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1 / 2)

沒有哪個病人會不害怕複診,就像沒有哪個學生不害怕發成績。

哪怕你是個好學生也一樣。

雖然複診這場考試不能說一考定終身,這次的成績也將決定你未來一段時間是能有個人樣,還是被治療折磨得生不如死。

許仲平隻是看到那些穿著粉色護士服的護士從走廊另一頭出現就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蠟黃的麵皮褪去了血色愈發顯得沒有活氣兒,兩隻眼睛空洞洞直勾勾地瞪著虛空,喉嚨咕噥發出像個野獸般的嗚咽嘶吼。

但是他不敢逃跑,隻能僵硬著一動不動,身形嬌小的護士拽著他離開時就像拖一條死狗。

餘空遊憂愁地歎氣,匆匆對徐飲棠留下句“記得你說的”便跟著飄了過去。他是許仲平的背後靈,不能離對方太遠,複診要去位於另一棟樓的診療區,已經超過了餘空遊能離開許仲平的最遠範圍。

陰影裡響起蝴蝶振翅的聲音,幾隻蝴蝶緊跟著餘空遊飛去。還有幾隻落在了被嚇破膽的張平和李航身上,吮吸著甜美如蜜糖的恐懼同時在他們的影子裡結下些繭,築起個最簡單的小小巢穴。

蝴蝶在圓繭中孕育著,徐三花並沒有急著讓這些圓繭全部誕生出來——延長自己蝴蝶的破繭時間也是它的能力之一,蝴蝶破繭的瞬間會本能地吞噬周圍的生命力,太多蝴蝶一起破繭可能會引起醫院裡某些存在的注意。

萬一波及到媽媽就不好了。

自從知道醫院垮掉媽媽也可能會死,徐三花行事小心小心再小心,控製著自己的巢和繭保持隱蔽,讓蝴蝶儘量均勻地分布在醫院的每個角落,連吃飯都不敢吃得大口,生怕不小心吃到了媽媽身上。

當然,靠近治療室和禁閉室的巢穴還是更受蝴蝶們歡迎一些,那裡永遠積蓄著香甜可口的美味恐懼。

徐小乖和徐二寶對張平李航兩個興致缺缺。如果是剛出生那會,它們肯定聞到味就蠢蠢欲動想撲上去咬一口了,可品嘗過許多美味後兩個崽的眼界也高了許多,以它們現在的眼光來看張平和李航這樣的食物從靈魂到肉/體都是大寫的寡淡乏味沒營養,也就比普通人類好那麼一點點,有護工吃徐二寶都不稀得湊過去。

於是徐飲棠就按照小青的說法把不好吃又不好玩的張平和李航放置了,好像他們倆隻是最普通的新病人,一點也不擔心他們的死活。

看他周圍浩浩蕩蕩的病人隊伍就知道,想在醫院裡活下去的難度其實不大,隻要不自殺怎麼都有口氣留著,真正困難的是怎麼在活下去的同時保持清醒。

早飯一如既往的難吃,發黃渾濁的米粥和搗爛成糊糊的煮雞蛋,張平和李航聞著那股子味臉都綠了,拿著勺子根本沒勇氣把這種東西放進嘴裡。

他們看著身邊其他病人如機器般吞咽著這些東西,麻木僵硬的神情混著潮濕發黴的腥臭味,張平沒忍住捂著嘴乾嘔起來。

——所有人的動作驟然停住,包括徐飲棠也停下吃飯的動作,一起看向張平和李航。無數冰冷無機質的視線像是刀子切割著他們的神經,膀大腰圓的護工大步向他們走來。

“為什麼不吃飯!”護工罵道,抽出腰間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向乾嘔的張平,張平下意識想要躲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隻能任由著棍子重重砸在身上,霎時就像被抽打在靈魂上一般劇痛難忍,不禁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護工又一把鉗住他的腦袋,強行掰開了他的嘴,張平掙紮著卻手腳軟得使不出半分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護工把那些腥臭惡心的東西灌進他嘴裡,像填鴨般強迫他吞進去每一粒米,嗆得他喘不上氣兩眼翻白幾乎丟了半條命,粥水汙漬糊了滿臉狼狽不堪。

