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1 / 2)

這種裝神弄鬼的事情,徐飲棠一開始是拒絕的。

倒不是他覺得眾目睽睽之下這麼演羞恥之類的,醫院長大的孩子羞恥心沒那麼高,他隻是對自己的演技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擅長演的隻有媽媽的好孩子聽話的好病人,一言概括就是溫馴順從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像是神明那種自帶高高在上光環的角色,他來演絕對百分百會翻車。

對於徐飲棠如此的自知之明,小青拍胸脯保證他隻需要保持自然狀態就行,剩下的全部交給他,從妝造到台詞一把抓,還能兼任現場攝像,技能點全麵得令人歎為觀止。

而在小青強大的妝造加持下和本色出演下,徐飲棠雖然看不到自己在彆人眼裡是個什麼形象,但他確實地在周圍的人群之中感受到了越來越灼熱激動的視線。

甚至昨晚被他們威逼利誘不得不配合當托的查理斯警長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透露出“不會真的是神明降臨吧”這樣的自我懷疑,不自覺地就彎下腰低下頭,態度愈發虔誠謙卑。

“……我將指引你們。”

徐飲棠說道。

他的聲音低啞柔和,一開口自然地會帶著些和煦溫軟的意味,不達眼底不及心口的一層偽裝,又被空氣中飄散的夢境碎片映照出幾分冷淡漠然的真麵目。

鎮民們惶惶地交換著視線,他們期待的或許並非“指引”而是“庇佑”,但看到徐飲棠說完就毫不留戀地轉身往遠處飄去,對惡魔的恐懼驅趕著他們跟上徐飲棠的腳步,生怕自己落後一點,就會變成惡魔的口糧。

廣場上篝火燃儘,隻灰燼裡亮著幾點火星,當他們離開廣場看向周圍,才驚駭地注意到不知何時鎮子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們家裡本應徹夜亮著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熄滅。

人們不禁在黑暗之前卻步,仿佛眼前厚重粘稠的黑暗裡潛藏著他們內心深處最為恐懼的一切。

一時間隻聽得到沉悶的呼吸聲和一兩聲小孩子害怕的啜泣,驚慌恐懼之間又滋生出無窮無儘空落落的茫然,仿佛他們突然被這個世界所遺棄,再看不到一點未來。

此時他們眼裡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光亮,就是來自他們前麵不緊不慢飄動著的徐飲棠。

他的周身亮著聖潔的白光,他的路過之處會飛起翅翼明亮的蝴蝶,照亮了周圍道路建築與身旁之人的輪廓,慷慨而慈悲地在他們身上灑落下溫暖撫慰的氣息,於是他們恍惚覺得自己身體裡又生出了些力氣,隻要追隨著那光亮的所在,就能從黑暗與恐懼中得到救贖。

偉大的神明啊……

即使最為質疑“神明降臨”的真實性,不相信徐飲棠這個外鄉人能得到神明眷顧的喬治老神父,都忍不住向那光亮的方向低聲祈禱。

神明啊……偉大的神明啊……

賽倫斯鎮的鎮民們在祖祖輩輩居住的小鎮中迷失了方向,他們幾乎錯覺自己已經不在鎮上,而到了什麼可怖的地獄裡,黑暗中那些房屋建築的輪廓是那麼陌生,陌生得叫他們想不起小鎮原來的模樣。

人們忍不住絕望垂淚,從熱鬨歡樂的祭典到此時的恐懼,巨大的情緒落差混亂了他們的思考能力,迫使他們像是飛蛾撲火那般隻能看到“神明”身上聖潔明亮的光輝,如溺水者抱著浮木,亡魂攥緊垂落地獄的蛛絲。

每往前走一步,那沒由來的信念就更虔誠一分,直到再無半分猶疑動搖,直到那黑暗中引領他們前進的光亮,吞沒了他們眼中曾經供奉信仰的聖母像殘影。

偉大的神明啊……

請垂憐您的子民……

我們願獻上靈魂與信仰……願追隨您的意誌……

空氣裡回響著聽不真切的低語,猶如祈禱猶如懺悔又猶如讚歌,集體的狂熱信仰中沒有誰能保持完全的清醒,哪怕今天過後他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發了瘋,也無從改變他們比最瘋狂的狂信徒還要極端的事實。

