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一開始就知道,白蘭不是那麼好相處的人。
儘管他看上去很友好,總是笑眯眯的,用發甜發膩的口吻說話,好似很無害,但那雙紫眸卻始終透露出一種孤獨、淡漠的冷意。
是個危險人物。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不二就已經做出了清晰的判斷。
他家那位小姑娘——當然,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似乎還擔心他被對方外表的假象蒙騙,在機場送他們的時候,反複強調了白蘭的“不可控性”,好像很怕他吃虧的樣子。
不二認真地聽完,輕咳一聲提醒她:“我看起來很容易受騙嗎?”
“你不會被騙。”龍馬說,“但你打不過他。”
“所以,他是個很不講道理的人。”不二明白了。
她歎氣:“中二病都不講道理。”
但不管白蘭是否曾經是野心勃勃地想要統治全世界的中二病,現在的他確實沒有表現出任何危害性。
此時,兩個人正坐在烈日炎炎的牛車上,穿過遼闊的西非大草原。陽光照得他們眼前一片花白,過於灼熱的溫度讓午後變得格外寂靜沉悶。
白蘭的目光停留在一甩一甩的牛尾巴上,驅趕著煩人的蚊蟲叮咬。
“其實還挺有意思的,是不?”他突然笑了起來,自得其樂地說著。
不二關上膠卷盒,將膝蓋上地圖折起,朝他看了一眼。
沐浴在陽光下的銀發少年看上去渾身都在發光。
在漫天泥土的草原上,他還穿著整齊發白的休閒褲,就像是來享受旅遊的大少爺——但現實是,在這種荒涼的土地上,“享受”是不可能的,隻有扶貧的團隊,和一群不怕吃苦也不怕燒錢的專業攝影師。
不二聽說他和龍馬認識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了。十四五歲的年紀,臉上掛著略顯輕佻的笑容。
“有時候還長了翅膀,假裝自己是個天使,”龍馬吐槽說,“太會騙人了。”
不二想起了她的話,深有感觸地點點頭,確實如此。
對此,白蘭解釋說,自己是從“過去”來的,所以年紀停留在十四歲的時候。
不二好奇:“那現在的白蘭呢?”
白蘭的臉上突然就浮上了一層陰霾,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還是彆提了。”
“這麼嫌棄自己?”不二笑了聲。
“是挺嫌棄的,”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十年了都追不到老婆,太丟臉了,我真想當做不認識。”
“……”
不二雖然有點同情他,但又感覺,好像自己也沒有什麼底氣這麼做。
於是,他說:“我也沒追上。”
白蘭微微挑眉,看向這位同行人。他們明明已經一起走過了幾個星期的旅程,卻陌生得好像剛認識。
難得有了個共同話題,他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扯起嘴角一笑。
“不一樣,是你自己選擇了放棄——而我,你看,到現在為止,她根本連登堂入室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的語氣吊兒郎當的,很是不正經,帶著些很做作的埋怨意味。
不二不知道該不該糾正他,“登堂入室”不是這麼個用法,想了想還是作罷。
“放棄?”他想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
“我隻是……想讓自己好好地想一下。”
“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失意的人總是喜歡把自己流放。”白蘭歪著頭,饒有興致道,“所以,你才需要雇傭我這樣一個陌生人。”
不二苦笑了下。
他最初將目的地定在戰火紛亂的亞歐大陸交界處,真正決定啟程前,也花了不少時間查資料,做功課,很快就意識到,現實比自己想得要危險得多。
他雖然存了些逃避的心思,卻沒打算把自己沒頭沒腦地交待在流彈或是恐-怖分子的手裡。
在白蘭的建議下,他們改道來到了非洲大陸,從最南邊的地方一路西行,繞了一大圈再往回走。
大草原上的野生動物是每個攝影師都不想錯過的風景。
何況,比起人,這些動物可要安全多了,各種意義上的。
不二望著自己的單反相機,沒有說話。
他仍然在思考自己此行的意義。
“為什麼要辭職呢?”
白蘭托著腦袋,身體懶洋洋地歪倒靠在牛車上,犀利的眼神卻像是要看穿人的內心。
“倒不如說,不二君,你想追求什麼呢?”
一瞬間,不二的記憶回到了十四歲那一年。
在國中結束之前,他終於——或許是如願以償地,輸給了手塚。比賽結束,手塚和他握手,像以前任何一場比賽一樣,勉勵道:“繼續努力吧。”
不二聽出來,他不僅是說給他聽的,也說給自己聽的。那時候,手塚已經在準備留學德國的手續。
作為隊友,他們都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對不二來說,這不是第一次失敗,也不是未曾預料到的結果。他隻是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執意找對方打這一場比賽,不僅是出於勝負欲,想要彌補國一時那場比賽的遺憾。更多的,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可以從這場比賽中收獲些什麼。
那天,不二停留在無人的球場裡,望著手上的網球拍想了很久。
“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身邊的人總是那麼有乾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