,百無聊賴地看著被結界隔絕在外的鵝毛飛雪。
“淨幽和尚,一個,就一個。”耿驚花眼巴巴地看溫泉岸邊:“就在這裡看看,看看跳個舞,唱個曲都,哪怕你用屏風隔著,讓看個影子都啊。這麼乾泡著誰受得了啊,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很難想象,三宿門這樣一個不怎麼太正經的地方裡,竟然真的有一位光頭的僧人。
那僧人麵容清秀端正,肌膚白皙勝雪,眼神溫柔慈悲,身上袈裟帶紫,顯然乃是一位悟道高僧。若是再對東年城菩提宗有些了解,一定會知道,菩提宗的那位掌門住持,也是淨字輩。
顯然,耿驚花麵這一位,竟是與那位住持大師同一輩,想來或許是同門師兄弟也未知。
淨幽和尚看耿驚花,聲音也很是溫和:“七師弟,你師姐不許的事情,就算你再求,也不會應允的,彆鬨。”
耿驚花冷哼一聲,自己似乎也有些羞於啟齒:“都、都單身一輩子了!!看看解個悶都不嗎!!”
“再單身一輩子,隻要你師姐不許,便還是不以。”淨幽和尚耐道:“七師弟此次耗損太大,本就扔了三十年道出去,又強破了虎峰大陣,情緒不穩,道脈受損,還是再多泡泡這靈池。”
耿驚花悶悶片刻,又換了話題:“淨幽和尚,你為什麼還頂著這麼張臉?你明明比還要再大好幾十歲吧?你要不要臉?”
他出言十不遜,淨幽卻也不惱,臉上依然帶著極其寬容的微笑:“外表隻是皮相而,七師弟再如蹉跎,在眼中也還是當年的翩翩少年。至於……”
淨幽頓了頓,沉默片刻,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也不變,隻慢慢道:“還端著這一身皮囊,還坐在這絕不應該坐的不清淨處,當然有一個原因。”
“你師姐喜歡。”
耿驚花沉默了許久,翻了個白眼,將自己整個人都沉入了溫泉中:“你早乾嘛去了?現在這樣,又看不到了。”
淨幽依然在笑,那笑卻怎麼看都像是在哭。
“是啊。……到底答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