李航被張平的遭遇嚇得夠嗆,生怕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趕忙拿起勺子舀著粥往嘴裡塞,入口酸臭的味道叫他胃裡翻江倒海食不下咽,吃著吃著眼淚鼻涕稀裡嘩啦就哭了起來。

比徐飲棠想象得還軟弱。

徐飲棠收回視線,專注解決掉自己碗裡剩下的食物。醫院裡不好好吃飯也是嚴重的違規行為,他可沒興趣被護工按著腦袋往嘴裡喂。

希望這兩位能儘早明白配合吃飯是最好的選擇,鬨騰得太厲害的病人會被綁上拘束床插管灌食。

那個才是最難受的。

記憶的邊角翻湧出一點受人鉗製無能為力的痛苦畫麵,徐飲棠嘴角的弧度無意識往下落了幾個度,又被貼過來蹭蹭的徐二寶給重新推了上去。

“我沒事。”他摸摸趴在胸口位置的徐二寶,徐二寶滿足地隔著衣服蹭了蹭徐飲棠的手心,又給媽媽刷了個春風一樣和煦溫暖的靈魂撫慰。

這些天媽媽好像一直心情很好,就是賴在媽媽身上貼貼也不會被拎出來。徐二寶毫不猶豫舍棄了哥哥和兔子玩偶窩投奔向媽媽溫暖的懷抱,大有要在媽媽身上紮根的架勢,晚上睡覺都哼哼唧唧歪纏著要和媽媽一起。

徐二寶很輕很小,平時又喜歡躲在徐飲棠胸口擠出來的縫隙裡,病號服寬鬆基本看不出它的存在。所以隻要它不在身上亂咬亂舔,時間長了徐飲棠也就隨便它了。

當然,每天去三病區看望媽媽之前徐飲棠還是會把徐二寶掏出來讓它們自己去玩。雖然田嬌從未表現出任何異常,一副身不由己柔弱可憐的病號模樣,他也不會輕易把幼崽暴/露在她麵前。

萬一的萬一幼崽受傷了呢。

徐飲棠可不想賭那個。

許仲平這次複診一去就是一整天,等人昏昏沉沉被護士拖回來已經連晚飯都錯了過去。餘空遊穿牆喊了徐飲棠過去,神色焦急地皺眉打轉。

他的情緒激動過了頭這張好看漂亮的皮囊就容易露餡,滴滴答答落下冒著黑氣的鮮血,房間裡充斥著濃鬱到令人眩暈的血腥味,一陣陰風裹挾著如鬼哭的尖銳聲響刮過,陰森寒意從腳底板直往上冒。

許仲平受不了這個,痛苦地呻/吟著像陷在一場無比可怕的噩夢裡。徐飲棠掰開嘴給他灌進去一管葡萄糖補充體力,扭頭看看一身白衣都變得血淋淋紅得紮眼的餘空遊,建議道:“你要不出去冷靜一下?”

留在裡頭就是個大號刺激源,怨氣濃鬱得徐二寶都開始流口水了。

餘空遊的眼神恍惚,臉上的神情有些猙獰又有些空茫,被徐飲棠一說才回了神,搖搖頭收拾起自己這副比死相更不堪的模樣。

“你要的拿回來了。”他說道,揉揉臉掛上平時放鬆愉快的笑容,“這玩意難找得要命,你確定真能管用?”

陰影裡幾隻徐三花的蝴蝶飛啊飛,銜著一張紙輕飄飄地放在徐飲棠手上。

“應該行。”徐飲棠聳聳肩,“這種事情總得試試才知道能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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