小青的鼻尖泛著黑色,清晰地嗅聞到壓抑至臨界線的激烈情緒,那是極端的恐懼絕望被蛛絲一線拉扯住時狂喜與執念的混合體,足以將最清醒的智者變為毫無理性的野獸。

何況這鎮子的鎮民本就有著虔誠的信仰基礎,不算聰明也沒讀過太多書,很容易就會被外部環境左右,在情緒陷阱之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足夠了。

小青無聲地開口。

徐飲棠便停下了腳步,他的視線穿透黑暗,注視著眼前靜默佇立的教堂,“真正的惡魔,就躲藏在此處。”

鎮民們認出了這是他們常去的教堂,他們議論紛紛,人群中驟然爆發出巨大的雜音。

他們恍惚著好像看見聖母像潔白慈悲的麵容在眼前閃過,不言不語卻又那麼明白地向他們訴說著,指責徐飲棠才是那個蠱惑眾人的惡魔。

長久的信仰依舊在鎮民身上有著深刻的痕跡,他們遲疑地停下想要走進教堂的腳步,不知自己是否錯誤地追隨了惡魔。

投注在徐飲棠身上的視線開始令他感到疼痛,那是潛藏於其中的聖母像殘影作祟,它們試圖動搖鎮民們那短時間速成不夠堅定的信仰,試圖通過強烈的注視攻擊徐飲棠的意識,重新獲得主動權。

眨眼間徐飲棠眼前出現了無數慘白詭譎的聖母像,最近的一個與他近在咫尺,近得他能看見大理石雕琢過的紋理痕跡,不得不與那雙冰冷的石頭眼眸對視。

這是徐飲棠用過的辦法,聖母像學得很快。

劇烈到無法視物的疼痛侵蝕了他的眼球,兩股力量在他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廝殺,黑紅汙濁的顏色蔓延至視野的每個角落,混亂的褻瀆的絕望的東西在其中翻湧,潔白細膩的大理石被腐蝕出醜陋的汙痕。

在進度上聖母像已經落後了徐飲棠許多,落後到難以挽回眼前的頹勢。

它沒辦法攻擊鎮民,甚至隻能引導而無法強製他們如何。

黑暗降臨之時,它猶豫而遲疑著沒有動作,就好像它也被徐飲棠的偽裝騙過,懷疑這是否真的是神明降臨,又或許是它在這鎮子裡安逸作祟了太久,從來隻有它殺彆人,而沒有任何人敢於打它的注意。

還是那般膽大包天地裝作神明欺騙了一整個鎮子的人,用它的信徒來攻擊它自己。

當聖母像指出徐飲棠才是惡魔時,鎮民們猶疑卻步卻隻是因為不知曉自己是否追隨著惡魔時,就已經注定了這場信仰爭奪的勝負。

“去吧,去把它找出來。”徐飲棠輕柔地說,他的臉上帶著溫柔慈悲的笑,向身後的“信徒們”投以悲憫的注視。

蝴蝶斑斕翅翼的映照下,那張神明般聖潔無垢的麵容裡隱隱透出惡魔般誘惑陰森引人沉淪的妖異魅力,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深處,一輪血色的紅月緩緩升起,灑下一片不詳的血光。

霎時難以言語的喜悅與無可名狀癲狂撕扯開人們的理智,他們的身軀佝僂不自然地抽搐痙攣,在血色月光的照耀下發出嘶啞狂亂野獸一般的吼叫。

徐飲棠已經完全看不見那些鎮民了,他的眼睛被無窮無儘翻滾著的汙濁黑紅填滿,成千上萬的聖母像漂浮在黑紅色的洪流旋渦之中,如同水中浮屍腐爛破敗。

可他卻像是能夠清楚地看見每一個人的模樣,他抬起手時,無數蝴蝶振翅而起,刹那將黯淡無光的夜晚點亮。

“我賜予汝等力量。”

“去摧毀它,去殺死它。”

“——以我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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