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2 / 2)

這種水汽與梅梢雪巔總能聞見的、來自於飛雪的氣息並不相同,其中似乎夾雜了一些略鹹的奇特氣息,好似還能聽見浪花起伏,能聽見海鷗振翅。

起初不過是一點浪花,但隨著見畫又是一筆落下,那樣的浪花倏而變成了洶湧的濤聲滔滔!

比劍台上仿佛成了一片汪洋,而持筆的少女,便是這其中操縱這片汪洋的神明!

梅掌門掀了掀眼皮,方才虞絨絨出“江山何在”時,她動也未動,但此刻,她眼中卻閃過了一絲訝色:“好符。”

——又或者說,這並不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少女所能感悟出的符意。

寧無量覺得自己仿佛被符意淹沒。

他的劍法尚且還沒有亂,然而那些劍意就宛如真正的川流入海而不可見,再努力掙紮也不過是徒勞,隻能任憑汪洋般的符意淹沒他的五感與口鼻,最後再有了宛如真實的溺水感!

少年原本白淨的麵皮開始漲紅,周身道元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確實給他博得了一線舒緩。

卻也隻是一線而已。

虞絨絨心情平靜地畫下這道符的最後一筆,再看著寧無量在其中掙紮,慢慢開口道:“我想好這道符的名字了。”

“十年浮海。”

不渡湖當然不是海。

但沉溺其中的感覺,又有什麼區彆。

她沉入其中不知年月,但從她接過了寧無量的鮫緞腰帶,再淪為眾人笑柄起,也確實本就快有十年。

她曾經浮海十年,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被水淹沒後的恐懼、無望與掙紮。

所以這一符,畫給寧無量,再合適不過。

寧無量的呼吸越來越艱難,他的腦中再也無法保持平時的鎮定,出現了許多仿若幻覺版的畫麵與話語。

他看到自己下巴微揚,再聽到自己和煦卻虛偽的聲音。

——“絨絨,你可知我三日引氣入體,七日內照形軀,一步築基,而今多虧了小樓論道,讓我以戰養道,已經窺得了合道的門檻?”

——“而我卻知你道途艱難,世間有許多大器晚成之人,這種記載雖有,卻也實在不多……”

這些聲音再逐漸幻化成了他的母親燕夫人的嗤笑聲。

——“吾兒說自己的修為,是意指你修為低微。……虞小真人,你不應該阻在一個道途通透的人麵前,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這樣的字字句句在他腦中盤桓,而他的處境卻又分明是在提醒他,這個被他所看不起和奚落的少女,正是造成他此刻處境的罪魁禍首。

所以那些話語便成了某種嘲諷他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口,像是這樣的沉溺中大聲而無情的嘲諷與譏笑。

——而他無從反抗。

寧無量的目光逐漸渙散,握劍的手也出現了某種無力,仿佛真正溺水的人。

雷長老的手指動了動,側臉看向劉長老:“這種情況要劈雷嗎?再不劈怕是有人真的要暈過去了。”

劉長老還沒說話,虞絨絨已經再一抬手,於是浮海中的某一道符正正擊中了寧無量的胸口,逼迫他猛地恢複了意識。

有一聲十分清脆顯然的碎裂聲響起。

寧無量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胸口。

虞絨絨隻以為對方帶了護胸鏡一類的法寶,並未在意,隻朗聲道:“還不認輸嗎?”

寧無量沒有說話,他用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裡不是彆的東西,而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靈石。

——此前虞絨絨輕蔑地扔在他身上的靈石。

水比山巒更粘稠,更讓人窒息,寧無量分明還能看到風雪交織,看到山川被陽光照耀成金色的一片,他明明直覺過去了很久,但此刻睜眼才方知,雪峰染金再落下的影子甚至都沒有移動多少。

浮海波濤的符意桎梏著他的全身,幾乎要占據他的所有感官,寧無量毫不懷疑,自己如果再不認輸,恐怕道脈都會被這樣可怖的符意摧毀。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暗淡,最後化作唇邊不甘而破碎的一句話。

“我……認輸。”

所有的束縛倏而鬆開。

寧無量幾乎是掉落在地麵上的,他的衣衫濕透,長發還在向下滴水,他狼狽地跪在地上,單手撐地,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重新湧入口鼻的新鮮空氣。

一張盛紅色的東西突然被扔在了他麵前。

寧無量眼神一頓。

虞絨絨的鞋底與比劍台碰撞出了清脆的聲音,她一步步地走了過來,直到保持著這個姿勢的寧無量眼前出現了她的鞋麵與裙擺。

然後,她俯下身來,輕柔地將自己扔在了寧無量麵前的東西輕輕翻開。

是她與對方的那紙婚書。

上麵清楚地寫著兩個人的名字與生辰八字,再以熱情洋溢的字句,書寫著對並蒂婚約之人的祝福,最後再落了一層二人的同心誓。

陽光愈盛,帶著漂亮寶石珠翠的少女眯眼看向百舸榜。

她的名字悄然越過寧無量,再上兩位,恰恰落在了第三的位置。

她展顏笑開。

“你看,我偏要不知好歹,你能奈我何?”

寧無量怔然抬頭看向她。

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發絲上,她頰側的寶石反射出耀眼的光,卻比不上她的笑容明媚。

她按著那隻婚約的指尖開始散發出某種幽藍色的符光。

“我也懶得等了,所以讓丸丸寄了這紙婚書來給我。”

那樣的光再化成明亮的火,輕輕點燃了婚書的一角,再將上麵的所有字跡徹底吞沒。

少女的聲音依然悅耳,輕快卻輕蔑。

“寧無量,同心誓我毀了,從此以後,塵歸塵,土歸土,你我二人,恩斷義絕,兩不相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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