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畫的表情有了一個很明顯的錯愕頓挫。
他盯著兩個人交錯的手看了一會兒, 道:“真要拽?”
虞絨絨大驚:“是你讓我試試的嗎?”
傅時畫沉默片刻,道:“你知道這根符拽下去的後果吧?又或者說,你知道宮城飛簷下的宮鈴是什麼嗎?”
虞絨絨回應,他又繼續道:“以一十, 以十百再千, 宮城大陣有一半藏在這些碎星鈴裡, 正是因為鈴響預警,素來無人敢闖宮城, 因為氣息可以隱匿, 步伐可以隱蔽,但無人可以真正避開那些碎星鈴的聲音那些瑞獸的眼睛。”
虞絨絨認真聽完,似有所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那麼隻要這一拽,那些碎星鈴的係線就會全斷裂。想必從此高空墜下, 碎星鈴就會變碎渣鈴, 下次我來,就用避開這些鈴鐺了!”
傅時畫沒料到她的理解竟然歪去了這一層,由得噎了片刻。
兩個人麵麵相覷。
傅時畫心道二狗這貨平時胡說八道了那麼多句話, 每一句靠譜,唯獨這一次說得好像倒是沒錯, 自己小師妹學壞的速度是是未免太快了一點,他甚至因此有了一點奇怪的心虛。
虞絨絨心道大師兄怎麼說話了, 是吧是吧是吧,事已至此, 他總能是突然臨陣退縮吧?這可行,她得說點什麼,刺激刺激自己大師兄的雄心壯誌。
於是虞絨絨思忖片刻, 語重心長道:“有禍一起闖,有符一起拽。連國庫的門碎了,瑞獸的眼睛也敲爛了,這皇城難道還有大師兄敢做的事情嗎!”
傅時畫:“……?”
是,你,倒也是……
虞絨絨再接再厲,繼續道:“拽了這根符線,我轉就跑,天高皇帝遠,隻要我跑得夠快,就沒有人可以追得上我!”
傅時畫:“…………?”
“況且……”虞絨絨又倏而笑了起來:“大師兄說了,天塌下來也有你扛著。”
傅時畫啼笑皆非,心道這句話是在這個時候這樣用的嗎?
他的手指很穩地點著那條符線,在上麵輕輕摩挲兩下。
這一刻,他腦子裡掠過了許多畫麵,有這碎星鈴在屋簷下輕擺再驟然尖利,他的命有數次是被這樣的鈴響而救,多少是有些情分在裡麵的。
但很快,他又覺得荒唐了起來,需要依靠碎星鈴來救命,這樣的人生也確多少有些苦澀。
符線在他手指下發出一些輕微的震蕩,傅時畫眼眸深深,突地笑了一聲。
拽了也就拽了,宮鈴而已,沒了這鈴鐺,宮城也會破,何況,破破,關他什麼事?
最關鍵的是,一想到宮鈴碎了以後,一些人可能有的反應,好像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這樣想著,傅時畫手指微動,要說什麼,有一道帶著歎息的聲音先他一步響了起來。
“太子殿下,還請手下留情。”
傅時畫手指驟停。
虞絨絨因為這個稱謂而驟然睜大眼。
清晨的光還沒徹底散開,一切有些朦朧,她會覺得前夜踩過的東宮房頂下的那位此刻會在這裡,散開的神識也在告訴她,此處除了她與傅時畫,麵前這位速之客以外,彆無他人。
所以這個稱呼隻有可能是在說一個人。
傅時畫的神色很冷,他眉梢的那些飛揚還在,唇角的笑意也猶存,但那飛揚笑沾上了一層冰霜般的嘲意:“東宮易主十年了,我倒是敢應,你敢在大朝會上再說一遍嗎?”
那人終於從霧色中來。
是一位一襲黑衣,麵目普通到隻要沒入人群,便絕難再找到的中年男人。
“易主十年前,我也從殿下尚未出世起,喊了足足十年。”那人周氣息幽深,虞絨絨看穿他的境界,能依稀感受到對方的境界起碼已經是元嬰:“有些人年齡大了,一旦喊習慣了,就很難改。雖然在大朝會上敢說,但想來大朝會上,本也沒有我說話的機會。”
然而這樣一位本應早就超脫於世俗之外的元嬰真君,竟然就這樣振袖躬,再認真地跪在了地上,向著傅時畫行了一個十分規矩的君臣見禮。
“國庫門可以修,踩碎的牆瓦可以換,但宮鈴碎了,便確沒有第二隻了。還請太子殿下……三思。”
傅時畫居高臨下地看著以額貼地的那人,散漫道:“很巧,剛剛三思過,確想拽。”
跪在地上那人深深歎了一口氣,慢慢直起來。
“我想也該對您動手的。”那人耷拉著眉眼:“其他可以,但宮鈴真的能碎。”
“衛軟,你這是在威脅我?”傅時畫微微眯眼。
衛軟這一天歎的氣加起來已經快要抵上過去一年:“陛下近來,常常看著宮鈴出神。”
他說這話,本是想要悄然喚醒一些傅時畫心底的溫情。
然而傅時畫在短暫的沉默後,仿佛再忍住般大笑了起來:“很好,那我正好想要他再看了。”
言罷,他手指輕動,竟是已經撥動了手下的那根符線!
一聲裂錦般的聲音倏而響了起來,那聲音好似在頃刻間貫穿了大半個皇城,再激起了漫天的飛鳥!
昨夜裡被強行頓住的那些宮鈴好似一夕自由,終於從半空揚起的奇特角度落了下來,一時之間,滿宮亂響,無數侍女驚慌奔跑在宮牆之中,護城的衛兵調轉矛頭,便要去找究竟何人敢擅闖宮城!
第一下是鈴響,第二下便是鈴碎。
傅時畫再次屈指,指腹已經點在了那道符線之上!
然而那根符線好似被某種力量貫穿而過,變得有凝固般堅硬,絕非手指所能撥動!
傅時畫冷笑盛,既然讓撥,那便直接一劍斷符線!
一隻嫩白的小手突然搭在了他的手指上。
傅時畫愕然去看虞絨絨,見對方並沒有看自己,而是悄然伸手,再在半空中劃了一道什麼。
將那道符線中灌滿道元,硬生生頓挫住所有動靜,自然是衛軟的手筆。
他感受到了傅時畫勃然大怒的劍氣,周的氣勢也已經流轉到了最高,儼然已經顧皇城的某些禁令,便要徹底釋放自己的境界,再以此來強行鎮壓傅時畫接下來的拔劍!
然而他的動作倏而頓住了,再有些可置信般看向了方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黃衫少女。
虞絨絨有些緊張,手極穩,她從傅時畫與對方交談的時候,手指就已經在動了。
這麼長時間的語言交錯,劍拔弩張,足夠她悄悄地牽動許多條線了。
若是衛軟沒有動作,那麼她的牽動自然失去了意。
何況,麵對一位氣息內斂的真君,她根本束手無策。
但倘若對方道元流轉,靈氣外放,就一定會有痕跡。
這樣的痕跡就會悄然粘連到她此前布下的符陣上。
衛軟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站在傅時畫旁邊的黃衫圓臉少女甚至過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