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畫神色陰沉地看著那人,他不欲取無辜且無關之人的性命,可對方卻到底看到了虞絨絨此時的異樣。
所以他到底還是輕輕抬起了一根手指。
一道道元輕輕落在了散修身上。
再倏而沉入。
散修的靈台一沉,下一刻,他的眼神變得呆滯起來,仿佛被操控般站起了身,再向後走去,在徹底離開了這裡的時候,他隻覺得腦中劇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有任何一名長老級彆的人站在這裡,恐怕都會驚愕無比地看向傅時畫。
因為他剛才所用的,是修真界早已禁止的搜魂改識之術。
此術凶險無比,本就是為了審判門內弟子時所用,然而稍有不慎,便會造成弟子徹底癡呆抑或死亡,加之施術所需的境界並不高,一時之間,大小門派上下竟然私刑不斷,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而距離此術被禁,已經過去了足足兩百多年,新一代的弟子甚至幾乎不知道這一禁術的存在。
可傅時畫知法犯法,竟然就這樣用了出來。
他麵無表情地收回手指,重新看向了懷裡的少女。
方才那一掃,他才發現,他們原來是在一座城鎮周圍的田野邊,農田之中,已經有稻米青翠,可以想象,到了秋日,必定又將是一個豐收年。
光照耀在兩人身上,距離暮落還有一段時間,這分明是他們被困在血河中時最期盼看到的色彩,但在真正被這樣的暖色籠罩時,傅時畫卻隻覺得渾身比之前更加冰冷。
她還是沒有醒來。
方才灑落出來的靈石在他的一錯神之間,竟然都已經逐漸暗淡,失去了光澤,顯然已經全都被虞絨絨吸收了去。
虞絨絨周身的碧色不再蔓延,卻依然存在,她眉頭仍舊緊皺,顯然還沉湎於痛楚之中。
傅時畫沉默片刻,低頭在虞絨絨緊皺的眉頭親了親,給兩個人各自用了一個除塵決,洗去周身血漬,再從乾坤袋裡取出了一張大氅,將她幾乎整個都包裹在了裡麵。
然後,他伸手向自己的臉,捏出了另外一張再普通不過的麵容,這才站了起來,將虞絨絨橫抱在懷裡,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再向著城池的方向而去。
他的身後,暗淡失去了光澤的靈石們倏而變成了灰燼,再散落在了農田之中,殘留的須臾靈氣鑽入土地之中,稻葉微晃,似是比此前更加茁壯了幾分。
遠處有青山於霧靄之中,光線也照不透那樣的遮蓋,好似青山微羞,反而彆有一番風味。
有老農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再四處張望時,青衣金線的青年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中。
入城有例行盤查,但以傅時畫的修為,除了幾大道門之外,在尋常的小門派裡,都可以做掌門了,隱匿身形自可直接進入,城中縱使有坐鎮的修真之人覺察到了些許異常,也會在感知到他的修為後,抹去其他的心思。——想來或許是哪一門派的長老出行,不欲被打擾,所以才特地如此。否則以元嬰期真君的修為,便是想要移平一座城池,也不過抬手的事情,何必多此一舉。
因為不是以常規手段回到修真域的,所以他們回歸的位置也是未知的。
直到傅時畫在入城門是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上書安泗二字,心中頓時有了幾分了然。
安泗城位於重簾城與皇城的交接之處,而重簾城的東邊則與禦素閣所在的入仙域接壤,倘若禦劍而去,恐怕並用不了太久時間,但以虞絨絨現在的狀態,恐怕並不適合直接回去。
傅時畫挑了安泗城最好的一間客棧,要了一間上房。
店掌櫃顯然對他懷裡被大氅遮住麵容的虞絨絨有些好奇,卻被傅時畫如冰霜般的目光震懾住,加之傅時畫出手實在闊綽,因而再也不敢有什麼探究的想法。
客棧的床很寬敞也很軟,傅時畫小心地將還未醒來的虞絨絨放在了上麵,夏意炎炎,但有淵兮在虞絨絨體內,她自然不會感受到什麼酷暑,所以傅時畫還是為她蓋了一層薄被,再坐在床邊,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甲依然是有些刺眼的碧色,與她眼周蔓延出的色彩如出一轍,記憶再稍微撥回,傅時畫眼前又出現了虞絨絨雙眼通碧,麵無表情,手指微顫,卻站在他麵前,對他說“彆怕”的樣子。
他的神識探入她的體內,仔細遊走了一圈,隻覺得她的靈氣亂湧,但有淵兮在,也出不了什麼大岔子。
所謂以一生魂換一命,自然也不是虞絨絨持劍劈開血河的換法,傅時畫確信她還活著,卻不能完全確定她究竟怎麼了。
直到他起身去桌邊倒茶,想要為她潤一潤有些乾涸的唇時,微青澄澈的茶水從壺嘴中流淌而出,他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人人都道魔族的色彩是如血的殷紅,便如他們魔化之時,眼中猙獰可怖的血色,又以及那些魔獸睜眼時,瞳孔之外的血紅。
但……
在他的記憶裡,彼時他被按在床上,那些白鬥篷魔使們拿出那個裝著魔骨的盒子,再打開的時候,盒子裡發出的那抹光,不偏不倚,正是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